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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攜卿遙賞金陵州 救孤平添多閑愁

我們這一途走得非常慢。柳木頭他們或可明白我的決意,大約八成不會追來。遂我同素素邊走邊停,哪里有熱鬧便往哪里扎。

我這才知道素素似仙非仙的外表下,骨子里其實也透著不少與常人小姑娘一般的性情。她在闢天大澤還有天鏡莊都是孤苦無依的小女娃,根本未曾見識過真正的滾滾紅塵市井之地,見了什麼都覺得新奇,恨不得每樣東西都要瞧遍模遍然後問遍方止。這實乃我們前行龜速的重大因素。

幸好本少爺自幼流連市井,並非同那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們一般的沒見識,故而素素問的多半能答上來。只是偶爾略顯刁鑽,指著農田里這種那種農作物相問,實在教人不敢恭維。試想我大概都見過那些東西加工完成後的樣子,至于原始面貌嘛,實不在能力範疇之內。

素素一路顯得無比興奮,我卻常常擔憂她過于活分而招來許多麻煩——那樣一張傾世容顏,絕美笑臉,怎麼不會亂惹桃花呢?

所以我如今多是走的鄉下僻處,鄉下人老實本分,一些在地里收割的漢子婦人見了我們頂多目瞪口呆面紅心跳,絕不敢同市鎮上那些登徒子般時時尾隨,令我忍不住想大開殺戒。

我想帶素素去的地方,也在江南之地——金陵。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那里二十多年前,尚不屬于大宋,是為南唐。

南唐後主李煜風流多才,才情絕世,卻不擅理國,于政事無所作為,終至國滅身俘,死于汴梁城。這樣一位傳奇帝王,生于七夕亦卒于七夕,他踏過的土地,會是怎樣的富于奇幻?

我想帶素素去看看,一代末世國主與一代絕世美人大小周後的生長之地。

素素覺得這提議不錯,便一路巴巴直望著早日到達金陵。這途中,我們倆明顯覺得被跟蹤了。

起初以為是奸商派來的人,也懷疑過是李小念在後面偷偷跟隨。可仔細觀察過身後,深秋荒地山野小徑,根本藏不住人。直至兩日前我們故意事先躲好準備給他迎頭一擊,卻意外發現跟蹤我們的竟不是任何人,而是我的愛寵阿呆同——小青盲?

我苦笑著將素素一看,她卻一歪脖子無辜道︰「靈鼬會自行隱了動物的氣息,我感覺不到。」

我覺得我被騙了,被素來一直以赤誠良善聞名的素素給騙了。這點認知著實教我又驚又喜,可見環境能夠塑造任何人。素素終于沾了點這滾滾紅塵的塵埃。

這之後,她便一直樂于此道,而一向精明的我居然次次中招,實在無顏見京城父老。阿呆近了素素,眼珠便會換成藍色,實在詭異得緊。素素同我解釋說,阿呆這種物種並非人世所有,而是獨屬于闢天大澤的靈物。這小東西當年尾隨花曉殘一起離開澤內,在世間晃蕩很久居然被人當做極地雪鼬抓起來,獻給京里某位大官。偏巧趕上本少爺十六壽辰,于是便這麼落在我的手里了。

我感嘆這種緣分的奇妙,若非阿呆,我不可能會去得天鏡莊,亦不可能與素素相識。早先真是眼拙了,居然沒看出來它的非同凡響。幸好我那傲岸耿介的大哥也錯識了它,否則還真教我沒面子。

只是我萬分不解的是那條青乎乎的大蛇為何也會尾隨而來,居然還是同阿呆一起,這樣的組合怎麼看怎麼不搭。一白一青的組合,貌似是兩條蛇的故事啊,如今這一鼬一蛇是打算怎樣?

素素又耐心地解釋道,這小青盲上次救過我們之後便無家可歸了,好容易巴巴追到天鏡莊,卻又見我們飛身離去,這才同忠心護主的阿呆結伴而行。

我覺得前面那段無家可歸的說辭明顯不可信,大約它就是條大色蛇,垂涎素素的美貌,才恬不知恥地跟過來要求我們報恩。只是見它曾也確是險危危地替我們帶過路,姑且就當它是救命恩蛇,便懶得計較。

于是我們一行兩人一白毛鼬一青蛇重新上路。這次我覺得更要走些山道,省得嚇壞村里莊外的老人孩子。

這一路無波,卻也發生兩件不大不小的事。

頭件不大的事情是關于大青蛇,我實在不敢苟同素素對它的稱呼——小青盲,明明一張嘴便能吞下一條胳膊,卻樂顛顛地擔著「小」這樣的稱號,著實毀卻我心中婀娜嬌俏這種辭藻所表達的意義,教人喊不出口。于是我再次發揮所長,為它取了個響亮關鍵是同阿呆很是搭調的名字——大傻。這實在費了我好些心思,並驚覺自己替人命名的本事已退步許多。後來想想,大約是因為早前「天曉靈素」這個名字實在太妙,已臻至化境,故而再難超越罷。于是當下心里安慰不少。

再一件不小的事卻是因了素素一項令人很不敢領教的怪癖而生的。自從有阿呆同大傻作伴後,她便瘋魔一般狂執地染上撿東西的習慣,由最初撿的蜂巢燕窩到後來因各種原因而未能與同類一起過冬的小動物,最後終于突破極限——撿了個人回來!

破爛也好,小虎崽小豹崽也罷,那些至多會令我覺得心理負擔重些,並不影響我們的旅途。可偏偏趁我去附近鎮上采買生活必需品時,留守的素素居然就如同往常撿動物般將一個活生生,不,半死不活的人給帶到我們的「營地」。當我回來時便是看到幾只小家伙圍著一團花布舌忝來舌忝去,素素背身在溪邊取水。我只當那花布是素素新撿來的玩意,待看清是個有手有腳有腦袋的人之後,當即嚇得魂飛魄散,飛趕過來驅散它們,查看那個人的狀況。

地上躺的是個小丫頭,比當初第一次見到素素時還要年幼,估模著不過十歲罷。我已沒有多余精力去思考為何在這深山野林里會教素素撿回一個人,滿心思就想著眼下情形有多不妙。探了探鼻息,居然是個活的!我轉頭對著素素,一臉無奈。「素素啊,你不能教它們吃人吶,這還是個活人呢。」

素素將水放好蹲在一旁,嫣然一笑,「我在那邊山腳下的撿的,不是給它們當食物。」

我一陣風中凌亂,暗罵自己怎麼會有那種惡劣的想法。隨後記起都怪剛才這群長大後的肉食動物,好死不死舌忝她作甚,害人以為它們過早露出本性,茹毛飲血。

我抬頭望望天,感嘆這趟江湖之行有多不易,這才將將月兌困,本想平平靜靜攜著素素逛一逛金陵城,誰知老天便是個見不得我安樂的,接二連三往我身邊送熱鬧,現下更絕,居然連人都一並送了。改日待我升天,必要大大謝一謝天爺。

素素不知是對那一直昏迷的小丫頭感興趣還是對救死扶傷照顧傷患這種事感興趣,總之每日熬藥擦身,樂此不疲。這可就苦了我,既要找一處能遮風擋雨又可兼容一干小野獸的住處,又要時不時山里世間來回跑腿,為小丫頭抓藥買補品。

待找到這山里唯一有片瓦遮頭的地方時,已是深夜。我扛著原本不太重卻因登山涉水而導致自身體力嚴重透支之後顯得格外沉重的昏迷小鬼,仿若見了救命稻草般地狂奔進去,速度驚人,大約連那些未來的百獸之王都覺得汗顏。

我將小鬼頭置于木案上,自己卻頭昏眼花起來,雙手撐在石台上閉目醒神。抬頭赫然看見一尊面目猙獰的龍王像,這才明了自己糊里糊涂進了這山里的龍王廟。

素素遞過一筒子水與我,隨後便四顧當下的棲身之所。「龍王廟?」

我對此感到無比驚訝,她居然僅憑著案前石台上那尊隱約可見神龍風采的石頭便能辨識出此地原身,果然是不可小覷的異界高人。「你們闢天大澤也供祀龍王?」

素素聞言略一沉思,莞爾一笑,「外面的匾額上這樣寫的。」

我覺得素素還是對照顧病人更感興趣的,因為自打那昏迷不醒的小丫頭經她悉心照料由我跑腿賣命而略略轉好並逐漸蘇醒之後,她便郁郁寡歡起來。這種現象令我覺得素素也是個內心矛盾的人。一來她希望自己照顧的傷患可以恢復,重獲健康。一來又覺得別人傷好之後自己將繼續無所事事,很沒有成就感。

于是為了彌補她的這種離奇的遺憾,我便沒有按照原來計劃將這小丫頭送到最近的鎮上等她親人來招領,而是帶在身邊,滿足素素泛濫的愛心。

不過最遺憾的是我,我巴心巴肺地照顧著這麼一大群……呃,這麼一大家子,卻總是不得好的。阿呆同大傻只愛粘著素素,小獸崽們只愛粘著素素,如今這初初蘇醒的女娃子竟也只愛粘著素素。看著如今被俗務纏身的素素,我油然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錯覺,當年的我,不亦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麼?可見一山更有一山高,不論是人是動物,總會被更具吸引力的美好誘惑,即使他們的生存問題一直是由我操心。

沒等我獨坐寒石幽怨夠本,又教我發現謎一般昏死于山腳被素素救起的小女娃子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奇特個性。冷厲卓絕如柳如倦,知心堅韌如洛艷絕,精明奮起如上岐宣,婉約溫柔如池小茴,呆板細致如玉倬卿,怪異俠性如李小念,妖惑邪魅如花曉殘,特立獨行如我大哥,現下更有至善空靈如天曉靈素,各種姿態的人物我都見識過,卻獨獨未曾領教這小丫頭的……獨樹一幟。

她醒來之時第一句話既不是感謝我們的救命之恩,亦非解釋自己為何昏迷于山下,而是迷瞪瞪地望了望周圍,爆出驚人之語,「切,這麼個破地方。」言下十分嫌惡。

她本生得十分秀氣,濃眉大眼,朱唇小臉,右眼下還綴著一顆紅色淚痣,很顯得我見猶憐。不過這只限于她昏睡著的時候,醒來後的舉動只會令我想再讓她睡一陣子。

素素卻非常喜歡她,無論她做些什麼天理不容的事都見不得我教訓。有一次她趁著小野獸們睡覺之際,居然將它們的尾巴系在一起,急得直嗷嗷叫,簡直要打破原本好容易建立起來和諧親密的關系互相撕咬起來。我本就淺眠,聞的聲音後立刻起身當起親和大使,說破嘴皮子才稍稍緩解緊繃的氣氛。那丫頭卻美其名曰是為了在小黃小麻子中選出將來的森林之王,這才出此上策。

順便一提,小黃是只小虎崽,小麻子是只金錢豹崽,都是剛剛出生不久便同父母走散的可憐蟲。只是最怪異的是,即便是只有小貓一般大小的家伙,卻還是知道異類相斥的道理,剛被素素撿回來時,兩獸互不相容,成日里惡相相對,甚至一度王不見王。我很覺得既郁悶又費神,總要時不時走遍山野尋找它們中的之一。

後來經過素素的不懈努力,終于使它們化干戈為玉帛,同食一塊肉同寢一席窩,情若手足,儼然沒有種族隔閡,看得連我都不得不喟嘆。這狀況教我著實興奮許久,終于不必再冒著寒露冷風頂著漫天的星辰到處找它們中的之一了。如果這樣美妙的和諧氣氛被小丫頭打破,我怕我會趁素素不注意殺人滅口的。

這小丫頭名喚華離,據她自己所言,大約是個有錢人家的掌上明珠,還是根獨苗,爹親娘愛,十分寶貝。可惜是個命運不濟的,因家財過豐終至被人垂涎,一群盜匪夜闖家門殺人擄財,不僅教她親眼看見自己雙親被害,更被惡人擄回山寨。

她說得十分生動,該哭的地方絕不會吝嗇半滴眼淚,相當悲慟。素素同那一干圍在腳邊听故事的小獸們很為之動容,幾乎落淚,我甚至瞥見大傻用它細細的蛇尾掃過一雙含糊的金眸。我心中驚呼它們這是要成精啊!

也不知我這人是因為先天第六感敏銳還是早經得起悲劇,並未覺得傷感。其實更重要的是,我不太信這孩子。她太——滑頭了。

「華離是吧?」我表情試探意味明顯,卻惹來她一陣白眼,于是我更加確定這廝是個騙死人不償命的家伙。「你家住何處?父母姓甚名誰?家鄉出何特產?民風如何?當地父母官何人?另外,將你擄去的盜匪營地在何處?寨主何人?匪眾幾何?這些——你應當說得出吧?」

我這招是學得前大理寺寺卿柳木頭,雖未學得精髓,但對付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尚是綽綽有余的。

果然她開始語無倫次,最後只好耍起孩子脾氣,大呼我欺負她。「素素姐姐,未央就是個魔鬼啊,你看他都一點不同情我的……」

素素睨了我一眼,嗔怪道︰「你信她便是。」

我苦笑一下,只好妥協,「好好好,姑女乃女乃你歇了吧。」

沒想到別了李小念之後,我又沾惹上這麼個磨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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