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年紀大概在三十歲,生得面如秋月,唇紅如朱砂,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眉角眼梢都流露著股非凡自信,看上去竟然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
這些人大多不穿鞋,上身小褂很貼身,腰則一律用帶子束得極細,褲腿寬闊飄逸,迎風走起路來很是好看。
阿九看得目不轉楮,心頭的疑惑幾乎都被拋到了腦後。
突然,他嗅到了一股焦香,似乎是面粉和蜂蜜被烘烤出的味道,但又跟過去吃過的完全不同,這讓被遺忘許久的肚子頓時咕咕叫了起來。
前面的人仿佛心有靈犀一般停下腳步,「是不是餓了?」
阿九如實點頭,他在饑餓面前向來坦誠得很。
那人走到一邊的大泥爐邊,從口袋里掏出兩個沙貝,換來了兩個鍋子一樣大小的面餅。
餅很厚,咬起來卻很柔軟,咀嚼起來像是精糙的面□,雖然聞起來很甜但是吃起來卻很淡,幾乎完全辨別不出味道。
那人不吃,默默等他吃完一個遞出第二個。
吃了別人的東西,怎麼都要打聲招呼,阿九如此想著開了口,「我叫阿九,你呢?」
他溫和的笑,眼楮里仿佛撒滿了揉碎的陽光,「我叫符觀紫。」
阿九從他的臉上讀出一絲熟悉,隱約感到在什麼地方見過,可怎麼都想不起來。
「你要帶我去哪里去?」
「回我府邸。」
咦,他竟然不是帶自己重回鐵牢的,阿九愈發疑惑,「帶我回你家做什麼?」
符觀紫道︰「做客。」
「做客?」
「做客。」
「為什麼?」阿九實在想不明白這人打的什麼主意。
「你在羅蘭並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不是麼?」
阿九腳步頓了下,又快步跟了上去。
符觀紫的府邸跟赫連容心處大不相同,而是古色古香的中式布局,門口種了兩棵青翠沙柳,下面還擺了兩尊石獅子,園子里鋪著平整光滑的石板,連圍牆縫隙都專門砌成了花紋式樣。
房子是泥磚砌的,頂部鋪著厚厚的白茅草。因為羅蘭缺少雨水,所以木材和稻草都顯得很新。
阿九長在蘭因寺,對古建築一直感到親切,想到身前的人長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由的便跟著親近了幾分。
房間里有正在打掃的少女,身上穿著青紗制成的右衽長裙,一頭烏發用紅緞帶綁了,看上去靈秀之極,見符觀紫回來,立刻放下東西奉了涼茶上來。
茶具亦是中土用的紫砂,只是茶不知道是用什麼沖制的,倒在杯中綠綠的,晚下去後一股清涼縈繞在喉間良久不去。
在這異域羅蘭中有這麼一座宅院,還有穿著漢服的少女奴僕,阿九愈發好奇起對面人的來歷。
符觀紫屏退了侍者,用寬袖擋在臉前將水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同阿九道︰「你現在是不是疑惑我為何要帶你回來?」
阿九點頭,他雖然缺少人生閱歷,卻還沒天真到以為這天上有掉餡餅的好事,這人不惜得罪赫連容心而將他帶回府上,還和顏悅色的執行,究竟出于什麼目的?
符觀紫修長的手指點在案上,緩慢敲了兩三下開口道︰「今日我本來是想去赫連大人那里騙杯酒喝,尋找奴隸不過是個隨便的借口罷了,不曾想遇到了你……你身上有股很強的妖氣,應該不是人類吧?」
他聲音很好听,說話的姿態也很優雅鎮定,雖然用了用了疑問語氣,臉上的表情卻是明顯的肯定。
阿九道︰「我是龍子。」
「龍……子?」符觀紫的眼楮亮得驚人,「不知令堂是何身份?」
阿九如實道︰「珠珠膏,又名珍珠膏。」
據幾個哥哥說母親原形酷似小豬,渾身帶有奇特香氣,幻化後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呢。
然而符觀紫卻像听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眉頭緊蹙起來,「珠珠膏?」
他母親是中原的巫女,追趕尸群來到羅蘭定居于此,作為混血祭師,他曾專研過樓外古籍異書,也曾見識過不少魑魅魍魎,卻從未听過這種奇怪名字的生物。
卻不知中華妖怪種類甚多,在白澤之前並未有人對其進詳細分類記載,中原能人尚不能識全,更何況是他?
珠珠膏只是山膏中的一類,而山膏又隸屬于膏類,其下又有水膏、火膏等五行大膏。
但是山膏便多達二十多種,有髒膏、指膏、肉膏、喜膏等等,雖然外形酷似,稟性和本事卻盡不相同。譬如髒膏,便是以罵人出門的妖怪,倘若看誰不順眼,便能將其從早罵到晚,還有入夢罵人的本事,問候人的花樣奇多且鮮少重復,被它纏上不被罵死也要得個神經衰弱不可。
指膏則無尾巴,遇其切不可用手指之,否則便彈跳起來,直接將人手指咬去遁地逃跑。
肉膏看中目標會日夜尾隨之,每逢子時現身舌忝食人肉,悄無聲息間將人舌忝成竹竿,感到肉瘦無味後則棄。不傷性命不留疤,所以深愛肥家女子歡迎。
而喜膏則會咬人,傷口半寸良醫無治,半月後則會生出錢幣來。一日三錢,不多不少,對瀕死之人來說,三錢足以救命,但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雞肋,留之無用,棄之可惜。
珠珠膏算是膏中明珠,對它們的種群審美來說,肉緊皮滑肥而不腫質白如玉乃是上品,珠珠膏不但全部符合而且還體帶異香,雖然沒有什麼本領特長卻足以讓其生活得衣食無憂,每只珠珠膏門前都有一大群餃著食物求歡的山膏。
符觀紫被珠珠膏的問題困擾了許久,甚至還畫出了各類圖形讓阿九試著辨認。
阿九從來見過這麼求知欲這麼旺盛的人,可惜他也未曾見過母親相貌,再加上珠珠膏已經絕跡,想必再無人知曉其真正模樣。
在旁邊看符觀紫翻閱古籍時,阿九好幾次被他的藏書和學識震驚到,這人竟是天文地理無一不通,對中原風土人情更是如數家珍。
阿九傾听得很認真,回答問題態度也極為坦誠,兩人有問有道便打發了半天時間。
快要用晚飯時阿九想起了赫連府上的那些殘疾的奴隸,便問他是怎麼回事。
符觀紫道︰「你初來羅蘭,不知道這里的規矩也是正常。那些中原人並非犯了什麼錯,而是在抓捕過程中反抗或打傷了羅蘭人,所以便被以同樣的方式懲罰了回去。」
「為什麼要抓他們呢?你提到的曼哈……」
阿九圖字尚未出口,便被符觀紫用兩根手指壓在唇上,「真神名諱切不可說出口。」
真神?佛教里倒是有如來、八大菩薩、十八伽藍……但是這個所謂的曼哈圖是什麼真神?難道跟羅蘭的小神?阿九的疑問愈發多起來。
晚飯很豐盛,雞肉、羊肉和切成塊的胡蘿卜和土豆,全用不知名的香料烹煮而成,味道濃郁厚重。裝在圓銅器中,用手抓著吃。
阿九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進食,狼狽之余觀察符觀紫,見其動作干脆利落,完畢連手指都不曾沾上油膩。
阿九胃大,一連只了四只雞、大半只羊、一大摞黃油做成的酸棗餅、幾盆蔬菜丁,還有三大杯牛女乃水果制成的果茶方才感到飽了。
在他進食時,符觀紫就在一旁看著,眼楮微微彎起來,就像在看一只喂不飽的寵物。
「不好意思,我胃有點大。」
「沒關系,作為主人我很高興看到你吃這麼多。」
「味道都很好,謝謝。我也是個廚師,如果不介意的話,明天我可以燒幾道菜給你嘗嘗。」
「榮幸之至。」
兩人聊了幾句後,侍女將餐具收了下去。
待阿九洗淨雙手後,符觀紫道︰「阿九,你跟我來。」
將人帶入臥室後,他邀請阿九一並坐到床上去,阿九雖不明所以,卻如實照著做了。
兩人並排躺在涼席上,符觀紫抬手在半空中畫了個圈,又伸手在床沿拍打了兩下,整張臥榻突然陷了下去。
阿九感到眼前一黑,警惕心立刻涌了出來,翻身蹲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盯著符觀紫。
「不要緊張,我對你沒有惡意,」符觀紫坐起來,手觸著牆壁按動一個機關,四周的油燈立刻亮了起來。
這是一個封閉的地下室,壁畫上用刺眼的亮色涂抹了很多抽象的圖案,有蛇有牛有駱駝還有飛在雲層中若有若現的青龍。
「入口處有母親設下的結界,在這里說話不會被任何人听到。」
阿九後退跟他保持距離,「你想說什麼?」
「曼哈圖,你在吃飯時問起的名字。」符觀紫坐正身體,臉上沒了那種常掛著的笑,而是變得很嚴肅,「他其實不是羅蘭的真神,而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妖怪。你在赫連容心那里看到的所謂祭品,全部都是應他要求供奉的。我表面上雖然是與神最近的大祭司,實際上卻是沾滿無辜者鮮血的劊子手,殺人凶犯,欺世盜名的投機者。」
阿九並沒有立刻放松,「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
符觀紫由正坐變成了單膝跪地,「您是天資不凡凌駕于眾妖的龍子,也是上天派給我們羅蘭的希望,求您殺死曼哈圖,我們一個平靜詳和的沙漠之城!」
「我?殺死曼哈圖?你們不喜歡這個真神的話,為什麼自己不反抗?」
符觀紫的情緒有些激動,「反抗?您有所不知,曼哈圖法力無邊,手下又有煙怪、食尸鬼和百眼巨人等妖怪守護,我雖然有些本事,卻根本不足以和他們對抗,而一旦反抗失敗還會傷及其它無辜的羅蘭子民,我一直在尋找和等待,直到卜出一卦,會有來自異域的貴人替我們消除解化這場噩夢,那就是您啊!」
阿九不忍潑他冷水,卻又不能不說,「符先……大人請坐起來,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講明一些事情。」
「貴人請講。」
「第一,我來自異域沒錯,但是我們那里知道的羅蘭……在兩千年前就已經徹底從世間消失了,之前您提起過的中原在我們的認知中也已經是很久遠前的中原了。」
「什……麼?」符觀紫難以置信的坐倒在榻上,鎮定的面具終于慢慢崩出裂紋,「羅蘭兩千年前……從世間徹底消失?」
阿九有些不忍點頭,「第二,史書上記載的羅蘭被稱為鬼域,乃是百妖橫行之地,跟我今天所見到的羅蘭大不相同……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到的這里,但是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些事。」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小晏鯉說感覺好久沒看到我了,其實我一直在,只是最近碼字太晚再加上網絡抽風,就沒有再像之前一樣那麼雞血的回評了,滿字數我都會第一時間送分,等有時間也會把評論一一回復,感謝你們支持陪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