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牢。
一條向上伸展的血蔓緩緩蠕動著，沿著石壁蔓延，粗如巨蟒，幾將整個空間佔據。
這種生長在陰暗濕地的毒物，正以一個被縛在地面的人為養料，舒展開根系與枝葉，發出汩汩的吮吸聲。
雙膝被鐵鐐緊釘在地，他倚跪在石壁邊，胸膛為巨大的血蔓束縛，絲毫不得動彈。赤發如血，沿著低首垂落下去。
仿佛被夢魘中沉重的過往扼住了喉嚨，地面的人渾身顫栗了一下，雙拳漸漸絞緊。
隱約中，有腳步聲。
「別過來！」他尚有意識，月兌口吐出幾字。
來者應聲頓住了腳步，站在原地。暗光勾勒出那一襲灰白的剪影，卻是沉默無聲。
她無法再上前一步。
眼前那個曾經桀驁的少年，以極盡屈辱的姿勢跪倒在地，毒蔓滲進了血肉，如一具冰冷的尸體斜倚在石壁，頹然如死。
尊嚴與驕傲被踐踏腳底，該是一種怎樣的絕望。
「呵……哈……哈哈哈……」地面的人低聲而嘶啞地笑道，「同情麼，同情的話，給我棘墨的解藥。」
指尖泛起一陣涼意，少女臉色蒼白。「雲川，你……究竟是誰。」
他冷笑。「你不如問，北域樂闕之魁，這個女人和我是什麼關系。」
少女不語。
「呵，該怎麼形容好，我們——親密無間啊。」他笑語中掠過一絲蒼涼，轉瞬逝去。「給我個痛快吧，契約已破，我這個北域人沒有了任何用處，不是麼。」
「的確。」少女平靜，輕緩道，「可我欠你的，也想償還。」
雲川一怔，忽地沉默下去。
「你，真想救我。」
「嗯。」
「是麼，弗羅。」她听到他的聲音傳來，帶著低沉的克制，地面之人終緩緩抬起頭。
這一刻，她的面容凝固了。
那張英俊蒼白的臉上，少年雙眼緊閉，兩行血淚沿著閉合的眼角劃下，曾經鮮紅冷定的雙瞳已再也無力睜開。
他們竟奪取了這雙璃眼的視力。
「呵呵……你是打算讓我這樣出去？」絞緊的雙拳因屈辱而微微顫抖，他「看著」她，低聲笑道。
對方的話語卡在嘴中，沒有了言語。
他臉上的笑容轉為諷刺——很好，很好，對待累贅……
而只是一瞬，卻感到有只冰冷的手伸來，顫抖地覆上自己的肩臂，胸臆間有什麼墜落了一下。那只手即便冷得沒有溫度，卻如冬日里和煦的風拂過身體，令人留戀。
黑暗中，彼此仿佛感到清晰的顫栗，終于流露出了這個年齡里應有的表情。柔軟的唇沿著少年臉頰，輕輕觸到了那雙失明的眼楮中，無力地踫了踫，再踫了踫，潮濕、輕盈卻讓人感到深深的痛意。
那是一個冰冷而絕望的吻。
「對不起。」他听到她唇邊的低聲，帶著迷失，以這樣的方式將傷痕舌忝舐。
于是長眠在暗處的孤獨，在一瞬的依偎間亙久沉淪。
沉重的鐐銬懸起，嘩然響動。他抬手撫進少女身後的長發，摟起對方脖頸。
「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麼。」他看不見，只是在她耳邊低喃。
這一問，少女竟仿佛驀然清醒，身體不由退卻，卻被背後的手攬緊了。
「噬血，自私。我們是同類，不是麼。」他抬起她的臉，笑道，「為何總是這樣，你明明愛的是我，不是他。」
她震驚，嘴唇顫動了一下。「白年……」
「是。我吃了他的核。」
「不！你騙我。」
「不相信麼，那一直確認著什麼。」
冰冷的唇瞬間覆蓋上她的唇角，少年用力將她摁進了胸膛。
一剎，她看到那個熟悉安靜的背影，仿佛溢出悲傷，轉眼間逝去。
疼痛來自全身，沉重的鐵鐐沿著那雙力臂壓迫而下。他咬開她的下唇，全力侵入少女口中，暴風驟雨般將她吞噬。
血絲從她的唇邊劃下，他緊閉的雙眼卻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雙手更深地將她摁進骨骼。他只是放縱吮吸著，要將她窒息。
毒蔓刺進了肌膚，將兩人的身影漸漸湮沒，被縛的少女無法動彈，渾身發出一陣顫栗。
——是的，他是她的囚籠。
——那末，他要將她融入生命里，在這場絕望的浮生，一起墜入地獄。
只是轉瞬，雄雄烈焰鋪展開一道跳躍的火牆，將那股壓迫的束縛震離，周身覆蓋交錯的枝蔓霎時化作殘渣一片。
「別放肆，靈體。」尾戒中霍諾的聲音傳來。
嘴角掛著腥紅的血絲，盲目的少年低哼一聲，冷笑。「霍諾，你害怕了，害怕她無可自拔地……」
啪——
一記清亮的耳光甩在少年的側臉，他卻沒有動，神色漸漸冷定。只听得腳步的撤離聲，急促地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緊握的雙拳驀地松開了，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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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壓的夜空將星輝覆蓋，仿佛濃密不散的烏雲，黎明遲遲無法到來。
這片雪白的蘭園，是暗夜下唯一的生氣，散發出聖潔的光芒。
那襲紫衣坐在群嵐般起伏的蘭花叢中，沉吟片刻，不禁疑慮——說好了在這里等，去了那麼久，怎麼還不回。
她抬頭望向遠方，片刻，游離的視野終于落定一處。
漆黑的夜空下，一個灰白的身影奔跑在起伏的蘭海中，惶然無助，仿佛失去了方向，只是一路盲目地奔逃著。
「谷萊。」她忍不住低喚，聲音微微顫抖。
而她已看不到女子，迷失于浩如煙海的洪流中，流露出一個人類臉上真正的恐懼。
這個世界，誰也拯救不了誰。
腳步沉重如鉛，少女無法自支地倒在蘭叢中，撲起四周一陣芳華。仰面，有一只手從半空輕輕伸向自己，她打開眼楮。
「為何不見天上的星辰呢。」紫衣出現眼前，嘆息般笑道，「只是啊，眼楮看不到。」
夜風拂過，紫衣女子流瀉的銀發紛揚閃動，如一抹柔和的銀輝，喚起了大地的生命。
少女看著她，雙眼終于明澈，向著蒼穹下這只伸來的手，展開了一個久違的笑意。
——本以為逝去的往事，卻近在咫尺；而近在咫尺的人們，卻已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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