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騰的殺場範圍,正以尸體與血延展開。鐵衛形成一道道嚴密的高牆,一排排接踵而至。
起掠、轉身、突刺、格擋,兩個身形在那道密集的血網中輾轉,為搏得生存孤注一擲。
喧囂的凡世里,她從未想過,活著,被賜予生命,其實是多麼美好。
余汐……
眼前變得模糊不定,她忍不住低喚,仿佛看到那個縴瘦的剪影。
她們之間的生活與故事,沒有跌宕,沒有別離,寂靜得像一泓湖水。如普通的母女,她從十七年的歲月里一步步奔跑而來,成長,她則緩緩老去。她可以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如湖中漣漪,微微蕩漾。
總是因為這個笑容,想要繼續走下去。不惜一切到達北域,找到母親生存的理由,不讓她只是一副區區殘殼,而是完整地生活,擁有一個女人真正的幸福。
耳邊是呼嘯的冷風,一支利劍劃過受傷的腳踝,少女的身體忽地搖晃了。
視野更加模糊。
「別分心!」雲川低叱一聲,掠轉身,展臂將她提起。
防守一時松動,一道凌厲的劍風向少年的死角刺去,頓時將他的肩胛貫穿。
「不!」少女踉蹌站起,雙手竭力抓住那把企圖深入的劍鋒,血從手心緩緩滲出,蔓延開。
「松手。」他嘶啞說道,胸口微微伏動,低首間,眼中光芒瞬息。
一瞬,他握住劍鋒,猛力向後退開,瞬間的回退使血肉被再次割裂,鮮血如泉般從傷口中涌出。
渾身浴血的少年赤手抓住劍刃,長臂一擰,霎時將來者的頭頸削開。他放肆地笑,如一只出世的血魔,散發出如狼般令人壓迫的震懾力。
風中傳來刺耳的嗡鳴,白色的光點漸漸浮現于半空,擴散了又聚集,向這場豐盛的血腥發出獵食的訊息,轉瞬將少年身影湮沒。
裘衣的少女倒在地面,怔然,胸臆間仿佛有什麼在蘇醒,壓迫令人窒息。
絕零從人群走來,俯視著她,詛咒般笑了。
「絕望麼,女人,走到這一步再輸,你會不會不甘。」
她低頭不語。
「好吧,讓我幫你解月兌。」
半空,騰身而起的男孩手握彎刃,平劃出一道十字奠孤弧,向地面的人劈頭斬去。
沒有人看到,那一刻他眼里閃過怎樣的色彩。
鋒刃落下,反射出冰藍刺眼的光澤,少女不禁伸手擋住了雙眼。
無盡的哀嚎于耳邊響起,痛惡,絕望,不甘,血恨,如一股呼嘯的風鑽入胸臆間,帶著沉重撕裂的情緒將她幾乎窒息。火光中,一雙雙掙扎的手臂頹然舉起,抓向高寒黑壓的蒼穹。她听到那些悲戚的慘叫聲,仿佛靈魂也要被震碎。
這樣的畫面,又出現了。初遇這個男童時腦中閃現的畫面,竟更加清晰逼真地重新展開于面前。
「絕零,你可適可而止了吧。」
聲音從手中的尾戒傳來,少女深吸了口氣。
筆直的光線從指尖激射而出,發出令人無法逼視的光芒,直達天宇。
侍衛們停止砍殺,紛紛以敬畏的神色抬頭仰望。一時,六星陣勢的殿堂成了整個南域照耀的中心。
男孩手中的彎刃被這道光束彈落,震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白蘭隱虎•霍諾,吾王。絕零得罪了。」
絕零上前,跪膝,深深拘禮,聲音因激動而低低顫抖。
「十七年,南域等您的歸來,已經足足十七年。王,懇請歸位。」
光蠱的包圍同時退盡,露出那個黑色的血影,少年駐足而立,雙拳漸漸絞緊——仿佛心中的疑惑被證實,這一刻,他的神色冷銳清醒。
兵刃一排排嘩然倒地,侍衛們看到絕零的舉動,眼中流露出熾熱的光芒,所有人頹然匍匐在地,虔誠地膜拜。
「霍諾王歸來,南域有救了!」地面的人們振臂高呼。
此起彼伏的人潮聲,正以那身灰白的裘衣為中心輻射開,響徹在南域的整個上空,震裂天地。
「霍諾,你是南域的……」她眼神凝滯,聲音壓抑而顯無措。
原來他並不曾放棄過她。
「不。」男子的聲音從尾戒中傳來,仿佛審視著腳下匍匐的人群,緩緩開口,「弗羅,我早已不是他們的王,現在——也不會是。」
聞聲,所有人詫然抬頭,人群一片唏噓,個個面色因惶恐而變得曲扭。
「絕零,你竟一直在試探我。幾度將這個少女逼入險境,是為逼我出手現身麼。」
「是。」男孩低聲,「王為了隱瞞身份,初遇之時便以‘封緘’沉睡在這個人類女人的體內,令她失去力量,連她自己都誤認為被放棄。若不是初次救她性命時,光蠱感應到您微弱的氣息,恐怕我們已失之交臂。」
男孩臉上露出沉痛之色。
「王,我將十七年前那場血腥動亂傳達給您之時,為何,您仍不願蘇醒過來。那個時候,您出走南域,一去不回,都不曾看看您的子民遭受到了怎樣的境遇。」
「如此,你應明白,我不想回南域。」
絕零一怔,抬起頭,面對這般冷漠的回應,臉上露出無法置信的神情。
「即便南域已從遺世大陸消失了十七年,您也不過問?」
「是。」霍諾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平靜不容置疑。
絕零冰冷地注視著那道灼目的光華,面容冷峻,突然間他挺身站定,以手指天,冷厲笑道,「呵,繼承蘭血的帝王,你玷污了神的血脈。我域的存亡,竟比不上你費盡心力去守護一個無能的人類。哈……象征這片聖潔之域的蘭,正在泣血!」
此時,男孩面色鎮靜沉穩,流露出不似稚童的王者氣息。胸前,那朵白蘭的徽章奕奕生輝,與少女手中刀上的刻痕漸漸重合。
「呵。血脈,背負著這種東西,人才會淪陷。」霍諾低沉地笑道,「絕零,你看看腳下這些跪倒的人,他們膜拜著,祈求我的拯救,把一切架空而寄托于這帝王蘭血的血脈,愚忠地相信,我會給他們帶來福祉。實在可笑啊!」他的語氣變得悲憫,「絕零,你擁有維持這領域平衡、超越血統的帝王力量,這個愚蠢的信仰,應由你打破。」
「讓我走吧,你攔不住我的。」
瞬間,腥紅的火焰鋪展開,少女站在火焰中心,長發在筆直的氣流中烈烈揚起。核力正義肉眼可見的方式注入她體內,周身的傷口也奇跡般愈合。
男孩注視著這一急劇性的逆轉,雙手漸漸緊握。
「十七年前,霍諾王離開南域,一去不返,整個南域一時內亂不止,城內腥風血雨,後北域勢力趁機南下,將整個南域之地鯨吞,無數族人慘遭屠戮。南域人集雙玉之力,開拓了這個遺世的另一封間,才得以殘喘,至此,這個領域已經于遺世大陸消失了十七年。」絕零平靜地敘述,目光變得悠遠。「即便這樣,你也撒手不管?」
裘衣的少女望著男童,眼簾低垂下去,剎那,她感到胸腔里的那個意志猛然顫動了一下,沉重卻壓抑。
「吾意已決。」男子終緩緩道。
「好……好。」絕零的眼中黯淡下去,他微閉上雙眼,「既然這樣,我又如何能放你走。如何保證,你——現在不是北域的同黨!」
霎然轉身,他抬手指向那個暗色的身影。
仿佛從血泊中誕生,黑衣的年輕人如一只出世的妖魔,拖著鮮血的腳步緩緩走來。細小的光蠱鑽入他的肌肉,發出噬骨的含糊聲。他望著少女,低聲笑了。
「如我所料,弗羅,你的契約者,竟是南域帝王蘭血的繼承者。」他鮮紅的雙瞳冷漠、犀利,流露出如刀般寒意的清醒。
那個深暗的甬道內,她也曾看到過這雙同樣的眼神,當他決意救她,當他們伏在冰冷的尸床下,當他背對著她絞緊起雙拳的時刻,應是經歷了怎樣的掙扎與不甘。意志、立場、個體,他是個無比驕傲的人,怎麼會容許自己被捆綁,被他人用一紙契約所束縛、利用。
——呵,我要去哪里,關你何事。
——問我這些,你的立場,又是站在何處。
他曾這樣反問她,那一刻,他看著她刀上的刻痕說道,將彼此的位置劃清。
「霍諾,你甘心淪落了,竟與這樣的人為伍。」絕零轉身看向黑衣的少年,冷冷,「這雙鮮紅的璃眼,靈體,你能洞察多少東西呢,不,北域人!」
—————————————
(看完,記得動動手推薦下、收藏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