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一片嘩然,兵刃在侍衛們的手中被握緊,發出刺耳冰冷的金屬聲。氣氛異常凝滯了,無數目光聚集在那襲黑衣上,帶著敵視,帶著無限恨意。
十七年前北域勢力對南域那場慘絕人寰的剿殺已過去,但磨滅血性的痛恨卻刻入骨髓,在南域人心中異變成毒蠱,啃噬著心靈。
「殺死他……北域人……該殺!」
詛咒從人群中蔓延開,待陣的侍衛不禁蠢蠢欲動。
「絕零,你竟懷疑我。」霍諾的聲音深而冷。
「因為你值得懷疑。」
「是麼。絕苒造就了你身為帝王活下去的力量,但沒想到,你卻不再信賴任何人。好吧,我給你答案。」男子沉吟片刻,轉而命令道,「弗羅,你知道怎麼做,向我證明你的忠誠。」
少女一怔,手中漸漸握緊刀柄。她看到浴血的少年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來,光蠱噬進他的骨肉,將傷口撕裂。
「呵,要動手嗎」他疲憊的臉上掛起一抹邪異的笑,諷刺而殘酷。「殺我,你可能無法再找到你想找的那個女人——北域,樂闕之魁。」
少年的聲音劃過耳際,她感到自己的雙肩猛然顫動了一下——這個人,到底還知道些什麼。
「弗羅,這靈體身上流著北域的血,不要猶豫了。」尾戒中男子的聲音傳來,不容抗拒。
「霍諾,太晚了。」少年嘶啞地笑道,原本英俊的臉變得腥紅可怖。「她,喝過我的血。」
「你——」霍諾怒斥。
「是。你的宿主身上留有晝類的血,感到恥辱麼。」他抬手指向少女,「和你們南域一族的血同樣,北域妖血也會將人侵蝕。她,已為我血封所囚禁,我倒想看看,最後究竟變成怎樣。」
他的笑聲中是殘忍,仿佛空氣也激蕩起層層顫栗。轉瞬,他如電般向少女掠去。
「拿下!」絕零隨之振臂喝道。
地面的利刃拋向半空,少年黑色的錦袍在半空凝滯一瞬,終停止了去勢,如斷矢般頹然落下。
只听到血流的汩汩聲,自他的身體中噴涌而出,令她突然想要伸出手去。
幾把利劍割裂了對方的膝蓋,落地的人雙膝跪倒在地。最後一刻,少年揚起頭,看她,眼中隱約掠過一抹蒼涼。
「記得,你欠我。」他舉起右手,緩緩道,腕間綻開的血痕如一條蜿蜒的蜈蚣,赫然在目。
兵刃與人群蜂擁而至,瞬間將那個黑色的血影吞食。
熙攘的喧嘩中,她仿佛遭遇了一場最寂靜的收幕,沒有聲音,沒有畫面,無論怎樣掙扎吶喊,最終只能凝結成一個可笑的姿勢。
「霍諾,你滿意了吧。」她離開,走向偏殿深處,轉身間有一顆滾燙的液體從臉上滴落。
終發覺,自己不再是凡世那個喜怒于形的少女。
「人類……你的力量恢復了麼。」地面上,那襲紫衣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語中透出了悲傷。
「嗯。」她走到女子身前,刀尖的殘焰流瀉至她周身,柔和地將女子身上的傷口修復。
「你……」
「同為契約者,做朋友,總好過一個奴隸。」她眼中透出疲憊的暖意。
「朋,友。」女子一字一頓重復道,神情變得恍惚,臉上卻漸漸展開淺笑,「呵,倒是有趣。」
美麗的紫衣站起身,面容沉靜。「獲得了力量,立場也會改變吧。」她伸手拉起少女,碧色的雙瞳里是深意與無奈。「走吧。」她低聲道。
少女一愣,仿佛陡然從殘酷的事實中清醒,沒有抬頭,在人群間與女子走出了大殿。
殿內,絕零注視著那雙離去的背影,眼幕漸漸低垂下去。
「絕零王,不追麼?」有人急促問道。
「不。」他沒有動,轉念道,「去查一下,那個混進侍衛的領隊。」
低壓的蒼穹蓋去了星輝,黑夜如重重帷幕般蒙蔽世人的雙眼,那些盈盈滅滅的生命,那些如潮汐般退去的過往,雖不過曇花一現,卻也渴望命運將他們拋出,向著自由的高空,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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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世北域。
尖銳的巨石孤獨地矗立在大地,以深黛色的山巒為兩翼,橫跨東西,如雄鷹展翅扶搖至高空。
北城中心,這座琉石築就的宮離散發出剔透的光澤,冰冷地俯視著芸芸眾生。
隱約有流水清越的沖刷聲傳來,內殿深處,十二玉階層層疊疊排向高閣,山巒的冰雪融化成水,終匯入石宮這個偏僻的角落,自上而下流瀉至玉階,閃爍著瑩潤的柔光。
玉階上,躺著一個女人。紅薔錦緞,流水淌濕了她瑰麗的長裙,她卻渾然不覺,仿佛沉沉睡去。
緩緩的腳步聲。她突然打開雙眼,眼眸的神色冷下去。
「還沒有找到?」一個金袍加身,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現在不遠處。他顴骨高聳,兩鬢間刻進了風霜,只見男人徐徐踱步而來,步履穩健,隱隱散發出深沉的霸氣。
「嗯。就這麼平白無辜地消失了,也不知——」
「是麼。」他打斷她,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寶劍,深笑道,「樂闕之魁•離露,我給你的時間夠多了。」
女人輕輕看他一眼,會意嬌嗔地一笑,「我的赤王,可不能這麼說,川兒曾在舊時的南域遺址與一個少女相遇,那里天空下的每粒雪,都是我的眼楮。不信,你看。」
女人伸手從玉階的淺水上拂袖而過,漾開一幅雪白的畫面。那片白茫茫的雪域,已許久空無人煙。
原來,曾經那個巨大的雪噬之地,竟是這個女人展開的封間。
「你的意思是,他在你的眼皮下,消失了?」
「算是吧。」
「呵,離露,少給我來這套。」男人挑起劍尖,抬起了女人的下巴,「沒有騙我?」
「信不信,由你。」她臉上神色未變,卻有出奇的冷意。
男人低覷了她一眼,冷笑收劍,並不打算久留,便轉身離去。
深殿中陷入了沉寂,女人緩緩坐起身,眼中閃爍了一下,不由泛起微微諷刺——這便是她的夫君,北域之王君赤,這個男人冷酷,猜疑,無情,他永遠愛的只是力量罷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聲中滿是無人體會的涼意。驀然間,卻有一只手輕輕放在了她的肩上,溫暖而沉靜。
「還是回來了嗎?」。女人沒有抬頭,仿佛料到來者的回歸,自語般問道。
一襲藍衣在女人的面前低首跪下,黑發垂落,發隙間露出空茫的雙眸。
「主人。」男子輕聲喚。
「亞迷,你我聯系的脈絡已斷,記憶復蘇了不少吧,為何還要乖乖回來。」
「我……已沒有可去的地方。」男子跪在她面前,如一只真正的空偶,頹廢而無生氣。
「是嗎,你要回來?」女人伸手捧起他面頰,神色有一瞬的恍惚,雙手竟漸漸顫抖了。「如果早一點放棄,早一點放棄的話,該有多好。」她的聲音低下去,似對著另一人輕聲訴道。
她的手指拂過他的眉梢、眼睫、嘴唇,一一拂過,思緒變得遙遠。
她賦予這只空偶以生命,以血肉,並造就了他與那個男人一模一樣的容貌。她愛那個男人,瘋狂而絕烈,她亦恨他,恨他到最後都吝嗇自己的感情,將她懷揣的驕傲與希望撕得粉碎。然後讓孑然一身的她,在余生的韶華里只剩淡忘與揮霍。
女子漸漸平靜下去。
「亞迷,你遇到過皇子?」
「沒有。」
「呵,你為我所造,騙不了我。你身上,明明就有皇子的氣息。」
男子不語,許久才開口,「殿下他,不會再回北域。」
「不。」女人笑道,「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
女人立身站定,瑰麗的裙簾被流水沾濕,轉身,她不再看他。
「亞迷,你曾恨過我吧,三年前西北域哥斯達納滅族之事。」往事提起,仿佛被刺到痛處,男子的胸臆猛然顫動了一下。見此,離露淡淡一笑,「你走吧。有了自我意志,便沒有在這里存在的價值。況且,我已經累了。」
男子抬起頭看她,看著這個縴瘦美艷的中年女人,一瞬間覺得她蒼老了許多。
走到灰白歲月的盡頭,他終于獲得的自由,卻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淺流汩汩而過,無數跳躍潮濕的精魂攝入男子的眼中,他空茫的雙眸漸漸澄澈起來。
——是的,即便被懷恨,他也不要讓她像面前的女人一樣。
藍衣人緩緩起身,回首,看了這個用雙手賦予他生命的女人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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