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敵人?除了他,還有多少?楊寧看著他離去的身影,腦袋空白,無力思索。
父親的秘書進來了,「首長醒了。請您過去。」
楊寧第一次見到父親臉上露出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病魔竟在短短時間內就把這個軍工帝國的王者徹底打敗,完全不復以往威嚴。他抓住她的手腕,是如此之顫抖,又是如此之無助。
「爸!」她哽咽地叫了一聲。
「寧寧……」父親一側眼楮因為中風無法視物,只得扭轉頭用剩余一側眼楮緊緊地盯著她。他的一側身體也無法動彈。
「爸爸……已經變成廢物了!」他兩只眼楮都流下淚來。他寧可轟轟烈烈地死去,也不願這樣屈辱地死在病床上。
「爸,別這樣說,你……會好起來的。」楊寧痛恨自己的笨拙,根本不懂說安慰的話。但她亦知道,任何方式的安慰在一向驕傲的父親面前都是無力。
父親的秘書也在說些安慰的話,什麼最好的醫生,最好的醫療方案,最好的康復例子。
父親似听未听,呆滯著,一字不發。只一個勁兒抓著楊寧的手腕,好像一個害怕落單的孩子。
「爸,我在這里。我會在這里陪著你。」楊寧揮手讓那些秘書出去,坐在父親的身邊,任由他緊緊地抓住自己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掌輕輕地覆蓋著他的手,偶爾安撫地拍一拍。
過了好久,父親才似清醒過來,想說句什麼,嘴角卻流出一點涎液來。楊寧立即替他擦干。
「爸,別著急,慢慢說,我在這里,哪里都不去。你……不用怕。」她柔和地道。父親的手這才稍微松開一點,嘴里「嗚嗚」地低聲哭泣起來。
楊寧也很想哭。但是。她知道此刻自己只能堅強。只有堅強,才能夠成為父親的依靠。
她扶他躺下,又用手撫了撫他的手——她此生也沒想過竟然能有這樣一天,自己與父親的地位瞬間顛倒。他依賴著他。而她成了他的守護者。
忽然,父親又顫顫地抓住了她的手,又指了指她的衣襟。原來紐扣上別著一朵小小的格桑花。是楚向喬替她別在上面的。
她立即把花拿了下來。捧到父親的手里。父親渾身顫抖,再次落下眼淚。他在懺悔嗎?若然時光倒流,一切重來。他是否無悔自己的選擇?依舊會選擇忘卻那朵開在邊陲的格桑花,而投向帝都雍容華貴的牡丹花?
這個答案,楊寧問自己。如果我是他,到底會選擇哪一朵花?
父親把那一朵格桑花放在懷中,黯然入眠。這一夜,也許他能夠在夢中與心中那朵闊別多年的格桑花相遇。
希望如此。
總裁中風入院的事情,第二天就以小道消息的形式傳遍了整個公司。對于誰來擎起瓷**工的帥旗。成為新一任掌舵人的競猜,愈來愈烈。
連大.boss也親自前來慰問。難怪。瓷國.軍工總裁這個位置關系重大,牽涉到國家利益,各路人馬紛紛窺覷,形勢復雜。
集團內部也是意見紛壇,有人支持幼主登基,有人支持朝中老臣逼宮,有人與外頭勢力私相授受,有人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暗中看熱鬧。
總之,朝中大亂,人心渙渙。
雖然楊寧的民用部已經基本和軍工部分道揚鑣,但沒有完成拆分之前,仍然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如果集團總部發生重大變動,民用部也會被殃及。
本來楊寧就已準備一走了之,但如果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難道眼睜睜地看著父親一輩子的心血被奪取?還有她千辛萬苦創立的民用部呢?她不得不排兵布陣,嚴密應對各路挑釁。
父親自然也不願大權旁落。他一邊密令幾個老臣扶持幼主登基,一邊急于拉攏大.boss身邊老神仙的門生,求他們念在恩師份上,力保交接順利。
忙得翻江倒海,楊寧一個月都回不了家一次。甚至連電話,都不過匆匆幾句。沙蠍在做什麼她已無力關心,甚至連沙蠍的聲音和樣子,竟有些模糊了。
在最精心的醫護下,父親的病情已經有了明顯的好轉。她每天無論多忙,都會抽空去醫院陪一陪他。
那朵凋零的格桑花,被父親珍而重之地夾在一本書里。偶爾會見到他拿出來聞一聞,然後把那本書緊緊地抱在懷里。
「寧寧,也許你該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了。」父親側著頭,看著她。「其實,我曾經想過拆散你和那個搞攝影的。不過,如果你真的決定了,那就是他罷。」
「爸……現在,還不急。」楊寧沒想到父親會在這種時候提起這個話題,但,他竟是對沙蠍肯首了,心中又有一點小小的歡喜。
「你爺爺在世時,對他也是贊賞的。也許,爸爸的目光真的不及你爺爺……你們,唉,反正他也是個隨意的人,就不用那麼講究了。趁爸現在還能做你們的證婚人……」父親艱難地道。
「爸,我說過不急!而且,現在那些事……還沒定下來。」她指的是代替父親掌管瓷**工的事。不確定的因素太多,特別是大.boss身邊那幾個老門生,個個都心懷鬼胎,要他們感恩圖報已成奢望,求他們別亂插一刀就算不錯了。
「難為你了。」父親點了點頭,想了片刻,忽然道,「寧寧,干脆你辭職吧。跟那個搞攝影的遠走高飛!不用留在瓷國,也不用擔心爸,只要爸舍得放下,就沒人能動爸一根指頭。你……你始終不適合坐在那個位置上!我知道的,你這孩子,心腸太軟……」
楊寧怔住了。
「這些功名利祿都算得上什麼,爸這回總算明白了。你若是舍得拋開,就一走了之!你若是留下來,唉……你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幸福。」父親的話,楊寧何嘗不明白。只是,她的心中反倒更加苦楚。如果父親堅決要她坐穩江山,固守祖業,她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卷起包袱,偷偷逃跑。可父親卻讓她選擇與愛情固守一生。
這種遲到的慈愛,把她的叛逆之心一擊即殺。
「我……我再想想。」她懦懦地道。
是時候回家了。她想。
沙蠍在家里靜靜地等著她。他知道她的困境,卻不知她的心境變化。
她抱著他,沉悶地求索。他只得溫柔給予,企圖如暖水般覆蓋她疲累的心。他們在一片沉默中完成了身體交流,然而靈魂卻根本沒有融合在一起。
她看著他睡去,才慢慢地從被窩里爬起,從床底拉出那只巫師婆婆臨別時送贈的小鼓,躡手躡腳地打開陽台的門,仰頭望著天際殘月,毫無節奏地拍打起來。
她的心像被一條鐵鏈緊緊地栓在某處,寸步難行。
「寧寧……」沙蠍推開紗門,走了過來。
「我吵醒你了嗎?」。她垂下頭問。
「不是,我也睡不著。總是覺得有一些聲音,很吵……不是說你的鼓聲啦。倒是听到你的鼓聲,我覺得很舒服。」他在她身邊坐下,摟著她的腰。
他仍舊被焦慮所困擾。他向往的是原始的、快樂的、淳樸的鼓聲,他根本不適合這個繁華之都。她看著他日漸憔悴的臉龐,原本是那樣的飛揚飄逸。現在,也似被一條鐵鏈鎖住,再也無力在碧空上翱翔了。
是誰的錯?
她好像一下掉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之中。她過去追逐的愛,竟已是一種錯,或者是,一種罪。她害他失去了自由,還固執地把他放在一個他完全不喜歡的位置上,她的所作所為,就如同那條綁住他的鐵鏈,讓他徹底喪失了叢林野獸的高貴氣息,淪為庸俗凡人。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喃喃道︰「沙蠍,我們結婚好嗎?我們離開這里,浪跡天涯,我做你的助手,陪你到處去拍攝,好不好?」
「寧寧,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跟我走?」沙蠍沒料到她竟會在這種時候提出這個念頭。他很是驚喜,把她整個抱了起來,胡溜溜地原地轉了幾圈,又在她的額頭重重地親了一口。「你……跟我回星洲吧,我們結婚!」
正當他準備把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的時候,楊寧卻輕輕地搖了搖頭,「其實,是爸讓我們結婚,然後一走了之的。可是我……我……沙蠍,我……我又做不到!」
沙蠍整個兒都冷了。
溫暖的笑容從他的臉上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不易覺察的陰冷,還有眉宇間的怨毒。
真是高手。玩弄人心的高手,往往都是先從身邊最親密的人下手。心腸柔軟的女兒,自然逃不過這種高手的掌控。
然而,沙蠍仍在極力抑制著那種陰冷的靈魂在自己的身體佔據上風,他抱著他心愛的女人,傷心地道︰「寧寧,我並非一定要你嫁給我。我只要你一直愛著我就夠了。婚姻的事,也不急于這一時三刻……」
「他還是不明白。」楊寧心里痛苦得抽搐起來,她始終要徹底傷害這個溫柔的男人。她自己心知肚明。
「但是,神啊,請讓他在我身邊停留多片刻,至少今晚,讓我把靈魂交到他的手上。」她抬頭仰望夜空,踮起腳,吻住了他的唇……(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