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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九章 七夕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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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渾身濕漉漉的馮小憐回到席間時,不出所料,果然受到了更多或譏誚或同情的目光,顯然這些深宮中的女子都心知肚明她為什麼會是這副狼狽模樣。

而之前將她推入水中的那個女子更是得意洋洋,嘴角揚起勝利者的微笑,像是要痛打落水狗般,用驕傲的目光試圖刺痛她的肌膚。

目光不會殺人,但會讓人感到不愉快,馮小憐自然沒法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如果她不回來宴席的話,絕對是說不過去的,長時間離席回去換衣服自然也是給更多人借題發揮的機會,所以她只能帶著濕透的裙子來到自己的席位,面無表情地坐回位置上。

或許是因為被嘲笑惡毒了太久,她覺得自己的心忽然無比堅硬了起來,七分像是歷經坎坷百毒不侵,三分倒像是破罐子破摔。

只是,又能如何?以這樣的容貌……

馮小憐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從小被迫練劍的劍客,說著厭煩其實從來沒有停止過為此沾沾自喜,然而有一天,她忽然失去了引以為傲的劍,以為自己該如釋重負,可以退出江湖紛擾金盆洗手,但是事實上,離開了從不離身的劍,她也因此失去了信心……

以這樣的容貌的話,在後宮之中是寸步難行的吧……

馮小憐嘆了一口氣,確定了自己不是百毒不侵,只是破罐子破摔而已。

這時獻藝的時間已結束了,該是妃嬪們其樂融融地說上一會子話了,然後總結陳詞了,馮小憐有點想打噴嚏,只好捏著鼻子憋住,免得吸引更多人目光。

然而坐在上首的高緯,卻始終看著她。

看著她琵琶弦斷,看著她悄然離席,又看著她渾身濕漉漉地回來,他大概是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但是他離她太遙遠,于是只能旁觀,只是看著她現在有些可憐的模樣,眉頭也有些皺了起來。

「听過了昭儀的胡琵琶,這才知道什麼叫余音繞梁三日而不絕呢……」穆黃花正笑著說什麼,此時她已經看不出一絲因為曹昭儀的忽然獻藝而震驚的情緒,還未說完,話音便被一聲玉磬的清響截斷。

席間正在攀談的嬪妃們也停下了交談,安靜下來看著上首,知道這是皇帝有話要說,心想皇帝陛下一向不喜歡在熱鬧的宴席中說些什麼,向來只是說過一兩句場面話後,便靜靜看著,此時發言莫非是要封賞方才胡琵琶驚才絕艷的曹昭儀?

馮小憐也抬起頭,看著上首,那個坐擁著佳麗三千人的君王。

一抬頭,她便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高緯的眼眸。

高緯的眼眸是有些偏褐色的黑,瞳孔中倒映著的萬千燈火便如同燃燒著的星子,他的臉容也在燭火之光的映襯下俊美得令人心跳,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這一剎那,馮小憐因為他投來的目光而失去了呼吸。

像是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破碎。

還沒等馮小憐愕然為什麼高緯會正在看著她——這樣的她,她便看到高緯薄唇微啟,說了三個字。

「馮小憐。」

一片寂靜。

眾嬪妃完全不知道皇帝在說誰,臉上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穆黃花和曹婉如卻是知道的,後者的表情一下子便凝固了起來,她只是用個小手段稍稍玩弄了下這個同樣善胡琵琶的小小御女,卻沒有想到皇帝陛下竟然會如此重視她,穆黃花雖然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同樣也十分意外,她原本心中已經放棄了自己曾想大力扶植的馮小憐,只是此時听到皇帝忽然叫出她的名字,便覺得事情忽然有了轉機。

「馮小憐。」高高在上的遙遠之處,高緯看著她,再次說道,「上前來。」

馮小憐從呆愣中醒過神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高緯還會記得她,但這樣為她一人凝滯的氣氛讓她沒有猶豫的余地,她提起濕漉漉的裙裾,走上宴席的正中間,朝著正前方行禮,輕聲回道,「是,陛下。」

高緯看著下首的她,忽然想起了銅雀台的露台之上,他听完了所有樂師的琴聲,卻唯獨缺了她,他便蠻不講理地讓李忠把她找出來,讓她彈一曲胡琵琶,結果,她沒有讓他失望。

高緯用緩慢的語速說道,「方才你琵琶弦斷,你再彈一曲。」

馮小憐一怔,不由自主再次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他的眼里有著如那夜月光之中如出一轍的溫柔笑意……

她不由也笑了起來,心中被壓抑了太久的東西好像一瞬間有了宣泄的地方,她知道這是高緯用他的方式來幫助她,他知道若是讓她彈一曲胡琵琶,絕對不會輸給方才的曹昭儀,這是他毫不保留的信任,想讓她證明自己的實力,不再被任何人因為容貌而嘲笑……

但是她知道,如果只是不輸給曹昭儀,又有什麼意義?或者說,她知道高緯是皇帝之後,又做了什麼有意義的事情麼?因為這樣的容貌而失去了一切自信,患得患失,瞻前顧後,後宮就像是一潭污水,讓她學到了忍讓和謹慎,卻也忘記了一開始最簡單的道理……

但是高緯的那一個眼神,讓她忽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這一刻,馮小憐下定了決心,她用堅定的語氣輕聲道,「陛下,我不彈胡琵琶,請陛下借我……一把劍。」

听到她的話,高緯黑了臉,「死能說明什麼問題?」

馮小憐也黑線了一下,道,「陛下誤會了,我……妾……不、我只是想以此獻藝。」她意識到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和皇帝「我」來我」去的,但是她剛改口,就又想到高緯曾說讓她不用稱妾,這才變成了有些詭異的一句話。

穆黃花皺起了眉頭,覺得馮小憐這個要求太過了,剛想打個圓場,就听高緯淡淡道,「拿給她。」

上面沒了聲息,過了一會兒,一個宦者手捧托盤小心翼翼地朝她走來,上面呈著一柄寶劍,小宦者還好心低聲提醒了一句︰「在陛下面前用兵刃,稍有出格是會被亂刀砍死的,你可悠著點。」

馮小憐點點頭,接過劍,掂量掂量,發現分量不重,便朝著一旁的幾個樂師道,「奏《瑯琊王歌辭》。」

幾個樂師面面相覷,這首《瑯琊王歌辭》不屬情商雅樂範疇,只是一首膾炙人口的民歌而已,本不該在如此場合彈奏的,只是既然馮小憐如此吩咐,他們猶豫一陣,便對視一眼,默然奏曲。

在座的嬪妃們全然被這樣的劇情展開搞得不知所措,怎麼忽然皇帝陛下就叫了那個丑女出來,這個丑女卻不知死活地要了一把劍?她究竟要做什麼?

馮小憐在這時卻想起了王綺珊。

那個明明不喜歡舞槍弄棒的女孩子,為了從嬪妃之中月兌穎而出,很漂亮地用起了「將門虎女」的優勢,只是她懂舞,卻並不懂劍……然而沒想到當自己開始考慮月兌穎而出時,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念頭,就是她沒有完成的那場劍舞……

她此時該做的事啊……

樂曲響起的時候,馮小憐將劍出鞘,然後挽了一個劍花起手。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手中猛然出劍,一泓秋水般的劍光閃過,雪白衣袖如同驟然綻放開的月下之花翻飛了起來,在場中間渾身濕透有些狼狽的少女,就這樣以凌厲而絕美的姿態,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劍者,鞘中黯淡,出鞘,則無人爭鋒。

……

……

前奏稍緩的樂聲也在此時像是煙花般盛放,那有些蒼涼有些激越的調子沒有太多繁瑣的技巧,合著樂聲,她的步伐如此靈動飄逸,像是隨時便會飄忽而去的月宮仙子,然而那一道寒芒卻如同附著了流水般明亮的清輝,如同攪動著平靜的風流都變得湍急了起來,其中的鋒芒幾乎讓燭火顫栗跳躍。

劍者,凶器也,出鞘後只會一味凌厲,不屑藏拙。

而隨著曲調越來越急促,鼓點隨之鏗鏘如錘,耳中便仿佛有風雨之聲大作,而劍勢也隨之而變,凜冽風生,場中獨舞的少女踏著鼓點旋身出劍,那劍氣勢若如虹,如怒浪卷霜雪,像是狂風驟雨中逆行的一葉小舟,即將傾覆,卻又在快要被湮沒時瞬間劍光破雲,滿堂流彩。

劍者,破除心障,將薄如蟬翼的懦弱刺破。

在座的嬪妃,早已忘了呼吸,被這迅疾如風凌厲如刀的劍舞所震懾了心神,仿佛也隨著那鋒利的劍芒般心中忽上忽下,如在高空之弦上,緊繃身子不敢稍動。便听那琴聲再高,場間那獨舞的少女身姿翩躚欲飛地躍起,劍光劃出的弧線幾乎在風中發出呼嘯聲,不由心旌動搖,然而她們心底深處卻是不願承認的,只是掩飾般地在心底譏嘲著︰真是可惜了,配上這樣一張臉,真真是白瞎了,簡直是自取其辱……

抱著這樣想法的人恐怕是大多數,馮小憐想得沒有錯,這樣的容貌,即便能取了個巧,又能在後宮中走到哪一步呢?與其這樣曇花一現般地出風頭,還不如老老實實裝成傻蛋,反而少受一些屈辱呢……

于是當在座的嬪妃一邊不敢錯過眼前精彩絕倫的劍舞,一邊在心中還在冷嘲熱諷時,琴聲倏然高入巔峰,劍光如同纏繞在少女身旁的無數道流光,就這樣隨著她不停旋轉,不停旋轉……

這一刻,旋身時,馮小憐回首,漫天的燈火好像都落在了她的身側……

「天……」

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頓時引起了一旁人的皺眉鄙夷,心想不就是舞劍麼?劍乃凶器,難登大雅之堂,不過是看個新鮮而已——

然而就是這麼一晃神的功夫,看著場間,在座的嬪妃們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上哪里不對,眼前的少女不停旋轉著,那浮光中掠過的容顏還是十分丑陋,像是起了疹子般令人不忍卒睹,可是漸漸地,卻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臉上剝離,那些看了令人厭棄的斑疹和她的容顏像是水火不容的死對頭,現在那丑陋的一部分像是被另一股力量蓋過,在漸漸虛弱了下去……

終于,有人忍不住悚然道︰「她的臉……在變!」

在座的嬪妃不管是明里暗里都沒有少對她的容貌鄙夷嘲諷過,將她那張丑得偏離水準線的面容都牢牢印在腦海中,所以此時她們發現了馮小憐的面容一點點開始微妙改變時,都呆呆地看著場間,誰也不敢先說話……

那是一張怎樣的面容……

仿如新雪初降,又像濃雲中散出月華,不施脂粉的美麗容顏在明滅的燈火中漸漸露出了真容,隨著旋轉,如花隔雲端的幻覺般,一點點破開丑陋的蠶蛹,褪去偽裝,然而那肌膚映出的柔潤雪光,卻又是花瓣初綻時那一剎那的嬌柔,真實得如同能聞到芳香……

生恐是幻覺,嬪妃們迷惑而驚恐地對視著,卻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相同的駭然,而當她們望向上首試圖找回一絲鎮定時,卻發現穆黃花發愣地看著台下,目不轉楮,卻好像還是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顯得一點也沒有穩重淡定之態;而以風情萬種著稱的曹婉如此時也全然沒了形象,痴呆般張著嘴,像是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卻沒有一點驚訝。

他只是靜靜看著台下,無邊的夜色之中,明亮燦然燈火的投影在水中,在瞳孔中虛化成了溫暖的流光,在場中,那以劍為舞的少女在旋轉著,手中舞動的劍光像是星河般圍繞著她流淌,看著看著,整個世界,全都沒有了色彩,只有她那一抹雪白的衣袂飛揚……

他腦中忽然響起了那日張桓的話︰

——天機不可泄漏,陛下與她近處之,以龍氣滋養,若她是真命之人,面容自會神奇復原。

「真命之人嗎……」他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他信鬼神,卻最討厭的便是天命、運數、厭惡自己的命運被掌控,然而,這一回,他忽然並不討厭這種命運……

琴聲在激越之中終于緩緩歸入尾聲,變得有些虛無縹緲,這是該摒棄凌厲化為輕靈柔美舞蹈的時機,然而馮小憐只會舞劍,不會跳舞,所以她挽了一個劍花,收了劍。

樂曲還未歇,舞卻已經停了。

馮小憐便只能靜靜站在原地,站在驚駭如同看鬼神般的視線中,抬起眼微微一笑,看著上首的君王。

……她該做的,就是以最驚艷或是最囂張的姿態,讓所有冷嘲熱諷都消失,以無人質疑的姿態站在他的面前,證明她不允許被嘲笑,回報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如此而已。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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