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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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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笨,她心機重重;說她聰明,她有時做出的事卻奇蠢無比。剛以為她行事謹小慎微如履薄冰,片刻後她又口無遮攔膽大包天。普通人尚在懵懂時,她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危機而感到害怕,而該害怕時,她卻又沒心沒肺地開起玩笑來……這樣的女孩子,可真是教人哭笑不得,頭大如斗,但為何有時候又偏偏覺得她……可愛得很?——語出下月復很痛的某位國公殿下。

高緯現在頭很痛。

他從來不介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別人,于是當鹿敏來「捉奸」時,他想過馮小憐可能會痛哭流涕撒潑發瘋,可能會面如死灰閉目待死,也想過馮小憐可能會反咬一口指著他栽贓「是他先勾引我的」……卻從未想過,馮小憐在臨死前,竟然……開起了玩笑?

而且,後宮佳麗三千人的昏君陛下覺得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你說什麼?」高緯黑著臉道。

馮小憐用「這個時候別來添亂配合一點」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小聲道,「我這是在救你。」

高緯沉默了一下,然後對鹿敏嚴肅說道,「朕……我不是。」

鹿敏看著兩個人在旁若無人地「打情罵俏」,氣得肺都要炸了,伸出手指顫抖地指著兩人半天說不出話來,只好尖聲道,「死到臨頭了,我看你們還能嘴硬多久!?」

說著,她轉頭對身後的幾個宮女冷冷吩咐道,「去叫人!越多越好!就說捉著穢亂宮廷的野鴛鴦了!」

宮女領命跑下角樓,就扯開嗓子開始喊了起來。

馮小憐終于嘆了一口氣,她經歷過無數比今日還要凶險的關頭,但今日的局面已經是死路一條了,不需要去考慮魚死網破,也沒有什麼發揮智慧的機會,所以她看起來若無其事的談笑,其實心中還是有幾分絕望……

真的是死到臨頭了啊。

鹿敏終于又恢復了一貫的表情,高高在上斜睨著她道︰「現在求我,我還能為你在皇上面前分說幾句,讓你死得痛快些,不然浸豬籠、點天燈,各中滋味你可想去嘗嘗?」

馮小憐根本不理她,只是看向高緯,笑得很開心,「听見沒,她說我們是野鴛鴦。」

鹿敏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她。

這個人,莫非真的是腦子壞了?為什麼這個時候還笑得出來?

其實一想到待會兒沖上來一群宮女來廝打謾罵或是一群侍衛直接血濺五步,馮小憐就滿心苦澀絕望了,但越是這個關頭,她卻越不願表露自己心中的情緒,只是將稍有些顫抖的手藏在袖中,好像快要完蛋的人不是她。

高緯看著她的笑容,忽然也淡淡地笑了起來,道︰「你不怕麼?」

馮小憐垂下眼,睫毛輕顫,然而說出來的話語卻好似若無其事,「有人告訴我,如果敵人知道你會怕,他們就不會怕你……可是一個人,怎麼會不害怕?」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高緯不由一怔。

眼前的這個少女有著銅牆鐵壁般的外殼,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無人可破,然而銅牆鐵壁之下,那顆心卻脆弱得就像是嬌女敕花瓣上晨間結起的露珠,若是不仔細呵護,就會順著花瓣落入泥間摔碎了再也不見。

他的心中莫名忽然覺得她十分可憐。

可憐,可以憐愛。

然而他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馮小憐說,「別怕,你不會死的。」

馮小憐抬起眼,雖然並不抱什麼希望,但听到這一句話,她還是覺得心中一暖,眼中流露出十分明亮的笑意,「你保護我?」

她一瞬間綻放出的笑意讓高緯移開眼,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嗯,我保護你。」

忽然,「就在這兒!」、「快!」一陣急促而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浩浩蕩蕩的宮女和侍衛上了角樓,虎視眈眈地看著前方並肩而立的少年和少女。

見狀,鹿敏知道事情終于塵埃落定,心中得意洋洋幾乎要翻上了天,指著兩人朝著為首的侍衛連聲道,「快!快拿下那對穢亂宮廷的狗男女!」

馮小憐卻也不甘心就此閉目待死,便當下朝著侍衛微微一禮,「這位統領,我是三日前陛下御封的柔華御女,請統領勿听信一面之詞,冤枉了好人。」

那侍衛統領只是個校尉,因為正在這片巡邏,听得出了如此大事這才趕了過來,他的職位本就做不得什麼主,而且他見鹿敏口出惡言,囂張跋扈,而馮小憐不卑不亢,舉止得體,心中早就有了善惡之分,只是事情被那幾個宮女嚷嚷著張揚開,便已經鬧大了,當下便和手下交代幾句,讓他去稟報聖上,然後冷冷看向鹿敏,「可有證據?」

跟著來的侍衛和宮女們其實心中也嘀咕了起來︰這兩人衣衫齊整,舉止正常,何談穢亂?不免便有些疑慮。

鹿敏一陣語塞,心中暗罵這侍衛怎地如此多事?直接將兩人拿下送到陛下面前一口咬定不就得了?要說證據,她自然是沒有的,春霞倒能做個人證,但此時也不在現場,于是只能冷哼一聲,「你只管拿人,陛下面前,我自會稟明實情。」

統領朝她不陰不陽地抱了抱拳,「某不過一校尉,沒有上命,怎敢去拿陛下親封的貴人?某已差人去通稟聖上了,在得了聖旨之前,某卻是無法從命的了。」

馮小憐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然而就在這時,一個小宮女匆匆跑到鹿敏身旁,將什麼東西遞到了鹿敏的手中。

鹿敏心中大定,看也不看,便冷笑了起來,將手中東西在那統領眼前一亮,「這證據,莫非還不夠麼?」

……

……

午時,正是李忠最愛的小憩時辰。

李忠雖在高緯面前是個任他搓扁揉圓的老頭,然而他可算是貨真價實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宦官,內宮之中大小事體皆有他事無巨細地處理,這才能讓高緯如此高枕無憂地繼續他那彈琴寫字的昏君生活,在外人眼中,他始終不苟言笑,嚴厲而不近人情。

小憩的時辰,沒有宮人敢去打擾李忠,因為李忠年歲大了,精神不濟,若是吵醒了李忠,可是會有極可怕的後果的。

所以當守在李忠門前的宦者接到了「穢亂宮廷」一事的稟報之後,猶豫再三,終于還是不敢耽擱,硬著頭皮叫醒了正合眼小憩的李忠。

李忠緩緩睜開眼,眼中滿是不愉,然而他知道若無大事,旁人是決計不會來通稟的,便坐起身,問道,「什麼事?」

「柔華御女私通男子,被漪容御女抓著了。」小宦官簡明扼要地道,干這一行,若是講話拖泥帶水,漫無邊際,是要挨罰的。

穢亂宮廷,听起來雖然沒什麼,但對于天家而言卻是死不足惜的大罪,特別是被抓了個現行,影響更是極其惡劣……李忠皺起了眉頭,「陛下已經知曉了?」

「方才也有人去通稟了,但陛下不在寢宮中。」宦者試探問道,「要不讓侍衛將人先捉來,審問一通?」

「胡言亂語。」李忠斥道,「沒有陛下旨意,有品軼的貴人是想拿就拿的?快去把陛下……找回來。」

宦者應下,李忠站起身,自言自語說道,「哎,我這把老骨頭,不去看看也不行啊。」

「走吧,看看是誰如此膽大包天。」

……

……

鹿敏自信滿滿拿出的證據,只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帕子。

侍衛統領面無表情道︰「這是何物?」

「這是從柔華御女房中搜出的鴛鴦戲水圖!」鹿敏冷哼一聲,「她才被封三日,未曾見過聖上一面,卻會去繡這鴛鴦圖,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她心中另有他人麼?」

「……鴛鴦戲水圖?」侍衛終于有些鄭重地看了一眼,然後忽然表情奇異道,「你自己看看吧。」

鹿敏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是一看那帕子,本該是繡著兩只優雅生靈在水波間閉目休憩的帕子上,竟然是兩只古怪而可笑的……胖鵪鶉?還有一團意味不明的藍色波浪線?

因為那兩只胖鵪鶉無辜瞪著眼的模樣實在太過古怪,鹿敏看了一眼就手一抖差點將帕子扔出去,然後連忙將有圖案的那一面翻過來,捂著心髒很艱難地問那宮女道︰「我……不是讓你去拿鴛鴦戲水圖嗎?」。

宮女用和那胖鵪鶉神似的無辜眼神看著鹿敏,「您手上的就是啊。」

鹿敏下意識在看一眼手上的帕子,只見帕子背面滿是千瘡百口的小孔,不知那繡花之人是悔了多少針才將帕子糟蹋成這樣,橫七豎八來回跳躍的針腳更是慘不忍睹……鹿敏看得頭昏腦脹,終于忍不住指著馮小憐尖聲道,「你們這對奸夫yin婦!別以為這樣就能逃了,聖上明察秋毫,你們就等著被浸豬籠吧!」

馮小憐平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知道,他們的生死都取決于那位皇帝陛下,他若是听了什麼「穢亂宮庭」之後就大發雷霆,隨口一句「殺了這對狗男女」,那便萬事休矣,若是他願意听她分辨一二……她也還是一個死字,因為眾目睽睽,她的確是和男子在僻靜處獨處,雖然這和私通半點關系也沒有,但害怕被戴綠帽子的皇帝,有時候邏輯就是這麼扯淡……

所以,橫豎都是一個死。

就在這時,一個宦者尖細的聲音響起,「李總管到——」

「轟隆!」

天地間一聲巨響,頃刻間,毫無預兆地,大雨瓢潑而下。

光線徹底暗了下來,高處的風很大,角樓的屋檐並不能完全遮擋住斜斜飄進來的雨水,特別是站在欄桿前的馮小憐和高緯,幾乎一瞬間,衣裳便全都濕透。

鹿敏一喜,連忙轉身行禮,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若是馮小憐兩人始終衣冠齊整,說是私通,總顯得不那麼令人信服,此時兩人衣裳狼狽,也能教人先入為主私通之實了。

大雨澆頭而下,馮小憐心中也溢滿了絕望,忽然不想去徒勞地行禮辯解,只是她轉頭看向高緯,卻發現他的目光至始至終十分淡然……

天色暗淡,烏雲蔽日,李忠看著雨中站立著的兩人,陰影中,只能看見輪廓的剪影,只是當他看到那少年時,瞳孔不由微微一縮,覺得這身影好生熟悉……

然而還沒等他要確認心中可怕的猜測,便听鹿敏惱怒的聲音說道︰「穢亂宮廷,見了李總管竟還如此無禮!」說著,便沖上前去,一耳光朝著馮小憐臉上扇去。

馮小憐其實躲開了,但她還是作勢跌坐在雨中,臉龐偏向一旁,無比狼狽,無比柔弱。

她永遠是不會心灰意冷的人,即使絕望,也會絕望地掙扎到最後一秒鐘,所以她趁勢倒在地上,只是想先視之以弱,借此冷靜地觀察著可趁之機——在這種時刻,她真的很像一個瘋狂的亡命徒。

見鹿敏如此跋扈,李忠眉頭一皺,顯然是厭惡這般作態,但卻什麼都沒有說,因為萬分令他惶恐的是,馮小憐身旁的那個人……

「還有你,這個奸夫,也逃不掉!」鹿敏見馮小憐好像已經全然無反抗之力,那少年從始至終又好似十分軟弱一直不說話,更是趾高氣昂,「見了李總管,快將你們的奸情原原本本說來!」

高緯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然後往前走去。

走到鹿敏的面前。

「啪」地打了她一巴掌。

靜了一靜,在場之人皆是嘩然,這人明明是待罪之身,怎地還敢打人?侍衛便沖上前去,準備將他拿下——他們雖拿不得御女,拿下這籍籍無名之人卻是易如反掌。

馮小憐心中一急,心想他是要自尋死路麼?

就在這時,「撲通」一聲。

李忠跪了下來,忽然涕淚橫流道︰「陛下息怒。」

侍衛們也終于看清了這個少年的臉,面色駭然,然後惶恐地跪了下來,山呼道,「陛下息怒。」

即使是沒有見過皇帝長相的,也終于知道戲劇般的逆轉發生了,宮女們臉上也是同樣的驚恐,忙不迭跪了下來,「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鹿敏驚愕地回過頭,看著跪了一地的人,忽然癱軟在了地上,發出一聲淒厲的哭聲。

哭聲太過悲慟,讓馮小憐從不知何方的茫然中緩過神來,落下的雨點重重地砸在地上,砸在馮小憐的身上,砸進了她的眼楮里。

然後雨水朦朧間,她看見一個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一片陰霾灰暗的背景下,雨水將他的頭發打濕成如墨般的色澤,然而他玉石般的臉龐依然是雨水也無法浸濕的淡然,雨點打在他的周身,水花濺出一層薄薄的霧氣,朦朧得不似現實。

山呼聲中,高緯走到馮小憐面前,忽然月兌上的外袍,蹲罩在她的身上,與她平視,然後用冰冷得沒有一絲起伏的聲音道,「傳朕旨意,御女鹿氏,罷黜封號,賜死,一應從犯,死罪難逃,絕不姑息,欽此。」

山呼聲驟然停止。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馮小憐看著眼前的少年,滴進眼里的雨水讓眼楮有些酸澀,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多謝……陛下。」

高緯沉默地望著她片刻,說︰「不用謝,我答應過,會保護你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依舊生硬而令人討厭的語氣,沒有任何煽情同情憐憫的成分,馮小憐卻忽然很想哭。

她抬起眼,看著這個在雨霧中俊美得不真實的少年,心里埋藏了十幾年的彷徨和委屈仿佛在今天翻涌成河,合著大雨要將她的淚腺沖毀……于是她只能低著頭緊緊抓著身上寬大的衣服,似乎能從上面汲取到微薄的暖意。

高高的角樓之上,屋檐遮蔽的陰影之中,跪了一地惶惶不安的人,而屋檐外無法遮蔽雨絲的地方,清光明亮,仿佛溫柔地將這個世界外的塵土浮沉隔絕開來,逐漸輕柔的雨里只有一個緊緊披著寬大外袍沉默的少女,還有一個陪著少女沉默的少年。

然後就這樣,一直這樣。

直到雨過天晴。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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