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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尾巴被一寸寸吞噬,黑夜降臨,雨依然沒有停,也沒有美麗的夕照。
雨幕中到來的夜色有些凝重,然而位于銅雀台最高處的正殿之中,銅窗中卻亮起了金子般燦爛的光芒,仿佛匯集了所有的燈火,襯得一片漆黑之中的光芒愈發奪目。
廊下,胭脂紗提燈暈開了黑夜,遠遠望去好像浮動著的光團,燭火明滅的七寶燈樹從殿門口延伸著排開,像是為最尊貴之人引路的星光,宮人安靜而匆忙地穿行在回廊和正殿中,就連腳步聲和金銀食器的踫撞聲都輕不可聞。
金碗、金勺、金酒樽;銀杯、銀碟、銀筷子,還有精致細膩的陶瓷杯盞……一應器皿無聲而迅速地在桌案上擺放好,在明亮的燈光下折射出名貴的光澤,這是天家才有的氣派。
「傳膳……」
隨著宦者的傳喚聲,「鐺」地一聲清響,古樸而緩慢的樂曲聲奏響,隱在殿角一側紗幔後的一隊宮廷樂師多用方響、編鐘等輕幽的聲音,既不會喧賓奪主,但愉悅而優美的氣氛卻已經悄然隨著樂聲彌漫開。
伴著樂聲,數十名宦者捧著繪有龍鳳等吉祥紋樣的朱漆食盒,排成一列,低著頭整齊地進到大殿之中,在桌案的一側跪下,雙手恭敬地高高捧起食盒。
「撥食……」
殿中侍奉的十幾個宮娥上前,打開食盒,將食盒中的御膳珍饈呈在桌上,然後將手中銀針探進菜肴之中,見銀針沒有變色後,又在每道菜肴中夾出一些呈在盤中,然後交給一旁的宦者吃過,見身體沒有異樣感,宦者這才再次唱喏道︰「請陛下用——」
「膳」字還未說出口,便被一聲噴嚏聲打斷了。
「阿嚏——」
宦者心一抖,心想是誰如此沒規矩?朝著發聲處抬眼看去,卻立刻收回了視線,心中暗道︰有史以來第一個被陛下賜膳的後妃,竟然就是這樣一個貨色?
……
……
接過一旁宮娥遞上的帕子,馮小憐擦了擦鼻子,她已經換上了一身嶄新的衣裳,只是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看起來依然有些狼狽。
她發覺自己好像與這金碧輝煌的一切有些格格不入。
高緯坐在上首,此時已換上了一身絳紗長袍,銀朱腰帶,身後的七寶燈樹漫射出燦爛得幾乎要灼傷人眼的燭火,將他俊美的臉龐襯托得異常肅穆冷傲,讓人不敢直視。
他遙遙看著下首的馮小憐,沒有說話,只是低聲對身旁的宦者吩咐了一句,不一會兒,便有姜湯端了上來,呈到馮小憐的面前。
馮小憐看著姜湯,心中嘆了一口氣,起身行禮,「多謝陛下賞賜。」
高緯沉默了片刻,對左右吩咐道︰「請太醫來看看。」
「多謝陛下關心,不過只是著了涼,不用請太醫了。」馮小憐輕聲道,「……真的不用了。」
高緯淡淡地看著她,然後說道,「用膳罷。」
馮小憐坐回原位,覺得果然是因為淋了雨腦子有些昏沉,竟然覺得這燭火萬分刺眼,刺眼得讓她非常不習慣。
不習慣這樣的高緯,不習慣這樣身份懸殊的對話,不習慣這樣好像被控制著的感覺。
腦袋有些疼,馮小憐的思維好像也變得遲鈍了一些,只是在想,自己難道運氣真的這麼好?隨隨便便從樹上掉下來就能砸到一個皇帝?即使是一個丑女,皇帝還上趕著來對她獻殷勤?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人格魅力?
在知道高緯就是皇帝之前,她曾無數次設想過齊國那位昏君的模樣——被酒色財氣掏空了身子的紈褲子弟,滿腦肥腸虛騰騰的胖子,沒精打采竹竿似的病秧子……隨著密令的到來,她也越來越緊張,雖然說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是一想到所謂「以色事人」,就是要和那位昏君大被同眠,並且以後睡在枕頭上面對面噴氣,由不得她小心謹慎,不論怎地都想看看,這昏君到底帥氣不?身材好不?美型不?
從結果上來看,這顯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昏君陛下很帥氣,身材很標準,很美型。
既然昏君陛下如此符合條件,她更應該高興于這麼快就能接觸到任務目標,並且應該已經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特別是她在不知道高緯身份時表現出忠貞不二的形象,應該已經打動了這個多疑的皇帝,這份交情足以讓她青雲直上,輕輕松松攀上龍床。
卑微的小宮女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皇帝陛下,因為其無所顧忌的言談讓皇帝陛下有了非一般的感受,然後帶著皇帝陛下吃民間美食糖葫蘆,讓皇帝陛下深深覺得此女十分特別……這是小說話本里的情節吧?夢幻過頭了,卻真實地發生在馮小憐的身上……
但是馮小憐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有一種全心全意去完成一件事,但完成了才發現,這件事根本不需要她來多管閑事,純屬她自作多情。
特別是面對著曾經言笑無忌此時卻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她真的沒法去思考該曲意逢迎還是若無其事,只是心中像是吃了尚未成熟的果實般,青澀得都是說不出的苦味。
滿桌香氣四溢的珍饈,隨著她長久沒動,而一點點冷了下來……
高緯剛吃了幾口,卻發現她一口沒動,也放下了銀筷,沉默地看著她。
宮娥和宦者心中一顫,知道這是皇帝極不開心時的表現了,然而馮小憐依然無知無覺地看著桌上琳瑯滿目的食物,低著頭默默發呆……
高緯忽然將桌案往前一推,上面精美的器皿和湯水菜肴叮鈴 啷地摔了一地!馮小憐被嚇了一跳,驚愕地看著他,然而高緯卻看也沒有看她一眼,只是說了一句「今夜侍寢」,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正殿。
馮小憐下意識模了模自己的臉,還沒來得及羞憤或彷徨,腦中卻只有離題萬里的一行字︰……他也太不挑食了吧?
……
……
因為皇帝陛下的一句話,剛剛換好衣裳的馮小憐便又不得不被剝光了衣服再沐浴一次,弄得香噴噴的,不著寸縷,只裹上輕薄的紅綃,就這樣如同一只待宰的小羊羔般送入皇帝的寢殿。
她不知道為什麼高緯會突然說讓她侍寢,但是她竟奇異地不是很緊張。
因為她潛意識里還是覺得高緯不會傷害自己。
……當然,歸根結底,她知道自己臉上的「保護色」足以讓男人沒有任何想法。
寢殿之中,光線便驟然暗淡了下來,送她進寢殿的宮女反手將門關上後,便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寢殿之中。
寢殿很大,最醒目的是一張御床,掛蜀錦流蘇帳,四角設金龍頭,街五色流蘇,而偏殿又安金鈕屈戍屏風床,似乎是供平時坐臥小憩。
昏暗的微黃燈光下,高緯正倚在御床之上,正拿著幾張曲譜在看,以馮小憐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英挺的側臉,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看上去很高傲,只是他的墨發如今已經披散了下來,只是松松地在身後系著,仿佛讓他那過于冷淡的表情柔和了下來。
馮小憐渾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紅綃,肌膚若隱若現,她有些尷尬,想了想正準備行禮請安,卻听高緯看著曲譜,冷淡道︰「若是再像剛才那樣請安問禮,就出去。」
馮小憐一怔,只好站在原地。
剛才摔了桌子,現在又是給臉色看,她是真的不知道高緯是在生哪門子氣。
只是她身上的衣裳太過單薄,之前淋雨又著了涼,站了一會兒,便覺得腦子愈發昏沉了起來,不知不覺中眼前一黑,眩暈感襲來,竟是暈倒了下去……
高緯看似在看著曲譜,實則一直在留意她,見她神色不對,然後忽然倒了下去,便連忙將譜子一扔,搶上前去一把將即將摔在地上的馮小憐攔腰抱住,伸手一探她額頭,如同火燒似的燙手……
「你發高熱了,為什麼不早說?」高緯一手抄住她的膝彎將她橫抱上床,一邊皺眉問道。
馮小憐要是有力氣絕對會打他一拳,只是她現在渾身無力,只是氣惱道,「你給我機會說了麼?」
高緯一怔,表情和緩了幾分,卻依然繃著個臉,將宦者喊進來讓他速速去請太醫。
馮小憐本來覺得還好,但一躺到床上便覺得頭疼得厲害,渾身上下冒虛汗,看起來可憐得不得了,不過她的神智依然清醒,皺著眉頭撐起身子,掙扎著要去拿水喝,高緯見她如此吃力,竟然十分體貼地為她倒了杯水送到她嘴邊。
馮小憐看了他一眼,低頭喝下,然後被皇帝陛下喂得太急而嗆了個正著。
高緯連忙放下杯子,看著咳得十分厲害的馮小憐,朝著門外煩躁地喊道,「太醫怎麼還沒來?」
馮小憐簡直都要無力吐槽了,只好平復了呼吸之後默默躺下,扯著被子就要蓋在身上,高緯愣了片刻,這才想起來將一旁的被子胡亂往她身上一蓋……
看著他有些笨拙地忙活著,馮小憐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第一次這樣照顧人……
只是……這個喜怒無常脾氣很差的昏君陛下,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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