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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馮小憐果然搬了家。
銅雀台極高,原本她和樂師一同住在底層的小小屋舍內,如今封了御女,地位水漲船高,住的地方自然不可能這麼將就,而是搬到了可以俯瞰景色的高閣之中。
銅雀台有殿室一百二十間,每間俱是華美無比,馮小憐被分到「瓊章殿」,而或許是因為兩人同時擢升的關系,鹿敏被分配到緊挨著她的「媛光殿」,早上馮小憐見到她時,她打扮得艷光逼人,珠圍翠繞,與昨日穿著普通樂師衣衫的模樣判若兩人,也不知這身行頭是哪里來的。
馮小憐見了她,自然沒有什麼話說,只是將她當作空氣,鹿敏面色僵了僵,然後硬擠出一個笑容,上前故作親切地道︰「喲,妹妹與我住得如此近,日後可要多走動走動哦。」
馮小憐雖然知道她在逢場作戲,卻也覺得自己該有開始宮斗的覺悟了,便垂首微笑道︰「自當如此。」
倒是鹿敏一愣,這些日子無論她們如何欺負,馮小憐總是一副懶得搭理的表情,如今忽然變得如此應答得體,心中不由暗暗警惕,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哎呀,不過住的近,卻也不全然是好事……」
馮小憐雖然笑著,卻也沒接她的話茬,鹿敏只好自顧自笑道,「若是誰有幸蒙陛下寵幸,那另一個無寵的,不是愈發冷清了麼?」
她的話中自然意有所指,不過她的道行馮小憐還不放在眼里,反倒是想起了自己初初入衛國公府時踫見的素娘,也是這麼一副仿佛事不關己卻暗藏玄機的語氣,以為那麼點小心思就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了,還真是有些好笑……
不過既然如此,馮小憐便也遂了她的心願,配合地做出一副柔弱受傷的模樣,蹙眉道︰「姐姐生得如此貌美,定是少不了寵幸的,我卻不指望那些了……」
鹿敏費力兜了半天圈子,就是等她這一句話,心里早就得意了起來,完全沒去想為何本來刀槍不入的馮小憐此時變得如此柔弱可欺,只是強壓下要揚起微笑的嘴角,佯裝不悅道︰「妹妹這說的是什麼話,咱們姐妹之間自當互相照應,你也莫要妄自菲薄。」
馮小憐其實也很想笑,鹿敏之前她處處給她使小絆子,今日一轉眼便來演姐妹和睦,傻子才看不出來她的良苦用心,而她竟也以為這世上所有人都是傻的……
不過,自己好像也聰明不到哪里去。
馮小憐忍不住想起了昨日黃昏時和少年的對話……
……
……
「今日我被封了御女。以後我要伺候皇帝去了。」
夕陽下的廊道之上,沉靜無風,本該是因為寂靜而有些尷尬的氣氛,馮小憐卻不知不覺習慣了和高緯相處,聊天也變成了自然而然的一件事。
這道命令就是高緯下的,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道,「哦?為什麼?」
馮小憐郁悶道,「誰知道怎麼看上我的……大概吃壞了什麼東西吧。」
高緯的臉有些黑了……
「所以以後你別來找我了……我現在是有主的干糧,不能踫。」听到這句話,高緯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馮小憐接著輕聲道,「雖然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來路,不過我也不打算問,因為我覺得你不是壞人。」
高緯沒有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一愣,總有些疏離冷淡的表情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語氣卻依然听不出什麼情緒,「不是壞人?」
馮小憐看著遠方的夕陽,有些出神地道,「我不是個很聰明的人,但很會趨利避害,很會保護自己。我們雖然沒有見過幾面,但你若是另有所圖的話,早不需要等到現在了,而且……我也不覺得我有什麼值得你圖謀的,特別是現在這幅相貌。」
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讓高緯心中莫名觸動,知道這個少女看起來總是沒心沒肺地微笑著,內心卻全然如刺蝟般警惕著任何一個試圖傷害自己的人……
高緯垂下眼斂去眼眸中的情緒,問道,「你的容貌……究竟怎麼回事?」
「沒什麼,過陣子應該就好了。」申屠開的藥膏持續的藥效大概是一個月,算算如今距離藥效發作已經快半個月過去了,到時候藥效一過,臉上的東西也自然會一點點消去,所以她才能這樣說。
高緯卻並不相信她的這套說法——她臉上的紅斑不像是得病,也不像是外傷,再加上她語焉不詳的說辭,從小在天下最骯髒污穢的皇宮浸泡著的高緯很快認定了這是中毒所致。他是見過馮小憐之前的容貌的,當時也驚為天人一度有了將他收入後宮的想法,所以惹得別人嫉妒暗害……這在滿腦子陰謀論的皇帝陛下看來完全說得通。
「我要回去了。」馮小憐看了一眼將要暗下來的天色,正準備離開,忽然想起來了什麼,「啊,還有你上次交給我的曲子,我記熟了……下次如果還能再見到的話,我再彈給你听吧……」
……
……
「妹妹,咳咳,你可听見我說什麼了?」
回過神來,只見鹿敏臉色有些難看地看著她,馮小憐連忙隨口胡扯道,「呃,昨夜因為太歡喜了沒睡好,方才一時晃了神,還望姐姐莫怪。」
鹿敏眼中閃過一絲鄙夷,然後一臉寬宏大量地微笑道,「哎,也不怪妹妹你激動,你能得封御女,卻是想也想不來的福分呢……呵呵,我方才是問妹妹午膳可用過了?若是尚未,不如來媛光殿與我一道?也好做個伴呢。」
馮小憐不知道這鹿敏在打什麼主意,反正橫豎也不會有什麼好事,便想婉轉拒絕了,不過還沒等她說話,一個小宮女便匆匆跑了過來,朝著二人先是行禮,然後對馮小憐道,「柔華御女,請速速回瓊章殿一趟。」
馮小憐一怔,「怎麼了?」
宮女躬身道︰「奴也不知何事,只是瓊章殿里催得急,奴便趕緊來傳話了。」
馮小憐正好有個月兌身的理由,朝著鹿敏萬分遺憾地道,「真是不巧了,改日定來姐姐的媛光殿坐坐。」
鹿敏自然也只好作罷。
……
……
回到瓊章殿,馮小憐當先看到的便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青年,背著個大大的藥箱,那老頭見了馮小憐,便先略施一禮,說道︰「見過柔華御女,臣是太常寺下屬太醫署少卿,奉陛下旨意來為御女醫治。」
馮小憐愕然,「我沒病啊。」
太醫署少卿道了一聲「失禮」,便抬起頭來,看著馮小憐的臉,然後搖頭晃腦道,「御女臉上膚色不均,伴有紅斑,癥狀嚴重,怎地還能稱為沒病?」
馮小憐這才想起來這回事,心里嘀咕那皇帝估計真的是吃壞東西了,若是昨日他隔著屏風沒有看清她的長相才一失手將她納入後宮便罷了,若是明擺著知道她長成這樣,那不是找虐麼?不過既然人家連太醫都找來了,她也不能把人轟出去,只好耷拉著臉道,「那你治吧。」
其實她心里也有些沒底,不知道申屠的藥膏到底能不能夠瞞天過海。
那太醫署少卿便上前為她診脈,閉目沉吟片刻道,「御女脈象平穩,雖有憂思,底子卻極好,倒像是打熬過筋骨的,脈象比一般人強健些。」
馮小憐知道吃皇糧的太醫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她幼時好動,她家的老將軍便將她當成男娃子來養,教她打拳習武,再加以藥浴洗經伐髓,雖然逃家之後便成了真正的柔弱少女一枚,卻依然比常人反應敏捷,耳聰目明,甚至靠著這一點,她一次次逃過危機。
「幼時家境貧寒,干了幾年活。」馮小憐只能這樣敷衍道。
也不知道是否蒙混了過去,太醫署少卿又細細觀察她的臉上,思索許久,道,「御女,你最近脾氣不好。」
馮小憐一怔,「我覺得我脾氣挺好的。」
「我是說脾、氣,不是脾氣。」
「……」
太醫署少卿又是絮絮叨叨地問了半天,就連馮小憐也微微感到不耐之後,終于下定結論道︰「御女,你確是沒病。」
馮小憐連忙道,「如此便好,臉上……想來過陣子就好了。」
太醫署少卿也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百思不得其解地離開了。
馮小憐暗中舒了一口氣,心里卻暗暗納悶,那皇帝究竟為什麼要讓太醫來為她治病?難道她不用一副好容貌也已經禍國殃民傾國傾城了?
……
……
寢殿。
今日的昏君陛下,也睡到日上三竿了……
不是因為他真的很懶惰,而是他習慣性整夜整夜地失眠,往往要看書或彈琴到子夜,然後喝下一碗尚藥局精心調制的助眠藥羹,再到床上翻來覆去半宿,到天色將明時,才能淺錢睡下,所以即便是他睡到日上三竿,可能也只有質量極差的兩三個時辰的睡眠。
高緯用微燙的熱毛巾敷了敷臉,總算緩解了一些疲倦之感,他本是生得十分英俊,一雙漆黑的眼眸有如寒星,睫羽縴長,輪廓優雅而柔和,本來是一個稍顯秀氣的少年長相,卻因為他開口時淡淡的倨傲沒由來多了幾分暮氣,再加上他總給人疏離不可捉模之感,很容易讓人忘記他本身出眾的相貌。
因為昏君的作息時間總是隨心所欲的,所以當李忠稟報今日太醫署少卿的診斷時,高緯還穿著薄薄的中衣,神色有些倦怠的倚在床上,正喝著一碗提神的七寶羹,听到太醫「身體康健」的診斷,不由動作一緩,放下碗,淡淡道︰「傳太卜局丞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青年走進了寢殿,竟是之前默不作聲跟在太醫署少卿之後的那個年輕人,恭敬行禮之後,高緯看也沒有看他一眼,只是徑直問道︰「太醫署說一切無恙,不知你怎麼看?」
太卜局丞專司各種佔卜讖緯,張桓當下便拱手道︰「以太醫署看來,柔華御女自然是身體無恙,然則依太卜局看來,御女則是大大的不妙。」
「仔細說。」
「是。」張桓沉聲道,「不知這位柔華御女近期可是沾惹了什麼不吉之物,又未及時去穢,導致邪氣入侵,在體內盤桓難以消散,女子屬陰,御女又心中憂思,此消彼長之下,邪氣大熾,由內及表,發乎體膚,乃至臉容發出。」
高緯深信冥冥鬼神的陰陽學說,听張桓這麼一說,便思索了起來,也得虧他記憶力過人,馬上想起了上回馮小憐的資料中,曾寫道「于宮中邪祟一事上多助弘德夫人」,莫非就是那時……
「邪氣如何解?」高緯皺眉問道。
「此事因人而異,臣不敢妄言。」張桓一臉肅穆道,「待臣回去翻閱古籍孤本,再去見一回那柔華御女,觀其神,望其氣,這才好有個祛邪之法。」
高緯微微頷首,想起昨日夕陽之中的那個少女,嘴角忽然揚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當皇帝當得了無生趣的昏君陛下發現,自己終于有了期待的事。
不知道那個少女知道他的身份時,該是什麼表情呢?真是令人期待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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