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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場酣暢淋灕的雷雨,今日的銅雀台被雨水洗得煥然一新,天氣有些陰霾,四方而來帶著濕潤水汽的涼風卻驅散了這幾日熱意,仿佛又回到了春季時那種微涼適宜的氛圍。
閃亮晉升御女的馮小憐終于換上了嶄新的衣裳,齊國宮廷的服飾與周國節儉樸素的風格大相徑庭,崇尚奢靡華麗,昨日鹿敏穿得便是最佳範例——太陽照在她的衣裳上反射出的光幾乎能晃花人眼,不過即便是面對花紅柳綠的衣裳,馮小憐也依舊秉持著一直以來的審美,挑了一件素色短衫配水綠色羅裙,腰間系碧色絲絛,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
沒有女子不愛俏,只是當馮小憐攬鏡自照,看著那張丑丑的臉蛋時,便再也沒有什麼打扮的心情了,自暴自棄地隨便敷衍了便是……反正都丑成這樣了。于是早上穿戴好後,甚至還听到瓊章殿里侍奉的宮女低低的嘲笑聲……
「瞧,她比昨日穿得還素淡了……」
「怕是自慚形穢吧,生成這樣,誰還有打扮的心思……」
「哎,若是被分去媛光殿便好了,听說那漪容御女是個貌美如花的胡姬哩,對宮人出手還大方得很,哪像這位……」
「就是……這位柔華御女看起來懦弱無爭,不知以後會被怎麼欺負呢,哎……這下要跟著倒霉咯。」
……
宮女們的討論馮小憐都听在耳中,心里著實有些煩悶。不是因為她們所表現出的態度,而是覺得宮里這種踩高捧低的戲碼反復上演,真是有夠無聊的。
聖上一言,丑宮女飛上枝頭成御女,不服氣的自然大有人在,更何況馮小憐沒有什麼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場或是純真善良平易近人的光環,不習慣去爭鋒相對地爭執辯論吵架,也不會恩威並施的御下之術……她處事一向都是我行我素的,未免顯得有些孤僻,再加上她在鹿敏那兒又玩起了扮柔弱的把戲,她的性格在這些宮女眼中便顯得越發不堪了起來。
不過馮小憐自知不是這塊料,也沒什麼要改的打算。
吃過了早膳,身為御女自然是不需要做什麼事的,之前當樂師時天天聯系胡琵琶,終于可以從無邊的音律中逃了出來,馮小憐暫時不想去踫虎皮怕,于是無聊之下,便在房中偽裝文藝地開始……繡花。
可惜她的繡工比她的字還要差一些,基本上算得上是慘不忍睹。
她寫字稱不上漂亮,卻也一看便是登堂入室的讀書人所寫,然而繡花女紅,便幾乎一竅不通,幼時她好動,根本靜不下心來學,如今能會點穿針引線,還是得虧在長安城的尚冠里時趙秀兒閑暇時教了她幾日,不過她在這方面就是個榆木疙瘩,手指刺破了幾次便再也沒拿起過繡架。
所以,似模似樣地在白絹上繡了半天,馮小憐還是不得要領,有心想繡個鴛鴦戲水圖吧,結果便繡出來一個四不像似的東西,看得一旁幾個宮女都掩嘴偷笑,正沮喪間,便听到宮女稟報道︰「御女,太卜局丞奉命求見。」
馮小憐一怔,得虧她來齊國之前背下的資料,很快回憶起了太卜局是神棍……哦不,方士術士佔卜讖緯之所,心中忍不住暗暗納悶,卻還是讓宮女通傳去了。
「太卜局丞張桓見過御女。」走進來的是個國字臉的青年,身形略胖,看起來更是有些肥頭大耳,對見過之人都過目不忘的馮小憐想起昨日這個人似乎也跟著來了,不由神色微異。
張桓似乎察覺到她的疑惑,開門見山道,「御女最近邪祟纏身,乃至有損面容,臣奉皇命前來,斗膽獻上一方,可令御女面容復原。」
馮小憐嘴角一抽,心想今個兒終于踫上真正的神棍了,不過她余光看見那幾個宮女听了他的說法,都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緊張表情,便知道這場戲自己不想演也得演下去,對張桓輕聲道,「願聞其詳。」
張桓卻不言,只是往四下看了看,馮小憐知道這些方士談論些玄之又玄的事情時一般不讓閑雜人等听了去,便揮了揮手屏退左右。
待宮女從外頭關上門離開時,張桓見屋中再也沒有他人,這才忽然露出一些古怪的笑意,圓團團的臉配上他那副表情顯得有些猥瑣,輕咳一聲,道︰「正所謂‘相由心生’,御女憂思不暢,心願未達,這才導致臉上變成如此相貌……」
馮小憐听他越扯越沒邊了,郁悶想著這在宮里混的神棍怎麼連些江湖把式都不會?什麼印堂發黑紅鸞星動的她都能扯幾句,這神棍忽悠人也專業點吧?便有些不耐道︰「請局丞教我如何恢復本來面貌?」
張桓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忽然毫無征兆地說道︰「我非貪生而惡死。」
「……不能捐身兮心有以。」馮小憐下意識接道,覺得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躍思維,模不著頭腦地道,「張局丞,你也喜歡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呃?」
張桓傻了眼,好像從未想過她會這麼回答。
于是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幾秒之後,靜默中,張桓深吸一口氣,臉上突兀地擠出生硬的笑意,干笑道︰「嘿嘿,嘿嘿……是啊,哦,今日臣好像流年不利,就先告退了……」
說完,他好像自己也覺得話語狗屁不通,不敢多待,連忙行個禮轉身告退,馮小憐完全被他弄懵了,心想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等等,胡笳十八拍……
馮小憐忽然靈光一閃,「站住!」
聞言,張桓渾身一抖,僵硬地轉過身來,皮笑肉不笑道︰「御女還有什麼吩咐?哦,最近臣煉丹服得有些多,時常會胡言亂語,請御女不要見怪。」
馮小憐迅速看了一眼四周的門窗,確認沒有人會听到這里的談話,低聲試探道︰「張局丞可是……‘同鄉’?」
張桓一愣,然後立刻反應了過來,舒了一口氣,拍著胸口如釋重負道,「嚇死我了,可不帶這麼玩人的啊……」
听他的話語,馮小憐這才完全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住在清風里十三巷舊藥坊的那段日子中,她有一晚隨喬幽出門接頭時曾見過他們對暗號,因為暗號來自《胡笳十八拍》,所以她便也暗自上了心,才能在方才從張桓怪異的舉止中猜出了他也來自周國。
「我不是故意嚇你,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個暗號。」馮小憐輕聲道,心中明白喬幽還是不信任自己,不想讓她參與這種有關密諜網絡的事情。
「右提司沒有同你交代?」張桓擦了擦額上的汗,正色道,「先介紹一下,我是左提司在鄴城皇宮中埋得最深的釘子之一,近幾年深得齊國皇帝信任,若非事關緊急,我也不會親自出馬。」
左提司右提司什麼的,听起來好像很厲害很神秘的樣子……馮小憐心中忽然有些緊張,緊張中還覺得有點刺激,好奇問道,「事關緊急?怎麼了?」
張桓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遞給她,鄭重道︰「密令看完後即刻焚毀,我只是傳達而已。」
沒想到還有傳說中的密令,馮小憐隨手接過那信封看了看,還拿到鼻子下聞了聞,發現沒什麼不同,「給我的密令?……也就是說這是我的第一個任務?」
張桓將她隨意的態度看在眼里,暗嘆左提司恐怕是看錯人了,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如此不沉穩之人……于是本來要說的話到了嘴邊,便改口說道,「說任務……對于你來說還太早,畢竟一個小小的御女,放在後宮這潭渾水中實在濺不起一點水花,依我昨日觀皇帝態度,他對你還是有幾分上心的,你待面上藥膏藥效褪去,專心籠絡住皇帝,再談任務也不遲。」
馮小憐的確很不沉穩,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現在這樣有密令有任務什麼的這才叫金牌小密諜,不過這不代表她笨,自然听得出他話里話外的意思便是覺得自己沒分量,便點頭道︰「我知道了,不過藥效約莫還有半個月便會褪去,要徹底好全不留痕跡,恐怕也要一個月的功夫。」
「來不及了,皇帝在半個月後便要啟程回宮了,如今正是近水樓台先得月,若是不能在這半個月中令皇帝對你有所寵愛,回到後宮之後,佳麗三千,你恐怕連皇帝的面都見不著。」張桓冷靜分析道,然後又從懷中模出一個小瓶來,「今日我來,一為密令,二為此物。切記日日敷面,至多七日便能痊愈。」
馮小憐一怔,剛想問是不是也是申屠所配,張桓便一拱手,低聲道︰「我雖是奉聖命前來,不過與後宮妃嬪共處一室久了難免也會惹出閑話,便不多談了……皇帝那邊,我也會盡力為你斡旋,望自珍重。」
說完,便干脆地推開門,轉身離去。馮小憐愣了愣,連忙將那信封揣進袖子中,調整了一下表情,換了一個慵懶隨意的坐姿,下一秒,宮女便魚貫而入,只是表情顯然有些惴惴。
魏晉玄學盛行,這年頭人們都是篤信鬼神之說的,所以她們之前听了張桓「邪氣入侵」的說法,顯然心里都開始發怵,閑言碎語也都不講了,仿佛想要離馮小憐越遠越好。
初初得了傳說中的密令,馮小憐滿心還沉浸在密諜活動的神秘感中,自然沒功夫來搭理這些小宮女的情緒,只是有些心神不寧地拿起繡了一半的四不像,繼續胡亂地繡著,希望借此平復一下心情。
所以她自然沒有注意到,一個當值的小宮女忽然和旁邊的宮女告了聲方便,便走出了瓊章殿,朝著媛光殿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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