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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昏君和無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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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會。

雖然皇帝陛下又撂挑子跑去避還未到來的暑氣,不過齊國自然不會因此癱瘓——事實上,齊國的大臣早已對此習以為常,習慣到甚至有時候偶爾皇帝陛下有心情來上個朝,他們反而都覺得別扭了。

因為皇帝陛下每個月總有那麼二十幾天不管事,齊國現在的軍政大權便自然而然地被肱骨大臣接了手,沒什麼異議的小事幾個大佬開個會解決一下,踫到了不能隨便決定的大事就弄本折子讓皇帝簽個字,皇帝登基將近十年以來一直如此。

而掌握軍政大權的,軍務自然是當仁不讓的大將軍斛律光和蘭陵王高長恭,而文治則是由尚書左僕射祖珽、女侍中陸令萱、侍中穆提婆,侍中韓鳳,宰輔高阿那肱由這幾位一手把持。

這幾位都是些什麼人呢?一言以蔽之,那就是狐朋狗黨。

陸令萱是皇帝的女乃媽,在朝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頗有幾分漢室呂後的風采,而穆提婆是她的兒子,穆提婆、韓鳳、高阿那肱都是皇帝陛下幼時的玩伴,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全都是斗雞走狗、不學無術之人。至于祖珽,他倒是一個文采洋溢的天才,自神武帝時便頗受賞識,算是幾朝元老了,只是卻是一只會揣摩上意的弄臣,斗倒了另一個奸臣和士開之後,現在便陸令萱一黨打成一片,蠅營狗苟,可謂是權傾朝野。

所謂的文治,在這樣不是玩伴便是弄臣的環境之中,滿朝基本上不是趨炎附勢,就是明哲保身,不過這樣的情形,醉心音律的皇帝陛下自然是沒有興趣來了解的。

「瞎子入朝,國家將亡啊……」

終于在一片歌功頌德、阿諛奉承聲之中散了朝會,年邁的老將軍心中冷笑著感嘆一聲,站起身,往殿外走去,忽然身後一個聲音響起,「斛律大將軍請留步。」

斛律光回過頭,不冷不熱道︰「祖尚書有何指教?」

當官能從神武帝當到本朝,祖珽的年紀自然很大了,頭發全都花白了,不過看起來還是很精神,只是閉著眼,眼眶隱隱烏黑,竟是個眼不能視的盲者。

祖珽由著兩個侍者扶了起來,平和道︰「陛下病體初癒,至銅雀台避暑,一應政務,還請大將軍多多幫襯一二。」

斛律光雖戰績赫赫,卻剛正不阿,最是見不慣如今朝中這些上躥下跳的小人,皇帝要將田地賞賜給穆提婆,他公然在朝上駁回,穆提婆前些陣子求娶他的庶女,這已是示好和緩關系的台階了,他也想也不想便回絕,絕不與其同流合污。

听到祖珽這番話,斛律光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心想朝政全然是你這瞎子和那幾個小人的一言堂,自己多說有何用處,當下只是冷冷一拱手,權當答復,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見他如此目中無人,祖珽身旁侍者看著他揚長而去的背影,憤憤不平道,「什麼落雕都督,呸!」

祖珽閉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前幾日的消息,可核實過了?」

「千真萬確。」侍者壓低了聲音,「斛律皇後被打入冷宮,對外稱病,宮中也僅有寥寥幾人知曉,奴也是昨夜從禁衛之中才證實了這消息的。」

「看來陛下是十分不滿啊……」祖珽微笑道,「簡在帝心,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怎能不為陛下分憂呢?」

他知道,雖然本朝皇帝毫無爭議的是個昏君,但這世上沒有幾人能模清他的心思。

因為皇帝昏庸,但不愚笨,相反,皇帝算得上是個城府極深之人,這一點,皇帝的那些玩伴穆提婆韓鳳之流毫無察覺,就連胡太後和陸令萱都不知道,只覺得他是一個自閉少語,耽于玩樂之昏君。

然而這樣一個被評為「怯懦無為」的皇帝,卻能將皇宮經營得幾乎滴水不漏,鐵板一塊,他因宮中邪祟一事而離宮一個月而無人知覺,斛律皇後鬧出如此大事宮外也沒有一點風聲,便是歸功于他這份用錯了地方的聰明謹慎。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為自身安全計。

跟在他身邊的劉桃枝和李忠知道,老成了精的祖珽也猜到了幾分,所以祖珽從他不喜斛律皇後這些蛛絲馬跡上,猜到了這位昏君的想法。

功高震主,自然不喜。

……

……

皇宮之中的風起雲涌,向來是與本朝這位皇帝沒有什麼關系的。

他在忙著譜曲子。

銅雀台樓閣的鏤花銅窗都已打開,暖融融的陽光照了進來,少年坐在案前放下了筆,皺著眉拿起自己剛剛譜好的曲子,並不是十分滿意,不過還是讓宦者拿下去抄寫百份,然後分發給召集來的樂師。

他起身,張開手臂,兩旁的侍者恭敬地攙著他的手臂將他扶了起來,然後為他除去身上柔軟絲滑的寶藍色紋錦便服,換上一身質地粗糙普通的月白色襦衫。

昏君有三招,殘暴,昏庸,睡大覺。

這位昏君不如他的幾個前任那麼殘暴,但任用小人足夠昏庸,而且比起隔壁那位據說徹夜不寐勵精圖治的周帝,他的覺睡得好像也有點多……

不過他不怎麼沉湎好——不喜斛律皇後可以用討厭斛律光來解釋,但由太姬陸令萱扶持上來的穆黃花應該沒有後顧之憂了吧,可是他還是不喜歡,以至于他偶爾興起隨口夸了無人問津的曹昭儀幾句之後,就能被抬到穆黃花同樣的高度上來爭風吃醋了。

他好音律,也喜歡看書,寫字,畫畫,睡覺。

討厭朝政,討厭麻煩復雜的事情,討厭烏煙瘴氣的朝會,討厭自己的人身安全被任何微小的因素威脅。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很沒有責任感的標準文藝型昏君。

李忠在一旁袖著手,苦著臉,卻知道陛下在朝政之上向來是一副「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的隨便敷衍態度,但只要是這位陛下決定了的事情,那是絕無通融轉圜的余地的。

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帝陛下換了一身普通人的衣裳,在腰間系一支玉簫,便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自然有暗衛貼身保護,輪不到操心,皇帝陛下將自己的小命一向看得極重,只是可憐的老宦者看著堂堂皇帝竟然穿成這樣「微服私訪」,覺得真是很累不想再愛了。

少年自然是不管別人怎麼想的,他覺得難得有些開心。

雖然在宮里又偷了一個月的懶,但是什麼巫蠱之術就像懸在他頭上的一柄利劍,讓他沒什麼玩樂的心思,雖然能換上宦者的衣裳到處溜達,但他穿上衣裳也裝不像宦者,所以也不能和別的宮女宦者閑聊,而現在,他終于有合情合理的身份了。

一路上輕輕松松地在樓閣廊道間走著,四處都飄來了悠揚樂聲。

想來也是,一百個樂師,人人都有樂器,總是要練習切磋的,少年細細听著這些遠處飄來的樂聲,覺得真如百花齊放,各有各的妙處……

身為昏君,他自然沒有什麼江山社稷為國為民的覺悟,對于他而言,這些樂曲旋律比朝堂之上那些無聊的政務要美妙得多。

忽然,正前方傳來了一陣很是悅耳的琵琶聲,讓他不由駐足。

他在音律之道上造詣極深,听了個開頭便之道,這是一首《艷歌行》。

起初彈奏者的技法明顯不太熟練,不過隨著曲調往下鋪陳開,曲調越來越急促,彈奏者的技法也漸漸繁復純熟了起來,少年起初還只是漫不經心地听著,只是听到後面,漸漸便有些出神……

扶桑升朝暉。照此高台端。高台多妖麗。洞房出清顏。淑貌耀皎日。惠心清且閑。美目揚玉澤。娥眉象翠翰。鮮膚一何潤。彩色若可餐……

他仿佛看見了一位容貌絕色的女子在高台之上輕歌曼舞,廣袖隨著旋律翻騰著,妙目在半遮半掩的袖子下顧盼生輝,那音律便是圍繞著佳人身側無形的微風,畫著溫柔的軌跡一路旋舞直上天宇……

窈窕多容儀。婉媚巧笑言。暮春春服成。粲粲綺與紈。金雀垂藻翹。瓊佩結瑤璠。方駕揚清塵。濯足洛水瀾。藹藹風雲會。佳人一何繁……

少年不由自主地朝著前方走去,只見前方只是銅雀台隨處可見的一處涼亭,初夏的微風牽起了白色薄羅的織物,而飄舞白紗之間,是一個懷抱琵琶的少女的背影,在白紗的掩映之下那樣飄忽,仿佛一個幻覺般隨時會消散。

馥馥芳袖揮。泠泠指彈。悲歌吐清音。雅舞播幽蘭。丹唇含九秋。姘跡凌七盤。赴曲迅驚鴻。蹈節如集鸞……

「啪」地一聲,琵琶聲驟然被打斷。

「貌丑無鹽,竟然還敢彈艷歌行。」一個尾音帶著微妙上揚的女聲響起,身穿如花瓣般八幅紫羅裙的胡姬輕飄飄地經過了涼亭,拍了拍剛剛撿石子時手上的灰土,嘲諷笑道,「難道你有‘彩色若可餐’的美貌麼?」

她身旁的兩個胡姬也是嬉笑了起來,指著那涼亭之中彈胡琵琶的少女說著諸如「丑人多作怪」之類的話,還有兩個胡姬倒是面露不贊同之色,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地站在一旁。

少年看得微微皺眉,正想阻止。

就在這時,那個少女轉過了身,露出一張果然十分丑陋的面容,只是面對著如此不善的譏嘲,她卻笑了起來,雙頰有兩個小小的酒窩。

少年忽然想起了曾經似乎見過這個笑容,遲疑回憶著這個宮女的名字,他依稀記得,是叫……

「雲芳?」

……

……(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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