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大夫似乎鐘愛青色衣袍，梁家人每次見盧大夫，他都穿著它，長身而立，頗有幾分剛健風骨，就像荀牙山頂的雨石，青苔的顏色，始終立而不倒，
「盧大夫，」梁嬸子和梁樁同時站起來，唯諾而恭敬的稱呼他，
盧大夫笑道，「不必對我施以大禮，我不過一介匹夫，」
他的謙指，連梁樁都知道是客套話，
盧大夫的確沒有官名，不過在定融鎮上一定有他的一席之地，盧大夫擁有定融周邊方圓數十里唯一的一家醫館，他的醫術遠近聞名，許多其他鎮的病患依名而來，連鎮上的達官貴人也常親請他過府診治，定融鎮撫逢年節，還會邀他赴宴談樂，
他才年過不惑，可已稱得上德高望重，
梁樁給梁葉眼色，梁葉立刻站直再彎腰，向盧大夫問好施禮，
貧農家的小男孩卻機靈有禮，也許這也是盧大夫對他印象深刻的原因，還有就是
盧大夫不由看向竹椅上端坐的小女孩，張青依然合著眼楮，恍若無人的‘淺眠’，並沒有因為盧大夫的到來而表現的誠惶誠恐，
從容的姿態，根本不像一個孩子，
盧大夫記得最深的是張青的那雙眼楮，現在眼楮閉上了，他也看到了臉干淨後的小姑娘，果然如他所想，這孩子不凡，
「盧大夫，這是我們一點心意，」梁樁把手上的兩捧糧食獻給盧大夫，梁樁是莽夫，亦懂人情世故，
梁葉進村里的私塾都快讓他們家‘傾家蕩產’，要是盧大夫分文不取的幫助梁葉，他們自己都看不過去，
梁樁把周梁姐給他們的兩包糧食原封不動的送給盧大夫，實誠的模樣，盧大夫也不拒絕，本來這便是理所應當的，
藥鋪伙計立刻替盧大夫收起糧食，
「我先給你們家二姑娘看看傷，」盧大夫對夫妻倆說，
「誒誒，」兩人忙不迭的點頭，
梁嬸子用手戳了張青一下，「青丫頭，快醒醒，」
在場的幾人都以為張青睡著了，
張青睜開眼楮，不意外其他人都盯著自己，閉目，雙耳還在正常工作，自從斷斷續續的听懂人類的語言後，她最常做的就是傾听，听人類的語速，听他們的內容，听他們的話語里情緒，
她發現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不僅可以打發許多無可奈何的蹉跎時間，還可以感覺到對方友善與敵意，
也只有人類單憑語言就能表現出意圖，
張青總把自己放在高處，自以為人類低劣與落後，而她是高等的莫卡，不屑與頭腦簡單的人類為伍，
殊不知到底是誰愚蠢，
虎落平陽，就要學會裝犬，還要學會吠叫，
「隨我進來吧，」盧大夫笑道，溫和的語氣，哪個小姑娘不乖乖听話，
張青只看了他一眼，然後從椅子上站起，盧大夫在等她，她走到他身側，盧大夫才邁步，
張青隨他走進了內室，
干淨舒軟的躺塌，燃著青煙的香爐，還有鏤空的木雕小桌，無一不在表示盧大夫是一個會享受的人，哪怕在診病醫人的時候，
盧大夫坐下，可也比瘦小的小女孩高的多，「來，抬起頭，」盧大夫一定是耐心很好的人，他的聲音總是平緩的，他的眼角褶起，總在笑，
張青依言抬起了頭，還仰高了些，
盧大夫把她額前的頭發往後拂，讓疤痕更完全顯現在視野里，
暗粉色的印子，彎彎曲曲，邊角不齊整，夾雜著極小塊的硬殼，用指月復抹都不抹不掉，還未全部好全，
「有感覺嗎，疼不疼，」盧大夫按壓她的傷疤，
回應他只有張青那雙不會說話的眼楮，
盧大夫不知怎麼的很想笑，他自問自答的輕道，「應該不疼了，」
「真是不好辦啊，這麼長的傷，又在脆弱的臉上，還是一個如此漂亮的女女圭女圭，」
熟識盧大夫的人肯定會訝異他有興致自言自語，
盧大夫執起桌上的毛筆，開始寫方子，
張青的眼睫輕輕眨了眨，她邁動了腳，走到了盧大夫身邊，看著他在紙上寫出一排排飄逸的字，
察覺到張青目光的盧大夫側頭，問她，「看得懂嗎，」
這次張青有了反應，她的頭微不可見的點了點，
盧大夫驚詫，深閨里的小姐有許多都不讀書識字，更不提那些貧苦人們，尤其是女孩們，除了嫁人生子照顧夫家，還有什麼用，
「告訴我，這是什麼字，」盧大夫指著紙上的一個‘歸’字，與‘當’並列，
張青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可最終沒有張開，也沒有發出聲音，
「難道嗓子有疾，」盧大夫皺起眉，經常為那些貴人們醫治疾病，盧大夫見過了勾心斗角，
他早先便覺得張青與梁家人格格不入，現在又看見她清靈的臉，盧大夫還以為張青是哪個家族內院爭斗中的受害者，
流落到了他們定融，然後被梁家人收養，
很顯然，盧大夫想過頭了，
張青是地地道道的貧農，祖上上十代都在定融這塊土地上耕作，村里人人識得，
她只不過被一只外星生物附體了而已，恰好這只外星生物對說人話有心理障礙，
熱心的盧大夫擱下筆，又想為張青診治嗓子，
張青盯著依在硯盤邊的毛筆，竟學著盧大夫的樣子，握住毛筆，豎起，濃墨順著軟頭滴落，在紙上圈成一團，
梁家買不起白紙，也買不起硯台，梁葉受傷之前，練字，便是拿著毛筆蘸水，在白紙上寫，等紙干了，繼續在同一張紙上寫，至少紙寫破了為止，
他受傷後，就沒再握過筆，
盧大夫見張青的動作，也不阻攔她，想看看這個孩子要做什麼，
張青停頓了很久，古老的顯字方式，讓她很不適應，她想念弗倫葉的電子令牌，
張青的握筆姿勢不對，拇指與手指間的間距太短了，她就以這樣的姿勢，在紙上一筆一劃，哦，扭曲的一筆一劃，寫出了幾個復雜的符號，
這是什麼，
盧大夫疑惑，是孩子信手涂鴉麼，
張青寫的是莫卡在弗倫葉星系通用語里的稱謂，沒有目的的書寫，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名字，張青也不例外，
接著她又彎曲的劃了幾筆，
‘張青，’
她現在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