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里燒了半個時辰的火,在眾宮人的撲救下,終于熄滅了。舒殢獍雖然沒有燒到乾清宮,但整個養心殿外部已燒得焦黑,通往乾清宮的一座小偏殿也沒有幸免。
接下來是修繕的問題,這自然需要皇帝來下旨。
可是皇帝自從與他心愛的德妃,進入「水晶仙宮」,便失去了動靜,整整三天沒露面,太監大臣們求見,也概不準見,顯然是與德妃過起了神仙日子樂不知返。
普通人也就罷了,可他是皇帝。如此一來,宮里全都議論紛紛,先是後宮,再是內閣大臣,最後連外朝六部也都在議論了。自古紅顏誤國,皇帝如此寵愛一個妃子,讓他們感到了某種危機,對這位天仙般的德妃產生了不滿。
好在第四天早上,皇帝終于擁著德妃,走出了仙宮。面對群臣含蓄的勸諫,朱宏光只是揮一揮手,便堵住了他們的嘴。隨後輕描淡寫地將幾天來堆積下來的政事處理了一下,便回到乾清宮,龍顏愉悅,隱隱含笑,仿佛仍沉浸在溫柔繾綣的情懷之中驍。
可這絲笑意並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多久,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女人,莫秋玉。
莫秋玉正在乾清宮等他。
「臣妾給皇上請安。」莫秋玉微微福去醭。
「嗯。」朱宏光點了點頭。
他臉上的淡漠,令莫秋玉心中微寒。
「臣妾有一事,想向皇上稟告。」
「什麼事?」
「關于德妃——」
「你又听說了什麼?」朱宏光有些不耐煩地打斷她。
「便是上一次,臣妾告訴皇上的,德妃與他非親哥哥——」
「你調查得如何了?」朱宏光臉上現出一絲陰沉和不悅。
「臣妾以為,事情已經明晰,德妃與他非親哥哥並不是單純的兄妹關系,而是——」
「有何依據?」朱宏光再一次打斷莫秋玉,對他而言,後面的字眼如同袖中的綿針,發射出來,便會刺中他的心,所以,他必須阻止她說出後面的話,盡管這仍然沒有阻止他受傷。
「臣妾不是空口無憑。」莫秋玉的聲音,听上去還是那麼溫善親切,忽然嘆氣道,「哎,真沒想到,與臣妾情同姐妹的德妃,竟然做出那等事來,臣妾雖與她交好,卻不能容許她欺騙和背叛皇上,皇上且等一等,臣妾這就去將證據帶來!」
***
蘇寒汐從水晶宮回到芳華宮,眾奴僕已經跪在門外恭迎著了。蘇寒汐不在這幾天,他們最初是輕松快活,因為無所拘束,可漸漸地,總覺得這偌大的寢宮缺少了一絲生氣,才知道,原來他們早已經習慣德妃的仙姿出入往來,少了她,便不是芳華宮,他們也漸漸地煩悶無聊起來。
此時德妃回了,奴僕們顯得分外的恭順,恭迎的聲音也異常宏亮,「恭迎德妃娘娘回宮,祝娘娘萬福金安!」
蘇寒汐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沒有趙博宣的身影。令他們平了身,來到堂上,陳同和弦子幾個便將這幾天宮里的情形一一作了匯報,最後自然不忘說到太監王一。
主管太監陳同道,「王一劣性未改,娘娘不在這幾天,每天外出,神出鬼沒。在宮里,則孤傲寡言,象是奴婢們欠了他什麼似的。」
「現在呢,他在哪里?」蘇寒汐問。
「外出還沒回。」陳同道。
「知道了,去做你們的事吧。」
幾人應命而退。
回到內寢,蘇寒汐命弦子備好浴湯,散開長發,坐進浴桶,將整個身子沒入水中,讓每一處肌膚都得到洗滌和浸潤。
身在水晶宮整整三天,每一刻都如夢幻。仿佛回到前世兒時的夢里,自己化身為公主,和心愛的白馬王子住進水晶宮殿,然後如同所有童話故事慣用的結尾一樣,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當思緒從前世轉回,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夢幻都是幸福的,幸福早已遠離她。雖然她擁有一個真實的水晶宮殿,但身旁,卻不是那個白馬王子,這飄渺晶瑩的宮殿,除了帶給她夢樣的幻覺,別無他有。
三天的親密相處,他柔情之至,卻難以觸動她情感的神經。但無疑他在努力,這使她心存一絲感動,但從未沾沾自喜,她明白,自己不過是他眾多妃子中的一個,受寵愛時佔盡繁華,哪一天失寵,便如暮春的落紅,飄零無人問知。
她仰起清麗無暇的臉,閉上迷霧般美麗的雙眸,掬滿一捧水,自臉頰傾灑而下,似乎要洗去心底的無奈,讓自己更加堅強。
可是,當她睜開眼來,卻發現對面,立著一個高大的太監,這個太監,有一張木然的面孔。
「你——」蘇寒汐驚愕地看著趙博宣。她將自己赤祼的身體,盡量隱藏在氳氤的水汽中。
「我是你的近侍,」趙博宣一步步走近,在浴桶邊緣停下來,湊近她的臉,緊緊地盯著她的眼楮,「特來服侍德妃娘娘!」他將最後四個字說得又重又狠。
「出去!」她臉色發白,聲音低沉而冰冷。
趙博宣並不在意她說什麼。他伸出手指,輕輕挑動她額邊濕濕的長發,深沉的眸子凝視她道,「沐浴的時候,你更美了。」
他眼中的情感,在復雜地變幻著,並漸漸泛起潮濕的漣漪。
「你和他共處三天,很快活,是嗎?!」他的聲音忽然暗啞起來。
蘇寒汐偏過頭去,漠然地道,「你該離開紫禁城了。」
「你真的不肯一起走?」趙博宣哽咽。
蘇寒汐搖了搖頭,「我沒有選擇。」
「可你是我的!」趙博宣痛心的大吼,同時搖晃著她而柔弱的雙肩。
蘇寒汐回過頭來,已是滿眶閃動的晶瑩,無言地看著他。
「我沒有寫過休書,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寫過!」他于不斷上升的水汽中,看著她的眼楮。
「我們之間,早已經結束了。」蘇寒汐的聲音顫抖著,卻又是那麼冰冷。
沉默。唯有水霧在無聲地彌漫。
趙博宣緩緩站起身,痛苦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轉過身,大步沖出門外。
盡管蘇寒汐的拒絕那麼明確,可他依然無法接受,抑或不想接受。曾經那麼深情飽含愛意的眼楮,竟會變得如此冰冷,難道,她真的不愛他了嗎?
趙博宣的背影在視野中消失,蘇寒汐木然的呆坐了一會兒,似乎無意識地,繼續著掬水、傾灑的動作。酸楚洶涌而來,好在無需艱忍,頃刻,淚水已爬滿了面頰,卻又旋即被水沖去。
半個時辰後,蘇寒汐才沐浴完畢。剛剛穿好衣裙,濕發未及梳理,便听得外面吵吵嚷嚷一團亂。
她走出浴室,正看見弦子走來。
「外面怎麼了?」蘇寒汐問。
「回娘娘,是近侍王一,他——」
「王一?王一怎麼了?!」蘇寒汐急切地問。
「他自盡了!」
瞬間一股涼意從頭頂沖進腳底,她幾乎站立不穩,博宣他自盡了?怎麼可能!
撇下弦子,蘇寒汐向院子里奔去。
「娘娘的頭發——」弦子見蘇寒汐拖著一頭滴著水的長發向外奔,禁不住喊道,話沒說完,蘇寒汐早已不見了影子。
院子里只有兩個守門的太監。細听,吵雜聲是從後院傳來的,便又向後院里奔去。
院後圍站著一群人,交頭接耳在談論些什麼。見娘娘來了,立刻止了聲,躬身退到兩旁,讓出一條道來。
在道的一端,躺著王一趙博宣。他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瘀痕,身旁的大樹上,懸掛著一條粗麻繩,在九月的風里,靜靜地飄動著。
「娘娘,」陳同走過來,向蘇寒汐稟道,「王一懸繩自盡了。」
蘇寒汐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趙博宣,抬起雙腳,仿佛無意識地向前挪動,忽然,身子一軟,向下倒去。
身旁的太監手疾眼快,上前將她扶住。
「娘娘受了驚嚇,快扶娘娘回房去。」陳同見蘇寒汐臉色蒼白如紙,忙向身旁的陸明道。
弦子也趕了來,三個人同時去摻扶蘇寒汐,想將她扶回房,避開眼前的場面。卻見兩行清淚自蘇寒汐眼角滾落,于是齊聲喚她,「娘娘,娘娘!」
蘇寒汐睜開眼,虛弱的聲音自顫抖的雙唇發出,「我不回房,你們,你們快去救他,快去!」
「娘娘,王一他沒救了,已經斷氣了。」陸明道,是他最先發現自盡的王一,將他放下來,發現已經絕了氣。
「不,他沒有。他沒有死,快,去請太醫!」蘇寒汐執拗地道。
「娘娘,太醫是不會來給一個奴才診病的,若發現,太醫和奴才都要下獄論罪的。」弦子道。
「王一他已經死了,就算是太醫肯來,也無濟于事啊。」陳同道。
蘇寒汐怔怔地呆了一瞬,推開眾人,走到趙博宣身旁,靜靜地看著他,雙唇抖動著,想說什麼,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忽然,她轉過身來,用顫抖卻凜然的語氣命令道,「將他抬進內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