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宮。舒殢獍
豪華鳳座之上,坐著珠光寶氣的莫秋玉。璀璨的鳳冠,細白的脂粉,雅麗的服飾,不見了憔悴和暗淡,增添了雍容和威儀。
此時,她微垂著眼簾,正打量著跪在鳳座下的一名女子。這女子儀態舉止成熟練達,尤其一對白多黑少的大眼楮,似暗藏著心機和智慧,令人印象深刻。
此女正是太後身邊的侍女趙博雅。
莫秋玉華麗的打扮和皇後的氣勢,令趙博雅不自覺地恭順謹慎起來。她本在慈寧宮里煩悶地干著她那份侍女的差事,卻突然被皇後傳了來,一路上,她苦苦思索,到底為了什麼,高高在上的皇後,會傳召她這麼一個卑微的侍女嬖?
看著這華麗闊大的寢宮,聯想到自己的寢室,狹小的空間,睡著兩個侍女,僅僅一張床鋪是屬于她的。而天不亮便要起身服侍太後,太後睡了,她才可以休息。她有時候問自己,費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從一個雜役,爬上侍女的位置,到底值不值得?
沮喪的夜里,她模著自己僅有的一條金子。那是沒入宮中之時,左塞右藏,才沒有被搜去的。金子的質感是那麼特別,帶給她無盡的滿足感,也常常把她的思緒帶回到從前富貴悠閑的生活中去,可是因為爹犯了罪,一切都沒了。
她想到了娘,想到了出宮的博菲,兩人一定在守著清苦過著不咸不淡的日子。她一點也不羨慕博菲,與其出宮守著無望的清貧,不如混在宮里,這里畢竟是皇宮,是榮華的最頂端瑯。
她希望,上天能垂愛于她,給她一個出頭的機會,哪怕很小,她也會想方設法抓住,絕不放過。
「找你來,是為了調查一件事。」
趙博雅心道,有什麼事,會調查到她身上來?
只听莫秋玉接著道,「皇上得到一個消息,德妃省親之時,與其非親哥哥蘇子辰往來曖昧——」她頓了頓,「故而讓本宮來調查此事真偽。你與她曾是一家人,本宮想知道,入宮前,她與她那個哥哥,關系如何?」
「她哥哥很疼她,很照顧她。」
「僅此而已?」莫秋玉反問。
趙博雅快速地眨動了幾下眼楮,尋思道,皇上是從何得到這個消息的?皇後這樣反問,有沒有特別的用意呢?她與蘇寒汐看上去姐妹情深,是想護佑她還是想?
趙博雅一時想不出結果,不過皇宮里爾虞我詐,皇後內心也未必如她表面那樣溫和慈善與世無爭。
想到這,趙博雅似乎已經猜測到皇後的意圖。不過,在沒有確定之前,她還不能給她任何肯定的回答,因此,她選擇了遲疑的沉默。
莫秋玉觀察她片刻,唇角泛起一絲笑意,命人取來一個扁形盒子,取出一只金燦燦的東西,放到趙博雅手中。
那純足的金色差一點恍花了趙博雅的眼楮,她以為是在做夢,使勁眨了眨眼,看清了,那竟然是一只金懷表,她只在她爹的收藏品中看過一個銀制的,現在,這只金表正安然地放在自己的手中,將她的手襯托得更加白美了。
「喜歡嗎?」
趙博雅恍惚地點點頭。
「這是皇上賞賜給本宮的。只要你好好配合調查,本宮不僅將它賞給你,還會請示太後,讓你做宮里的女官。」
「好好配合調查」幾個字,頗為意味深長,趙博雅是聰明人,不會不懂。
她心中涌起波瀾,波瀾越沖越高,漸漸地澎湃起來。她知道,她所等待的機會,來了。
「奴婢定當全心配合娘娘調查,不負娘娘隆恩。」趙博雅道。
她忽然想起郭全甫,他有氣度,有官職,穩重大方,她是多麼鐘情于他,可是,他卻為了拒絕她,辭官而去,一點情面也不留,讓她獨自在夜里啃噬傷痕。
一切都是因為她。蘇寒汐,別怪我無情,怪只怪,你得到的太多。
***
晴風樓。
黃夢蕊睡得正沉酣,窗外艷陽高照,也沒能將她叫醒。
玉屏也不急弄早餐,昨晚,她師傅與李公子喝酒玩樂到午夜之後,今天不睡到午時,是不會起的。
她獨自煮了些茶,靠在窗前飲著。忽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搶入視線,那人正穿過街道,向晴風樓大門方向走來。那身材,那步態——玉屏越看越覺得象,可是,他怎麼會穿得這般神秘,黑袍黑靴,還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軟帽。
她心里忽然想到了什麼。趕忙放下茶杯,去叫黃夢蕊。
「師傅,醒醒,該起床了。」
「死玉屏,別來吵我!」黃夢蕊嘟噥了一句,翻個身睡得更沉。
「快醒來,有人要來了!」
「不見。」黃夢蕊含混地答。
「果真不見?」
黃夢蕊連回了三聲不見,拉了被子蒙住頭,繼續睡。
這時門被敲響了。
熟悉的敲門聲。玉屏幾乎可以斷定,他來了。
看了看黃夢蕊,玉屏走去開門。
「哎呦,是趙公子呀,真是不敢相信吶!」玉屏故作驚訝地道。
來人正是趙博宣。
他摘下帽子,使他那異常俊美的臉完全顯露出來,然而表情,卻是陰沉的。
「我來找你師傅。」他說。
「真是不巧,師傅她出去了。」
「去哪了?」
「這個,玉屏也不知道。」
「那我在這等她。」
「喂喂喂,」玉屏趕忙攔住他,「師傅她要很久才回呢,趙公子還是先回吧。」
趙博宣看了看玉屏,見她臉色稍有異樣,將她推開,徑直走向寢室。卻見寢房的門忽然開了。衣衫薄透,蓬頭亂發,一臉驚訝的黃夢蕊出現在門口。
「博宣,真的是你?」黃夢蕊手掩住嘴巴,驚訝地道。
「是我。」趙博宣轉過身去,「把衣服穿好。」
自趙博宣家中生了變故,流放充軍,黃夢蕊便已打消了嫁給他的念頭,並很快與他人打得火熱,可在她內心深處,趙博宣始終是最帥的一個,至今無人取代。
此時,又見高大俊美的他,不禁心馳神往起來,眼神浮蕩起一層愛慕的神采,撲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他。
趙博宣厭憎地甩開她,「去穿好衣服,我有事要問你。」
黃夢蕊見他冷漠,撇嘴暗道,裝什麼裝,我這身子,你又不是沒見過。
「博宣,別這樣嘛!」黃夢蕊並沒有去穿衣,反而站到他面前,展露著豐腴的曲線,「不管你承不承認,我們都曾經是一對情人,有什麼難為情的。」
趙博宣無奈,冷著臉道,「你一點也沒有變,我慶幸擺月兌了你。」
黃夢蕊暗暗咬了咬牙,「你不僅擺月兌了我,也擺月兌了她,擺月兌了所有的一切。博宣,你已經一無所有了。」
「誰說我擺月兌了她,誰說我一無所有?我有的,你永遠不會懂。」
黃夢蕊一怔,沉默下來。
「我想你知道我來的目的。說吧,休書是不是你偽造的?」趙博宣偉岸地佇立著,兩臂疊抱胸前。
黃夢蕊目光一冷,旋即做出一臉驚訝的神情,「什麼休書?」
趙博宣兩手抓住黃夢蕊衣領,額上暴出青筋,聲音憤怒而低沉,「裝糊涂嗎?」
「博宣,你在說什麼呀,我,我根本不曉得什麼休書啊!」黃夢蕊無辜的道。
趙博宣猛然加大手勁,幾乎將黃夢蕊的身子提了起來。
「是你寫了休書,是你,讓她傷心欲絕,對我冷若冰霜,就是你這個陰險的女人!」趙博宣怒吼道。
「你見過她了?你進過宮?」黃夢夢面露一絲驚訝,卻又覺得自己問的是廢話。
她面孔一沉,眼中冷意越來越深。
「我告訴你,休書不是我偽造的。我只負責把它送給應該得到它的人!」
「可笑!我從未寫過休書,也從未給你寄過什麼休書,你竟然有我寫的休書?黃夢蕊,你不覺得自己蠢笨至極麼?是你偽造了休書,去送給她,還在休書上說我愛的是你,這樣明顯的事實,你竟然還在否認?」
黃夢蕊無言以對,撒潑道,「你說沒寫就沒寫嗎?那就是你寫的,在否認的不是我,是你!」
「啪!」趙博宣舉起手,傳來一聲響亮的巴掌,將黃夢蕊打倒在地。
黃夢蕊氣極,起身撲上去打趙博宣,一邊叫著,「玉屏,快來幫我打他,把他打出去!」
玉屏站在一旁,遲疑著。
「趙公子,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她可還是她,肯象從前一樣對你,已經很不錯了,你怎麼能動手打她呢?快快出去吧,別再來了!」
這邊黃夢蕊使出全身力氣,想報一摑之仇,可沒幾下子,自己又被打倒。
趙博宣怒,恨,黃夢蕊這個歹毒的女人,從前他怎麼會與她相處兩年。
「你還想否認嗎?!」他扯住她衣領將她從地上提起,怒不可遏地問。
黃夢蕊瘋了一般大喊道,「我沒有偽造什麼休書,你自己寫了休書,又後悔了,就想把罪過全都推到我身上,想讓我替你承擔後果,好向她獻媚,哼,你休想!」
趙博宣忍無可忍,手臂用力,將黃夢蕊拋擲出去,撞倒了玉屏,通的一聲摔在地上。黃夢蕊這下子再爬不起來,只剩痛苦申吟不停。
「你這個落破的男人,自己都這樣子了,還想著她。即使她相信你沒寫過休書,又能怎麼樣呢?她進了皇宮,早就不是你的了,」黃夢蕊忽然尖聲大笑起來,「你什麼都沒有了,這可是你自找的,放著我們兩年的感情視而不見,娶了那個喪門星,她把你們家害了,自己倒得了寵幸,你要是個有血性的男人,就不要去獻媚,去殺了她!」
憤怒,讓趙博宣眯起眼,攥著拳,緩慢地,一步步向黃夢蕊走去。
一邊的玉屏見勢不妙,想去門外叫人,被趙博宣一把拉住,摔到黃夢蕊身旁。
趙博宣走到黃夢蕊面前,瞪著血紅的眼楮,低沉冰冷地道,「管好你的嘴巴,別讓它到處咬人!」又道,「听著,我一定會調查清楚,用事實讓你閉嘴。」說完,便大步向著房門走去。
黃夢蕊愣一愣神,慌忙爬起來,在趙博宣即將邁出門的一瞬,抱住他。
「博宣,我們不要再吵了。你既然回來了,就讓我們重新開始,就算只是重溫一下過去的時光,也是好的。」
「師傅!」玉屏皺著眉阻止她。她不明白,她師傅犯了什麼邪了,一見到趙博宣便春心泛濫,趙博宣可不再是趙公子,他也許是個流放充軍的逃兵,也許是個朝延捉拿的罪人,即使不是,也一無所有了,犯得著再去糾纏嗎。
卻見黃夢蕊偷偷向她使眼色。玉屏愣了愣,旋即明白,趁著黃夢蕊拉扯趙博宣的時候,悄悄溜出了門。
黃夢蕊緊緊抱住趙博宣,涕淚縱橫地道,「博宣,別走。留下來,哪怕只有一會兒也好,你走了這麼久,夢蕊很想你。」
趙博宣越推她,她抱得越緊,如同粘在身上的膏藥一般。當趙博宣終于擺月兌她,她卻沖過來擋在門前,注視趙博宣的雙眸,流動著媚蕩的神采。
「別走!」黃夢蕊的聲音甜軟得要化了,她輕輕抬手,將自己本已薄透的衣衫褪下雙肩,慢慢伸出雙手,象從前一樣,勾住他的脖頸,踮起腳尖,將性感的雙唇向他湊去。
趙博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似乎在觀看一種奇怪而滑稽的表演,面上的冷漠卻從未消減過。在黃夢蕊雙唇即將貼上來之際,他伸出手,從後面猛地抓住她頭發,將她的臉拉離開去。
「知道我為什麼愛她嗎?因為她值得我愛。」他說。
黃夢蕊「哧」的一笑,「那你就去愛呀!去啊!看你有沒有那個膽量!小心皇帝把你剁成肉醬!」
趙博宣臉上浮現陰沉而痛苦的色彩,猛然推開黃夢蕊,走出門去,旋風一般離開了晴風樓。
黃夢蕊對著房門不屑地撇撇嘴,整理著頭發和衣衫,忽然哎呦一聲叫了出來。
玉屏見她撫模著自己的手腕,頗為痛苦的樣子,連忙上前問道,「師傅怎麼了?」
「還能怎麼?被這個死男人摔的唄。」
玉屏去拿跌打膏藥,給她敷上,扶她坐下來,「我早說過,咱們不能再在京城呆下去了。這里已經不是咱們的安身之所,早晚有一天,會出事的。」
「我可不怕那蘇寒汐,得了寵又怎樣?我也不是吃素的!」
玉屏知她嘴硬,道,「她現在有了勢力,若來尋仇,我們是招架不住的。」
黃夢蕊听了,面上現出狠扈的色彩,拍著桌子道,「為什麼上天這般眷顧那個賤女人,本以為進宮成了人人賤踏的奴婢,卻居然得了皇帝的寵幸!」
話音剛落,有人叩門。
「門外何人?」玉屏問道。
「我是趙博雅,我要見小珠玉黃夢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