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前一天,凝玉宮。舒
弦子摻扶著蘇寒汐在院中散步。
「轉眼主子入住凝玉宮已經二十多天了,現在身體總算好起來,弦子心里真是高興呢。」弦子道。
「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們幾個了。」蘇寒汐道。
「我們服侍主子是應該的,要說辛苦的,是鄭太醫。ぬ」
「是啊,鄭太醫每日親自為我督制藥食,入夜了才回太醫院歇息,真是勞累他了。」
「對了,今兒辰時都過了,鄭太醫怎的還沒來?」弦子道。
「也許有事耽擱了。弦子給我煎藥好了。祜」
弦子面露難色,「鄭太醫是奉皇上之命督制主子的藥食,現鄭太醫不在,弦子不敢。」
「也好。我身子好許多了,不吃藥也不會有事。」
「主子你看,花圃里的花兒開得多艷!」弦子指著院子周圍的花圃道。
兩人走到花圃旁,只見芍藥和杜鵑爭香斗艷,開得耀眼,四周碧綠的小草,生機蓬勃地生長著。
久臥在床的蘇寒汐,被這欣欣向榮的植物感染了心情,有了一絲溫暖,唇邊也泛起一抹笑意。盡管她的笑極淡又暗含著滄桑,但已夠弦子雀躍了,連對面給花澆水的陳同和陸明,也笑了。
凝玉宮,終于不再死氣沉沉,而是灑入了初夏的陽光和花香。
月兒自大門外走來,神色有些緊張,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見蘇寒汐站在花圃旁,行了一禮。
「月兒,」弦子見她兩手空空,道,「你不是到內務府去領竹席麼?」
「內務府廖公公說,竹席被領沒了,新的沒趕出來,讓過幾日再去領。」月兒道。
「真是的,領十件東西八件要等。」弦子不滿地道。
「可不是。」月兒道,忽然轉向蘇寒汐道,「主子,奴婢听說,皇上明日要在御花園舉行宴飲呢,內閣和六部長官都參加,太後、皇後和兩位小公主,還有淑妃娘娘,以及有封號的妃嬪宮人都要去。」
蘇寒汐問,「明兒可是什麼重要的日子?」
「因為淑妃娘娘懷了身孕,皇上大喜,因此才舉行宴飲。」月兒道。
「淑妃有孕了?」弦子有些不相信。
「淑妃娘娘得聖寵多年,懷了龍子,也沒什麼奇怪的。沒準,還會晉封呢!」月兒道。
正說著,鄭太醫急沖沖地走進院子。
「今日有些事耽擱,故而來遲了,蘇小姐見諒。」鄭方走到蘇寒汐面前,微微欠身,表示歉意,眼楮依舊不與她對視。
「鄭太醫事務繁忙,又要奔走凝玉宮,真是難為你了。」蘇寒汐道。
「奉命而為,豈敢怠惰。何況蘇小姐身子漸好,我這個太醫,也備感欣慰。」
這時有一蝴蝶落在蘇寒汐錦袖之上,似乎那里有更醉人的花香。弦子見了笑道,「主子病好了,蝴蝶也飛來道喜了。」
蘇寒汐和鄭方都是一笑。
「鄭太醫,服藥的時辰已經過了。」弦子提醒道。
鄭方點點頭道,「弦子和我去煎藥,蘇小姐回房歇息,病體初愈,不要久站,以免勞累。」
蘇寒汐看著兩人向膳房去了,才在月兒攙扶下回了房。
將蘇寒汐安頓在床,月兒便走了出去,悄悄來到宮門外,等了一會兒,見一縮頭縮腦的小太監遠處走來,向她點點頭。
月兒趕忙回到房中,先去準備了一桶沐浴水,去向蘇寒汐道,「請主子沐浴。」
「今日這麼早?」蘇寒汐頗感奇怪,為免寒涼,她都是每日午時沐浴更衣。
「馬上就到午時了。且煎藥需半個時辰才好,主子不如先去沐浴更衣,月兒已備好了玫瑰花瓣,今兒主子泡個玫瑰浴。」
「也好。」
月兒心中暗暗冷笑,下一刻,就有好戲看了。
將蘇寒汐扶進浴室,月兒退出來,將門關好,卻偷偷留下一條縫隙,悄悄地扒在門外瞧著。
室內,浴桶水汽氳氤,陣陣花香撲鼻而來,蘇寒汐不覺精神一振,解下束帶,除去襦衣和長裙,只著素白里衣,亭勻縴白的雙腳,緩緩步上踏階。
卻不料腳下突然一滑,站立不住,整個人摔倒在浴桶外。
門外的月兒卻不去扶蘇寒汐,而是向膳房去通知鄭太醫。
鄭太醫听了,馬上向內室中奔去。清洗完陶罐邁進門的弦子也要隨去,被月兒拉住,「你去也沒用,看著藥,讓鄭太醫去就是了。」
「沒事吧?」弦子擔心地問。
「沒事,只滑了一下。」月兒說著,留下弦子煎藥,自己走進房中。
鄭方到了房中不見蘇寒汐,正待出門問,月兒手一指,「在里面!」
鄭方只考慮到蘇寒汐的傷勢,並未顧及其他,見月兒指引,趕忙奔進浴室,見蘇寒汐躺在地上,便想上前查看,卻猛然見她只著輕薄內衣,而她清麗出塵的面孔,以及那潔白如玉的肌膚,如同渾然天成的藝術品一般,完美絕倫。
鄭方望著半果地躺在地上的蘇寒汐,才反應到這里是浴室,窘迫至極,想即刻退出,卻又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美所震攝,一時呆住了。
陳同陸明也聞訊起來,都被月兒阻攔到院子里。
「主子怎麼會摔倒呢?」陳同問月兒。
「是啊,傷得怎樣?」陸明道。
正在這時,院外響起一高亮的聲音,「萬歲爺,淑妃駕到!」
當朱宏光和淑妃走到宮內,幾個僕人全體叩拜行禮。
「朕听鄭太醫說,蘇寒汐身體好轉了?」朱宏光說著徑自走到內室,卻空無一人,不禁眉頭一皺。
「回皇上,」月兒跟過來道,「主子在浴室沐浴。」
淑妃看了看月兒,嘴角隱隱含笑,向朱宏光道,「看來她是好多了,可以獨自沐浴,皇上可放心了。」
正說著,鄭方從浴室方向走出,向朱宏光行禮,「臣叩見皇上。」
朱宏光一揮手,「朕來看看你的病人。」
「喲,」淑妃眼望著鄭方,道,「鄭太醫為何顯得慌張,莫非還不習慣皇上突然駕臨麼?」
听了淑妃的話,朱宏光仔細瞧了瞧鄭方,見他面色有異,額頭隱隱汗水滲出,確實顯得與平日不同。
朱宏光眼角向浴室方向瞥了一眼,立即露出狐疑的神色。
蘇寒汐自摔倒,身子隱隱作痛,頭暈之間,恍惚見鄭太醫進來,心中大驚,月兒出去後竟沒有守門?來不及多想,最緊急的是取來衣裳穿好,這樣半果著在鄭太醫面前,要羞死的。可越急,越是無法站起,只好雙手掩住身體,正待讓鄭太醫出去,見他已向外奔去,顯得非常狼狽。
蘇寒汐忍著疼痛,慢慢移動著,去拿了衣裳,穿到只余一條腰帶,浴室門開了。她手一抖,腰帶落在地上。她看著走進來的那個人,不禁睜大眼楮。皇帝朱宏光竟然來到凝玉宮,還走進了浴室。後面是淑妃,再後面是月兒和弦子。
蘇寒汐驚魂未定,一時呆在那里。
朱宏光卻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到室外,問鄭方,「你剛才在何處?」
「臣,臣听說蘇小姐摔倒,便去查看。」
「去哪里查看?」
「臣未曾想到,是浴室。」
「未曾想到?難道你連宮室中的浴室,都分辨不清?」
「微臣確然沒有思及。」
「皇上,臣妾看,那蘇寒汐身體並未有傷,不知真摔還是假摔,待臣妾讓下人去驗一下,便可知道。」
說完不等朱宏光點頭,便命令月兒,「去看看你們主子,身體是否有摔傷的痕跡!」
「是!」月兒應命,走進浴室,不一時走出來道,「回娘娘,只有一點很淡的瘀青。」
淑妃忽然嘆口氣,「皇上,依臣妾看,皇上還是要保重龍體,不要為這些說不清楚的事情費心了。」
「說不清楚」這四個字,令朱宏光更加疑心和惱怒。他身為皇帝,後宮女人數千,一個蘇寒汐,都令他寤寐思之,何況鄭方一個正常的男人?他怪自己當初只一心想醫好蘇寒汐的病,讓鄭方值守凝玉宮。
「傳朕的口諭,鄭方借職務之便私闖宮女浴室,押入邢部等候處罰。」
隨行太監應命,上前向鄭方道,「鄭太醫,請吧!」
「慢!」蘇寒汐自浴室走出,向朱宏光跪下去,「今日之事,確實是我不小心摔倒,鄭太醫為了救我才進了浴室,所以我請求皇上,免除鄭太醫私闖宮女浴室的罪名。」
弦子也跪下來,「皇上恕奴婢說一句,主子久病不愈,如若不是鄭太醫每天辛苦奔波于凝玉宮和太醫院,為主子督制藥食,主子還躺在床上。」
陳同陸明也匍匐在地。陳同道,「萬歲明察,確實是主子摔倒,鄭太醫才從膳房奔去急救!」
「鄭太醫是奉皇上之命,來凝玉宮為我診病,我心中一直在感激聖恩。」蘇寒汐道,「今我不慎摔倒,鄭太醫不及思考進入浴室,正說明鄭太醫心無旁騖,盡職盡責,所以我請求皇上,不要責罰這樣一位職操謹嚴的太醫。」
朱宏光指住蘇寒汐,沉著臉道,「你請求朕?朕連你也一起治罪!」
淑妃目光一亮,嘴角爬上一抹快意。
「皇上執意要治罪,我也只有服從。」蘇寒汐淡淡地說。
朱宏光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向一旁吩咐道,「傳我的口諭,今日起,冊封蘇寒汐為才人。」
這一命令讓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驚,本是黑雲壓境的情勢,卻突然晴空萬里。
「皇上,她只是一個婢女——」淑妃道。
「婢女就不能冊封?」朱宏光不滿地看了淑妃一眼。
「可是,可是從婢子,一下子封為才人,這不符宮規。」
「難道,你要拿宮規來約束朕不成?」
「臣妾怎敢約束皇上,臣妾只是以為,她還沒有侍過寢——」
「休要多說,朕已經決定了,冊封蘇寒汐為才人,七日後侍寢。」轉而向身後太監道,「即日起命女官來教導蘇寒汐宮廷禮儀。」
又向鄭方道,「朕就先免了你的罪名。以後你不必守在凝玉宮督制藥食,只管由太醫府太監陪同,開方子診病就是。」
「謝皇上!」鄭方叩頭謝恩。
蘇寒汐跪在原地,頭腦一片空白。原以為要入了刑部,卻被封為才人,眼前的這個人,到底是怎樣一個皇帝?
朱宏光看著跪地的她一聲不吭,不悅道,「以後你就是蘇才人了,難道不高興?」
「謝皇上。」蘇寒汐尚有些怔怔然。
隨即跟前一陣裳裙響動,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不一時外面響起高亮的長音,「起駕!」
直到院中傳來下人們「恭送皇上」的聲音,蘇寒汐才徹底回過神來,站起身,原來室內只有她一人。
不一會兒弦子奔進來,向蘇寒汐福身道,「恭喜主子有了封號!」
「現在該叫才人了!」隨後走進來的陳同和陸明道。
于是幾人一同向蘇寒汐賀喜。唯有月兒在最後面輕輕福了福身,心道,好端端的計劃,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都怪喜怒無常的皇上,怎麼就不能按常理出牌呢?這一下,淑妃不高興,自己的賞賜怕也沒了。不過好在終于將鄭太醫趕出凝玉宮了,不天天守在這兒,才好使手段。
「才人,請喝杯茶,歇息一下吧。」弦子端了茶來道。
蘇寒汐雖然不太懂後宮里的級別,但知道「才人」等級並不高。她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終于在宮中有了一席之地。憂的是,七日後侍寢。做了才人,便意味著在尚寢司注冊,出現在侍寢牌上了?她忽然感到內心淒然,仿佛觸動了深藏的傷疤,酸楚而疼痛。
這時,內務府太監一行十幾人,每兩人抬著一個箱子,由一位總管太監引領著,進了凝玉宮。
總管太監先向蘇寒汐賀了喜,便命一眾太監將所抬之物放下來。
「這些都是皇上賜予蘇才人的,請才人清點收納。」主管太監道。
「有勞了。」蘇寒汐道,命陳同陸明收了東西。
「這是這個月的月銀,奴婢給才人帶來了。」太監取出一個布袋子,呈給蘇寒汐。
弦子喜滋滋替她接了。
又說了幾句客套話,總管太監才辭了別,帶著一眾小太監走了。
「天啊,好美!」弦子從衣箱里抖出一件長裙,驚嘆道。
月兒心里不樂,卻故作喜悅狀,與弦子一同贊那裙子。
「還有這件子,還有這肩紗——」弦子接連贊著,揚起一張紅撲撲的臉,向蘇寒汐道,「明日御花園宴飲,才人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蘇寒汐看著那些東西,卻全無感覺。她將目光移至窗外,那里初夏的陽光正好,然後她的心底,卻是冰封數尺。
轉眸間,目光掃過弦子和月兒的臉,一個笑到眉眼深處,一個卻似勉強造作。想起剛才浴室的事件,她垂下眼簾,略一思忖,向月兒道,「月兒去把東西收好吧。有些累了,弦子給我柔肩。」
待月兒收拾了東西,走出去,蘇寒汐命弦子到浴室去仔細檢查。不一時,弦子回了,皺著眉頭向蘇寒汐道,「里面才人滑倒之處,象是沾了一層滑膩的胰子。」
蘇寒汐點點頭,「知道了。以後,我的藥和飲食,皆由你來負責。」
「奴婢知道了。」
弦子應了,半屈起身,為蘇寒汐揉肩。
「听說,明兒宴飲,六部官員都要參加?」
「正是。」弦子答。
蘇寒汐很希望見到郭全甫,因為他如果也參加,說明他的傷已經好轉,自己也就少了份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