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天色並不很好,雲層壓的厚厚的,遮住了星月,因此顯得比平時更加暗些,許是要下雨,所以外面到並不很冷。不論是花園小徑還是曲折回廊,每隔幾步就點了盞宮燈,一路上到也並不難走,只是可惜了這御花園的美景,不能一窺全貌了。明珠牽著珍珠走在韓氏身後,聞著滿園的花香忍不住朝那黑暗中望去,在燈火照耀下探出的花枝或嬌艷、或含羞、或張揚、或清婉,圍繞著橘色的光暈,到也別有一番風情。
戲台搭建在御花園最西側的假山上,名曰彩衣亭。取老子彩衣娛親之意,是先皇為孝賢皇太後所建,相對而建的是一棟三層半月形觀戲所,名喚聆瀾館,第三層比彩衣亭所在的位置略高一些,第二層則比彩衣亭略低一些,但觀戲的角度卻是正好,現在皇上攜一幫大臣已經上了三樓,麗妃則帶著女眷們坐在二樓,隨著數十串宮燈在彩衣亭兩側豎起,大戲正式開鑼。
今天唱的是蟠桃壽宴,一出很常見的戲,講的是一只受傷靈猴被農婦救治收養後,感激農婦恩情,以農婦為母,在農婦年老後的一個壽辰從天庭偷來蟠桃為母賀壽的故事。這個話本在大齊也算是老段子了,並不算稀奇,但就像是春晚的「歡樂今宵」一樣,很多人都喜歡在生日的時候看這出戲,且听說這回為了老戲新唱,在靈猴偷桃的這場戲中加了不少武戲,應該更為熱鬧。
楊筱兒原本還吵著要和珍珠溜到御花園玩兒的,但戲剛開場,一只右腳受傷的小猴子便吸引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這戲班到確實有些大膽,居然敢用真猴子來扮演幼年受傷的靈猴,猴子自然不會演戲,但在這種陣仗下,它表現出來的驚慌失措和恐懼猶疑卻恰合了靈猴的處境,妙的是不知道班主用了什麼法子,這猴子雖然害怕卻在這麼嘈雜的環境中仍舊安靜的呆在「亂石」上,並沒有跑跳嘶吼,而婉轉哀怨的弦樂聲配合的也恰到好處。听到樓上傳來了笑聲,知道皇帝大約也很喜歡這個噱頭,麗妃也高興的彎起了嘴角,大皇子妃則在一旁大嘆驚奇。
戲班為了這出戲想來確實是花了心思的,不僅幼年靈猴用真猴子扮演,少年靈猴也是專門用了個七八歲的大眼楮男孩來扮演,男孩雖然很瘦,但爬上爬下,抓雞撲兔,把少年靈猴的淘氣演繹的活靈活現,逗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听見大家的笑聲,小靈猴還得意的朝著聆瀾館這邊撒潑扔雞毛,雞毛那麼輕又怎麼可能扔的過來,他爬在彩衣亭的欄桿上氣的直跳腳,卻惹的大家又是一陣哄笑。
雞毛沒扔過來,三樓到先扔了一把東西過去,在燈光下閃閃的,看著像是金瓜子,但金瓜子很輕,扔的人臂力也有限,只有一半扔到了對面欄桿處,那小猴子到是很精明,半個身子掛在欄桿外伸手去接那金瓜子,接到了就高興的直翻跟頭。三樓又傳來了一陣大笑,想來那是皇帝賞賜的了,麗妃娘娘此時也很有興致地抓了把金瓜子扔了過去,只是連皇帝都扔不過去,更何況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到是引的聆瀾館下伺候的宮女太監們哄搶一通了。
皇上和娘娘開了先,大家也都起了興致,一時間扔銀子的,扔銅錢的,扔糖果的基本上是手里有什麼就扔什麼。這一層數王翎染玩兒的興致最高,仗著自己學過武藝,臂力強些,比其他人扔的遠,拿到什麼都扔過去,要不是她母親阻止,她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香囊也解了扔過去,平日里最好玩兒的楊筱兒到比她要節制些,她挑了些身邊果盤里面的葡萄扔了過去,偶爾有一兩個扔到戲台上,便樂的直拍手。
明珠則從荷包里取了幾錠銀子,給了珍珠一個,銀子到底要重一些,再者明珠學過射箭,也有些臂力,很輕松的扔了過去,小猴子看到這金子銀子最是高興,跟斗翻的也更起勁兒。珍珠到底人小,使了勁兒還是沒能扔過去,模模自己的小包,里面也有一些碎銀子,但是分量比不過明珠給的,估計也扔不過去。扔的東西多了,戲台上小猴子從一開始的手舞足蹈變成了左躲右閃,不小心被砸痛了腦袋便一坐在了戲台上撒潑發火起來,逗得大家更是笑聲一片。
隨著「咚咚咚」的堂鼓聲響,戲終于到了高潮,靈猴長大了,農婦也老了,為了讓年邁的農婦能長生不老,靈猴上天庭盜取蟠桃,但終于還是被天兵天將發現了,扮演靈猴的武生武功不俗,十來支花槍在空中飛來飛去,他時而避過時而擋回,真真一絲不差,同時他又要演出靈猴頑劣,打架全無章法的野勁兒,大家又是一陣叫好。珍珠雖不懂看戲,但對這些苦練十余年,憑本事吃飯的人還是很尊重的,擱現代這些都是國家級演員,藝術家呢。
彩衣亭里演的很熱鬧,聆瀾館里看的也很熱鬧,連老天爺似乎也要趕來湊熱鬧似的,竟打起了秋雷,不一會兒還下起了小雨,因彩衣亭里正演到精彩處,且雨也並不大,所以並沒有人下令停演,戲班也很有經驗,鑼鼓聲敲的更響了,乒乒乓乓地穿過雨幕很清晰地傳了過來,武生們也演的更加賣力,花槍在他們的手中、腳下快速地傳遞著,旋轉著,仿佛有生命一般指哪打哪兒,「轟……」隨著一聲巨響,遠處一道閃電撕裂夜空,把這黑色的夜幕照的通明,大家都被嚇了一跳,看向天空。
「危險」一個熟悉的男音從樓上傳來,女眷們這才從閃電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啊!」已有女眷看到從彩衣亭中飛出的一支花槍,只見那花槍正直沖沖的往聆瀾館飛來,在又一道閃電的照耀下,珍珠只看到那槍頭上銀色又微微泛著藍的反光亮的刺眼。
明珠條件反射的把珍珠拉到了懷里,只听得「鐺」的一聲,花槍在剛剛越過二樓的屋檐後打了幾個飛旋從三樓彈了出來,在女眷們的又一聲尖叫中從二樓外掠過直插進了樓下的泥里。「啊」寶珠也尖叫著沖了過來,和她們擠在一起。
「皇上!」
「護駕!護駕!」
一時間只听得樓上各種聲音混雜,珍珠擔心的抬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麗妃娘娘的個性一如她的外表,果斷利落,盡管剛剛還被突如其來的事件嚇的臉色煞白,但一听到「皇上」二字,立馬站了起來,略提起裙擺便撇開眾人跑上了三樓,留下一眾女眷不知該如何是好。
韓氏和嫂子摟著孩子們站在一角,盡量避開窗口,不遠處楊筱兒嚇的躲進了王翎染的懷里,一雙永遠含笑的眼楮里閃著驚恐,而寧國侯夫人則是連茶水灑在胸口都不自知,一坐在桌子邊站不起來,大皇子妃似乎有些驚到胎氣了,捂著肚子靠著宮女去了屏風後面,就連一直都很淡定的太子妃,臉上也露出了一絲擔憂。
秦王妃受了驚嚇,一時又犯了咳嗽,齊鸞郡主給她喂著溫熱的茶水,明珠在韓氏耳邊說了句話便上前幫忙,把王妃扶到了這邊角落里坐下,珍珠也跑過去幫忙,齊鸞郡主感激地對二人點了點頭。
現在樓上沒有指示,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禁衛軍已經把彩衣亭和聆瀾館團團圍住,戲班因為闖了大禍現在都嚇的跪在台上,一時間御花園里安靜的只听見雨點打在屋頂、花枝和泥土里的聲音。雨越下越大,听不見樓上人的講話,不知道具體情形更叫人煎熬,不一會兒,嚴太醫在一隊禁衛軍的護送下上了樓,想是有人受了傷,大家的心一時提到了嗓子眼。
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雨便止住了,雨後的空氣不似開戲前那般沉悶,但四周的氣氛卻更加凝重。終于听到了樓上平和的談話聲和嚴太醫蒼老卻有力的囑咐聲,珍珠心里略略松了口氣,應該不是皇帝受傷,而且傷者的傷勢也不會很重,不然樓上不會這麼平靜。
又過了一會兒,一襲明黃出現在樓梯上,大家立即跪伏在地,這一次珍珠才真正看清了皇帝的長相,年過五旬的皇帝已經出現了一絲老態,雖然頭發仍舊烏黑,皮膚依然光滑,但他面色蒼白,腳步虛浮,略顯富態的身子在兩個太監的攙扶下才慢悠悠地走下了樓,粗重的呼吸聲連隔了五六米的珍珠都能听的清楚。
此刻他面色凝重,身後的一眾官員也刻意放輕了步伐,倒是沈延英一如既往的挺拔,一臉清爽似乎還透著點喜悅和興奮,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性,軍人特有的堅實腳步一聲聲踩在木質的地板上到意外的讓人覺得可靠,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衣服的左肩被什麼勾破了一條,但因為他今天穿的是暗赭色繡江紅雲紋長褂,在夜色中到也不怎麼看的出來。
跟在他身邊沈弘儒一臉擔憂,在看到韓氏她們後才略好一些,向她們微微點頭,沈弘斌則完全是一個小版沈延英,一臉興奮的沖珍珠做小動作,珍珠真怕觸犯了龍顏,沖他直搖頭,恨不得上去給他一個栗子,跟在發怒的皇帝身邊還敢這麼高興,真是不怕死的家伙。
與沈延英一同下來的,還有秦王父子,這父子倒是十分默契,目光第一時間找到了秦王妃和齊鸞郡主,見二人無恙後都松了口氣,齊麟見到珍珠和沈弘斌搖頭,以為是和自己打招呼,立即沖她眨了眨眼楮,還指了指掛在腰側的荷包,正是珍珠親手繡的。
珍珠看著他一身繡工精致的銀色蟒袍上那突兀的紫色荷包,突然覺得沒臉見人了,這個沒有分寸的家伙居然把那個荷包和內務織造的極品秀袍一同穿在身上,這,這,簡直是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上赫然拉了粒老鼠屎,但願他沒告訴別人那荷包是出自樂山伯爵府的五小姐沈珍珠之手,不然她可真的要嫁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