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大鬧了一次,非但把身上那莫須有的債丟了開去,反倒還得了鐘老爺子許多賞賜安撫,又把那要去做填房的心事盡去了,身上的壓力頓時減輕許多,也不管二房那邊對自己恨得牙根癢癢,每日只照管齊氏的飲食起居,小心翼翼一應不假手于人。
這日傍晚,天都已經擦黑,劉氏院子里來人求見說︰「大姑娘,夫人打發奴婢來跟您說一聲兒,明日鎮南王府的王妃要到咱們府上做客,老太爺讓家里姑娘都去作陪,見見世面。」
「知道了!」慶春點頭,讓青芙抓了把錢兒賞她,把人送了出去。
「好端端的,王妃如何會紆尊降貴地來咱家?」采蓉在一旁納罕地說。
青芙正好回來,听了這話說︰「這幾日倒是奇怪,我听人說,鎮南王妃這些天,倒是逛了京城好幾家了,卻不為了找什麼夫人太太的說話兒,只各家相看女兒。若說是為自家尋親事,可鎮南王府的老爺們都是成了親的,下面的小爺又都不到說親的年紀,所以大家都猜,莫不是要幫哪家說媒呢!」
慶春聞言心里不知怎麼的一刺,事有反常即為妖,這樣的事兒她以往是見慣了的,思忖片刻抬頭對青芙道︰「你拿兩串子錢兒出去,給女乃哥哥讓他今晚尋幾個常跟爺們出門的人,請他們吃酒听曲兒,打听一下這些日子南邊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次日一大早,慶春在里頭還沒起身兒,就听見外面有人輕叩院門,不多時青芙帶著身寒氣進屋來說︰「姑娘,金大哥打听過了,南邊兒打了敗仗,皇上震怒,可如今也只能商量議和的事兒,鎮南王被接連下了幾道旨意申飭,這王妃,怎麼還有心思各家閑逛看姑娘呢……」
青芙說著納悶兒,慶春听著卻是心驚,議和能有什麼花樣兒,不過是賠銀子、割地、和親……自家跟鎮南王府素來沒什麼交情,好端端的突然上門,又要見家里的姑娘們,想來非奸即盜,不會有什麼好事,幸好打听了出來,趁著還沒見到先做打算。
「青芙,你來……」慶春招手,貼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
青芙雖然面露不解,卻也沒再多問,出去取了點兒黃連,少兌了些水泡出顏色,拿來給慶春涂在臉上。
慶春素來小心,除了對著鏡子在臉上抹了兩層,還把脖子手腕兒等露在外面的都淡淡地抹了些,看起來臉色頓時就發黃發暗了起來,她裝著咳嗽了幾聲,給青芙使了個眼色。
「金媽媽,您快來看看,姑娘、姑娘這是怎麼了……」青芙有些緊張,這一嗓子喊得太過尖細,听在人耳朵里倒真像是急得不行。
金媽媽本來領著小丫頭們在外面給衣裳燻香,听了這聲兒嚇得手里一抖,鏤空錯金的小香薰爐子差點兒燙了手,慌忙丟開進屋去看,見了慶春這臉色趕緊道︰「快,快去請大夫。姑娘這可是夜里貪晚著了涼?剛才夫人還打發人來問姑娘今日穿什麼戴什麼,讓務必不能失禮,這可怎麼是好……」
慶春等金媽媽來給自己掖被角,偷偷兒在她腕子上捏了一把,自己卻裝得虛弱的模樣道︰「媽媽,我也不知是怎麼的,昨晚夢魘了一夜,早晨就覺得頭也沉,眼也花,身子上沒個力氣。」
金媽媽心知這里頭有別的事兒,但是不好聲張,出去囑咐青芙叫素日相熟的大夫進來,自己把屋里的丫頭都打發了事兒做,才進屋悄悄問︰「姑娘這是怎麼的,好好兒地裝病做什麼?」
「媽媽不知,那鎮南王妃膝下無女,此番南邊打了敗仗,我怕她是要選個女孩兒認在名下,送去和親的。」
「啊!」金媽媽被唬了一跳,壓低了聲音問,「姑娘說得可是真的?」
「雖說是我自己胡亂揣度的,當不得十分真,可想來也是差不多的,咱們總是未雨綢繆的好,媽媽看緊了屋子,多多周全擔待。」慶春說罷听見外面有腳步聲,就也躺回去不再出聲。
青芙很快就請了大夫回來,大夫隔著帳子診脈,又告罪看了臉色、舌苔,心下很是不解,卻又覺得主家總有緣故,便含蓄地問道︰「不知道姑娘覺得身上如何?是怎麼個不適?」
「人沒力氣,心慌氣短的,稍一起身兒就覺得頭暈眼花,也不知是個什麼毛病,只覺得沒個十天半月的再起不來身兒似的。」慶春輕聲說道。
大夫听了這話心里頓時有了數,起身兒道︰「姑娘這是夜里著了風寒,又有些思慮過甚,郁結于內,只能慢慢疏解,用不得虎狼之藥,我這就去開個方子,給姑娘吃幾日看看,若是不好再換過,只不過姑娘這病,最要緊的還是疏通心情,方能大好。」
說著出去開了方子,交代了忌口之物,拿了優厚的診金出了門,金松去送那大夫,也一並抓藥回來,青芙忙就煎了給慶春服下,藥力發散的倒快,不多時就覺得身上果然乏力,頭上也開始冒出虛汗來。
這邊準備停當之後,才打發了小丫頭去回劉氏,可巧鐘老爺子昨晚歇在了劉氏屋里,早晨正由丫頭們伺候著穿衣,听了這話頓時惱了,打發人趕緊去看,劉氏也打發了紅菱一起去瞧,又張羅著找大夫給診脈。
兩撥兒去看得人回來都說是當真病了,紅菱回來也道︰「回老太爺和夫人的話,大姑娘人病得迷迷糊糊地還直冒虛汗,臉色也難看得緊,已經請大夫看了,如今吃了藥正捂著被發汗呢!」
鐘老爺子心里著惱就拿劉氏發作道︰「家里總共才幾個人都看顧不過來,我看倒不如都交給老2媳婦掌家,你上了年紀就好好歇著,免得把著權不撒手,老2媳婦也不好管事兒。」
劉氏听了這話委屈,忙分辨道︰「老爺子,我昨晚和今早幾遍地打發人去囑咐,也沒听說人不舒服,我又如何得知一起身兒就不適了。我自然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兒,誰不盼著家里都好呢!」
「罷了罷了,都是些扶不上牆的東西。」鐘老爺子一甩袖子起身,「想抬舉都抬舉不起來。」
劉氏顧不得被罵趕緊問道︰「那、那王妃來了如何是好?」
「你領著媳婦們作陪就是了,別讓其他的姑娘們近前,我還要去督辦太後千秋的器物,什麼事都來問我,那要你做什麼!」鐘老爺子說罷,早飯也沒用就揚長而去。
劉氏弄了個沒臉,對這件事又著實雲里霧里,但也只能按著他的話去準備,先打發人去告訴幾個姑娘不用過來,又叫韋氏吩咐下去,收拾了家里的大花廳,從庫里取了灰鼠皮緙絲椅搭椅墊,陳設古玩一應重新布置,更擺了些這個季節難得的鮮花和鮮果。
前頭忙著接待王妃的駕臨,慶春在後面樂得自在,卻還是讓青芙著意打探著前面的事兒,至少要做到心里有數才好。
青芙往前面去逛了兩趟,回來跟慶春說︰「奴婢偷眼瞧了一下,鎮南王妃的面容很是憔悴,雖說用脂粉遮蓋,卻還是能瞧得出來。如今廳里只有夫人、二太太和三太太陪著,我見鎮南王妃神色有些勉強,似乎不太有興致的樣子。」
慶春越听越覺得果然如自己所想,心里對鐘老爺子也免不得怨念起來,昨日還三催四請地讓自己去,今日一裝病,他便連其他的姑娘都不讓去了,合著只是為了把自己推出去做人情。
青芙第三趟回來的時候跑得飛快,沖進門就壓低聲音道︰「姑娘,不好了,鎮南王妃的尊駕朝咱們這邊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