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長出一口氣,皺眉道︰「下頭又不是沒地方坐,擠擠插插地非要在我這兒起膩。」
「我好幾日沒在家,都沒來給祖母請安,自然要先親近親近。」慶春抬頭看向華春,笑盈盈地說︰「祖母您看,華妹妹的繡鞋兒真好看。」
華春不提防被提到自己,驚了一跳,下意識地把腳往裙下縮,但是她的裙子也不知是多早做的,雖然瞧著還算鮮亮,可小孩子貪長,裙擺已經遮蓋不住鞋面,稍一動彈都連著上面的繡花布襪都隱約看到。
四姑娘寧春年方八歲,還听不出慶春這話里的深意,心直口快地說︰「大姐你眼花了吧,三姐姐的鞋兒不就是年前做得那雙嘛,怎麼今兒單單看出好看來了?三姐姐也是,那裙子都穿了一年多了,又短又小的,何苦還……」
韋氏听得臉色越發難看,早就知道這個大姑娘難纏,可她不過十五的年紀,說話也太會暗中擠兌人了,偏生自己的閨女也不爭氣,還幫她接下茬兒。
她開口打斷了寧春的話,沖著柳氏語氣不滿地說︰「弟妹,不是我當著母親的面兒說你,雖說你一心只疼兒子,可閨女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如今正是貪長的時候,做衣裳別舍不得料子,咱家又不是那穿不起的人家,何苦委屈了她,讓人看著也不像話。」
柳氏素來唯唯諾諾,對韋氏的話絲毫不敢反對,雖然心里委屈但還是得連連點頭稱是。
劉氏見氣氛不好,頓時把話題轉回到慶春身上問︰「我听說你昨個兒在院子里打殺了丫頭?咱們這樣的人家,如何能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祖母,昨日是她們自行求去的,孫女仁至義盡,還特意沒人賞了五兩銀子,又允許她們收拾行李,誰知就這樣還有三個人手腳不干不淨,夾帶東西,打量我好欺負呢!」慶春這件事完全佔著理,絲毫不懼切說得很是氣憤,「當場查獲了,那麼多丫頭、媳婦子、婆子都看著,若是不管教,以後這家里還有沒有規矩?孫女不過是按例罰了二十板子,誰知道那丫頭太過單薄,竟沒能承受得住。」
劉氏被她一番話氣得嘴角直抽抽,家里打罰下人的貓膩她還能不清楚,若是想打死,十板子就足夠死得透透的,若是不想打死,便是打個三十板子也不過是個皮外傷。那丫頭是自己插進大房去的,慶春一直不冷不熱地對待,卻在這個時候一頓板子給打死,又說了那一番話,分明就是再告訴自己別動手腳。
屋里一下子安靜下去,幸好外頭有丫頭進來道︰「夫人,二老爺和三老爺帶著爺們來給您請安。」
「外面天冷,趕緊請進來。」劉氏听說兒子和孫子們來了,這才露出一絲真心的笑意,坐起身子靠在引枕上,一疊聲地叫快進來。
屋里的人也都站起來迎接,慶春不動神色地走到寧春身邊,扭頭沖她笑笑。寧春這才只得在韋氏凌厲的目光下,蹭開了幾步朝下首處過去。
猩猩氈的門簾子挑開,卻是庶出的三老爺鐘永祥領著兒子鐘宏輝先進來,給劉氏請安後,應答了兩句,說二哥有些事絆住了腳,而後就規規矩矩地退了出去。
不多時,鐘宏天滿頭大汗地跑進來,直接拱進了劉氏的懷里撒嬌道︰「祖母晨安,母親晨安。」
韋氏看見兒子進來,也露出滿臉的笑意,雖然明知道劉氏不會怪罪,卻還是笑嗔道︰「你這猴兒,一來就鬧著祖母,還不規規矩矩地行個禮再上來。」
劉氏伸手摟著鐘宏天,先扯著帕子給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捏捏衣裳穿得還算厚實,又模模手見很暖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才說︰「他年紀還小,你別總拘著他,行不行禮的有什麼打緊。」又問鐘宏天,「你爹怎麼還沒過來?」
「太爺有信兒捎回來交代給爹爹,爹爹打發了我先過來。」鐘宏天還沒到變聲的時候,撒嬌的時候說起話來格外軟糯,在劉氏身邊蹭來蹭去,沒半刻的老實。
「給母親請安。」鐘永元又過了半刻才進門,給劉氏行禮之後,坐在韋氏讓出來的位子上。
底下的人又都行禮道︰「給二老爺請安。」
慶春也隨著大流行禮,起身兒時正對上了鐘永元的眼楮,本就細狹的眼楮還微微眯著,中間閃著辨不出情緒的寒光。想起搜園子的事兒,她就對鐘永元恨得牙癢癢,卻落落大方地挺直背站著,沖他展顏一笑說︰「此番治喪,多虧二叔在外操辦,母親和佷女兒都感激不盡,母親如今身子不好,不能親自前來道謝,早晨還特囑咐佷女兒,一定要跟二叔道謝。」說著盈盈下拜,給鐘永元行了個大禮。
「罷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抬手不打笑臉人,鐘永元的神色變幻了幾次,到底還是沒有發作。
不料慶春又道︰「佷女兒還有一事想要勞煩二叔。」
「如今大哥不在,我自然要照拂寡嫂和佷女,談什麼勞煩不勞煩。」鐘永元的笑虛虛地掛在臉上,眼楮盯著慶春,似乎想看透她究竟是什麼心思。
「二叔應該知道,林貴是我娘當年陪房來的,這些年一直跟著爹爹身邊,家里外面的莊子地產也都是他一手操辦,我前幾日就想找他問問如今我們還剩下什麼東西,覺得在守靈不好妄動,誰知道如今回了家,竟是問誰都不知道他的蹤影,到好似憑空沒了似的,不知二叔可否找人幫忙四處打探一下?」慶春字斟句酌地說著,她心里有個七八成覺得貴叔是落在了鐘永元的手里,但是一來沒有證據,二來就算有證據也沒拆解的法子,只能先拿話扣住,說東西還在林貴手里,讓鐘永元投鼠忌器,暫時還不能傷他性命,以後再慢慢打算。
鐘永元半晌沒有說話,似乎在揣度慶春此番言語的可信度,最後咳嗽一聲道︰「這大膽奴才,難不成是見主家身故,就卷款跑了不成?」
慶春立刻道︰「這倒也未必,他娘老子和媳婦兒女都還在家中,若是要逃,該早有安排才是。」
「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那麼多房契地契,拿出去能換多少銀子,什麼媳婦買不到,兒女也都還能再生,誰能不動心。」鐘永元幾句話就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劉氏在哄著孫子沒留意這邊,韋氏听得他說話不妥,用力咳嗽一聲。
鐘永元掃了韋氏一眼,面色不豫卻沒再吭聲,心下想著大房搜了一圈兒什麼都沒找到,看來定然還在那林貴手里。他剛接到信兒,鐘老爺子不日就要回來,自己手里還有一萬多兩銀子的賬目未平,想到這兒還如何能坐得住,隨意陪著劉氏說了幾句話,就長尖兒似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