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麼?」郭靈兒哭了一陣,見沈清雯神色凝重,出口問道。
「只是想你的話挺有道理。我們姐妹幾人相信彼此,不管誰來離間都是不能的。你也別想太多,安心養胎最要緊,哭哭啼啼地,可是對月復中孩兒不好。」
「姐姐,你也來一起躺。」郭靈兒讓到床里邊去。
沈清雯見到郭靈兒怏怏,更加心軟,便躺了下來。
「姐姐,即便傳言成真,是阿菀在利用我,我也心甘情願。」郭靈兒躺了許久,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沈清雯不料郭靈兒會這般說,手心竟然泌泌地滲出了汗。
「阿菀是怎樣的人,我們都是曉得的。她要是要我的孩子,一定有她的緣由,但絕不會害我。她要的話,便拿去,我一句怨言都不會有的。姐姐,你也不要怪她,不要為了我和孩子去恨她。」郭靈兒幽幽說道。
「你……,我……,」沈清雯不想郭靈兒內心並非表面稚氣,大出意外,一時不知該如何以對。
「姐姐,你答應我。」郭靈兒側身躺著,握住了沈清雯的左手,「宮中的人,都是為了眷寵而斗得死去活來,完全沒有真情。好容易我們幾個人能在一起說真心話,這已經是難得的緣分。如果為了一個孩子便拋棄情分,我是接受不了的。」
「好妹妹,你老替人去想,不妨將心中難過與我說罷,可別悶著。」沈清雯唏噓。今日郭靈兒說的這些道理,應當不是一日所得,恐怕已經思慮良久。
郭靈兒拿手幫沈清雯擦去了淚,「姐姐,我哪能沒有怨。不過我怨的不是阿菀,而是陛下待我的心意。在東宮的那一兩年,陛下只歡喜莊如眉,那時我並不放在心上。漸漸不曉得怎麼了,開始想著陛下,有他在的時候,眼神老往他身上瞧。如果被他不小心看了一眼,心中便不听話地亂跳。後來阿菀得了寵,還在陛下面前舉薦我們幾個,我才能多見到他幾回。可是陛下待我雖然不算壞,終究還是淡淡的。阿菀對我們好,在我們面前甚少表露與陛下的恩愛。可是我哪里能看不出來呢?只要阿菀在時,陛下的眼楮是從來不離她的。陛下對阿菀的笑,與對我們的笑不同,那真的是言語形容不出的喜歡。我時常在想,如果能得到陛下幾日真心,即便讓我早死了,我也願意。」
沈清雯不想再听,掩住了郭靈兒的唇,「千萬別胡說!」
郭靈兒拉開沈清雯的手,慘笑說道,「姐姐,這回我說完了,日後我不會再說。那日我在秋千見到陛下的笑容,真是比日光還亮。我從來沒有想到,陛下會這樣與我笑。那夜陛下臨幸了我,溫柔體貼是我忘不得的。後來這幾個月的溫存,更加使我甜蜜難言。我心願能夠得償,已經是上天給的眷顧,我不敢再奢求什麼。」
沈清雯發怔,許久後才說道,「傻妹妹,你明明曉得陛下是怎樣的人,也曉得他愛重的是誰,何必還要執著,讓自己那麼難熬?」
「姐姐。」郭靈兒投入沈清雯懷中,哭泣良久,忽然說道,「我們真真是姊妹,你何嘗不是對重哥哥太執著?」
沈清雯驚白了臉,「你胡說什麼?」
「你不用瞞我,我什麼都曉得。你從來不肯給陛下好臉色,從來不願顯示好處,都是因為重哥哥罷?」郭靈兒憐憫看著,「小時候重哥哥帶我們玩耍,教我們習字,待我們親切。大了是見得少了,可是重哥哥對你好,大伙是看得出來的,當時我娘還與姨娘說重哥哥人品好,要你嫁與他才放心,不過婚姻之事,終歸得由姨爹拿主意,何況你平日又是以禮相待,看不出與重哥哥太好,所以當時我娘也是當笑話說。後來一道旨意下來,你便得嫁到東宮去。開始我還以為,你在宮中不開心是因為不歡喜陛下,直到重哥哥去了,你足足病了半月都起不來,我才明白了,你心中真正想的是誰。」
沈清雯被戳穿了心事,半日都說不上話,不覺又滴下了淚。猛地想起了,「情未徹,又誰料而今,好夢分胡越。不堪重說,但記得當初,鎖處,猶有夜深月」的句子來,只覺得命運可憐,闔眼不語。
初次見柳重言時,沈清雯才十歲,還住在杭城的大宅里。
柳重言是沈清雯祖母親弟的大孫。祖母只有一個親弟,很年輕便去了,留下了個遺月復子。祖母愛屋及烏,甚為疼惜柳重言,時常接來家中住,也不顧世俗規矩,讓柳重言自由出入內宅。沈清雯父親不管家事,家事大凡都由祖母做主,所以也沒人再敢多說。
柳重言溫文爾雅,待人極為和善。家中姊妹大都喜歡他,時常在背後談論。沈清雯原本只在詩書上用心,後來姊妹的話听多了,漸漸留意起他,未免多見了幾回,才發覺了他的博學多才,不過依舊將他作哥哥看待。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五年過後,沈濟源升了京官,一家都遷到了京城。柳重言當初通過了鄉試,正謀京城會試中選,便跟著過來。沈清雯欣賞他的才學抱負,擇機便同他說話,不知何時,她的心竟如風拂春水般皸皺開來。
恰逢春日。流水一灣,垂柳兩岸。沈清雯拿了本詩,走到梨花樹底下坐著。微風過去,把樹上的淡白梨花吹下了大半,落的滿身滿書滿地。她一向喜歡梨花淡雅,舍不得拂去,抽出帕子將書上的花收了,藏在了袖子里。
「妹妹在讀什麼書?」
沈清雯一回頭,見到柳重言,微微笑道,「我正讀易安詞呢。你瞧這幾句,‘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如此高遠豪邁之詞,不想竟然出自于閨閣之手?」
「這詞對易安確屬難得。易安詞是以‘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聞名,婉約詞風在歷代女子中確屬上籌,可惜受花間集所困,所寫大多為閨閣情思。她曾經說過,蘇永邦詞‘句讀不葺之詩耳’,竟還寫‘大江東去浪淘盡’,若以她之意,詞自然是‘凝眸處,從今又添,一股新愁’最好。然我深覺可惜,以易安寫‘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之才,若能再多寫神駿激昂之詞,不知有多少名家都該居于其下?」
「女子當恪守本分,宜室宜家,寫情思自然最好。」沈清雯暗自喜歡,但故意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