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神色極為落寞,他回過頭來,眉間飄蕩這絲絲寂寥,悵然嘆道︰「三哥,放棄吧!事到如今,大勢已去,咱們輸了!」
「你胡說什麼?」裕王怒聲的斥責道。
十三苦著臉,無力地搖了搖頭。「這些年,我們為了和太子一黨奪權,往往是你給我設絆子,我給你下套子,你現在回過頭看看我們身邊都還有些什麼人,你的母族也罷!妻族也罷!真正能為我們出力的人,如今還剩下幾個?」
這些年的爭斗,不管是裕王還是太子,雙方都存了滅對方之心,因此每一次爭斗,都是異常毒辣,將對方最得力,最可靠的阻力都「剪」的差不多了,裕王的舅舅、還有妹夫、甚至是連襟,這些稍稍有權勢又和裕王靠的近的人,基本上都成了太子攻擊的首要對象,因此在多年的爭斗下,這些人不是被貶到了偏遠的荒涼之地,就是墳上青草皚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趨炎附勢」的不入流之類。
只需要看看太子落難後,他手下那些黨羽的表現,就可以知道剩下的這些官員的忠心程度,少的有多麼「可憐」了,太子境況如此,裕王這邊的人手分布情況也差不多如此。
十三低斂眉目,語氣落寞道︰「一直以來有太子這座大山擋著,我們雙眼都受蒙蔽了,你再反觀一下老七一脈,妻族丞相家,掌管百官之首,門下門生故舊遍天下,母族北疆王雄兵漠北,誰敢小覷,朱悟更是娶了太尉的獨女,我還听說京師里好多人家,都巴不得和老七家再結親,小郡主朱馨的婚事更是媒人踏破了府門……三哥,你到現在還沒有看明白嗎?」
裕王驚慌莫名,這麼多年他居然疏忽了這個致命的缺點,真是該死!扼腕嘆道︰「當初我們太大意了,一直以為老七不過是一個草包,不成氣候,沒想到最後的敵人居然會是這個一直看不上眼的」草包「!」
十三閉上眼,他的心里有些混亂。又有些嫉妒的發狂,都是同出一脈,皇帝對待這些子嗣的態度,卻是截然的不同,他低低道︰「不是我們太大意,而是父皇太深沉,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啊!」
「你說這一切都是父皇的安排?」裕王今天的驚嚇一個比一個大。
十三冷笑一聲道︰「不是嗎?父皇很有可能很早就決定要拋棄太子和咱們,留著我們的目的,就是讓我們爭斗不休,來給朱悟成長緩和時間,到如今,太子落敗,父皇又是接二連三的出招,我才明白,朱悟入宮受教,還有後來故意失寵,以及安排在丞相身邊」打雜「,軍營輪訓,卻是將朝堂文武大事兒,都讓朱悟模了一個遍!不客氣的說,就怕是你我,對于朝堂的把握也許也遠遠不如,那個曾被咱們不屑一顧的」毛頭小子「。」
十三突然哈哈一笑。「如今雛鷹羽翼已豐滿,我們也該識時務的急流勇退了,那不然太子的下場就是我們的榜樣!」
「退?我還有退路嗎?」裕王的面孔有些扭曲,他不甘心盯著窗外,最後憤然道︰「既然父皇無情無義,休怪兒子不孝了!老七不是還沒有被立為儲君嗎?怕什麼,就是他已經是太子了,我也有辦法讓他做不了皇帝!」
十三大驚,平淡的臉色終于出現了驚慌的表情,他驚呼道︰「三哥你想做什麼?」
「我若坐不上這個九五之尊的位置,那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干脆來個魚死網破,奮力一爭。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裕王的話語中帶著絲絲瘋狂的執著!
初雪紛飛,雪兆豐年,這本應該是一個喜慶的兆頭,可今年的冬天,皇城內外卻彌漫著一股沉重,宮人們小心翼翼的各司其職,臉上帶著一絲謹慎和凝重,只因為在臣工們嘴里,無論多麼英明的皇帝陛下,終于抵不過歲月的流逝,病了!
初冬的寒潮襲來,皇帝就沾染了風寒,竟一病不起,纏綿床榻達半月有余,皇帝這麼多年來一直勤勉有加,這次居然也破天荒的好多日不曾上朝臨政,一時間謠言四起,大家都在猜測皇帝這場來勢洶洶的病情,又會給這風雲多變的朝堂帶來什麼「狂風暴雨」?
皇子們更像是趕著趟子一般來回穿梭于皇宮之中,美其名曰是「探視」,實際上卻是各懷心機的觀望,如今儲君的大位空虛,太子寶座懸而位居,就給了大家很多浮想聯翩。
作為熱門人選的老七,卻並不在這群「探病」大軍之中,倒不是他不夠孝順,而是每次「滿月復溫情」的探望偉大的皇帝陛下,無一幸免的被罵了「狗血淋頭」而歸!
「老七啊!你說朕這次要是挺不過這一關,可怎麼辦?」
「不會的,都說好人命才不長,你老這輩子跟好人的邊兒都不沾,你……」
「啪!」一只臭鞋子飛逝而來,老七落荒而逃!
「老七啊!今年的賦稅怎麼樣?」
「這個……兒臣在兵部,這不歸我管啊?」
「嗯,老七啊!那今年的兵庫,兵餉可盤點清楚,有無虧空現象啊!」
「嗯,這個是歸兵部尚書的職責!」
「老七啊!……」
「這個屬于XX的統轄範圍!」
「那你究竟知道什麼啊?」皇帝面目猙獰的問道。
老七赧色的戳著手指,很老實的回答道︰「嗯!凡是你老想問的,估計兒臣都答不上來!」
「呼!」無數枕頭,靠背漫天飛舞!老七滿面飛絮,倉皇抱頭逃竄!
為了能讓自己多活些日子,也為了避免還沒有病死,先被氣死的「不良結局」出現,皇帝很英明的決定,讓朱悟代替老七來伺疾。至于老七這個「孝子」,你該干嘛,干嘛去!只要不出現在我眼前就好!
老七郁悶了,為毛自己一去探望皇帝老爹,就跟上戰場,不是挨罵,就是挨鞋底親吻,而朱悟一去,皇帝就拉著談半天,還留膳?
不公平!不公平啊!
不過看在朱悟是自己兒子的份上,老七決定大人不計小人過,不往心里去了!
黑夜深沉。慢慢的,一個兩個的人語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
那聲音,開始只有一個兩個,漸漸的越來越多,漸漸的,那聲音轉為嘈雜。
腳步聲響,一人掀開簾子,走進了皇帝的寢宮。
「是誰?」迷糊中的皇帝聞聲而起,剛好看見一身明黃色蟒袍的裕王走入房內,皇帝不悅的蹙起眉頭道︰「朕沒有召喚你,你來這干什麼?」
裕王臉色在燭光的照映下,投下一抹陰影,微微挑起的眉眼間,透著一股狠戾。他放肆地看了皇帝一眼,冷笑道︰「等父皇召喚?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殊榮呢?」
「你說什麼?」皇帝從榻上坐起身來,他雙眼眯了起來,聲音清冷道︰「這是你對朕說話的態度嗎?」
「態度?」裕王放聲狂笑起來。「我以前對父皇你的態度夠尊敬了吧!你說一,我豈敢說二,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出,可是結果怎麼樣?先是太子穩穩的壓住我一頭,好不容易扳倒了太子一黨,可是我又得到了什麼?」
裕王的眼光越來越冷,他繼續道︰「現在就連老七這個草包,朱悟那個毛頭小子也能得到你的親睞,可是卻對我視而不見,論才干,論功績,我那點比他們差了,你為何寧可選擇老七那個草包,也不肯將皇位傳給我?」
「放肆!」皇帝一聲怒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就憑你剛才的忤逆之言,朕就可以將你拿下治罪!」
「來人!」
「來人啊!」
皇帝一連呼喚幾聲,卻並沒有侍衛听從吩咐走進房里。
裕王雙眼中隱含譏誚,他漫不在意地晃了晃手中的一道燭火,譏笑道︰「父皇,你不用叫了我,侍衛們都讓我調開了,就算你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出來護駕的!」
「你想造反嗎?」皇帝冷冷地問道。
裕王卻是不懼,哧哧的笑出聲來道︰「造反又如何?父皇你還不知道吧!兒臣手里一直握著一張王牌呢。那就是如今御林軍的統領其實是我的人,我已經讓他封了宮門,別說是人了,就算是一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你的人?怎麼可能?那些人的底細朕都讓吏部仔細盤查後,方才啟用……」皇帝有些愕然。
「哦?」裕王臉上的得意神色卻是更濃了,他笑道︰「這件事兒,你就要問我的好弟弟十三了,要不是他在官員的履歷檔案里做手腳,我又怎麼可能將如此重要的位置安插進我的人呢?」
「十三?他也反了!」皇帝臉色終于一白,訥訥半晌,才道。
「哼!他較之我來,對你這個父皇更加沒有好感呢,你別以為他整天在你面前孝子賢孫的扮著,他的心里可是一刻都沒有忘記他的娘親和母族是怎麼一夜間蕩然無存,被您屠殺殆盡的,所以他對您可是恨之入骨呢!」裕王肆無忌憚的嘲弄。
「父皇,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和十三不同,我不恨你,最多也只是有些怨氣罷了!你若是能立我為君,我保證你能安享晚年,過著你無憂無慮的太上皇的日子。」撕開最後一層遮羞布的裕王,變得貪婪無度。
「立你為君?哈哈!你休想!」皇帝朝著裕王唾了一臉的口水。
這樣的輕蔑,讓裕王都少有些惱羞成怒了,他氣急敗壞的吼道︰「你以為,你不立,我就當不成這個皇帝嗎?把玉璽交出來,我自個封賞自個!」
幾個太監連忙奔入房中,開始將皇帝的寢宮翻了一個底朝天,卻並沒有找到玉璽的下落。
御書房、乾清宮……等等,所有皇帝日常呆過的地方,都被掃蕩了好幾次,一群人折騰到了第二天中午時分,卻依然沒有發現玉璽的所在,那平日里裝玉璽的沉香木盒子里早就空無一物,玉璽卻就這般「不翼而飛」了。
這一下,裕王的眼都紅了,別看他如今控制了皇宮,可是御林軍才多少人,京師里又有多少兵馬,還有別的郡縣,要是風聲走漏,他還有幾分的成功把握?
眼看成功在即,卻要功虧一簣,他的臉孔直是漲得紫紅。
將皇帝閑適的走道飯桌前準備用膳,裕王嗖地上前一步,伸手便將皇帝手中的銀筷奪去。惡狠狠的問道︰「你的玉璽放到哪里去了,你說啊!」
「玉璽?你想都不要想!」皇帝轉過身去,閉上眼壓根不搭理他。
「你交不交出來!」這個時候的裕王已經接近瘋狂的邊緣,早忘了君臣父子的禮義廉恥,他的腦海里只有兩樣東西,那就是玉璽和皇位!
「不交又怎麼樣,你殺了朕?」皇帝不屑的將裕王的髒手打掉,面帶譏諷的嘲弄道。
裕王最終在這種氣勢下,敗下陣來,他不是不忍殺人,而是不敢,皇帝要是駕崩了,自己是弒君凶手,而老七則是唯一嫡子,哼!那不是白白為他人做嫁衣,他可沒有這麼笨。
如今玉璽沒找到,皇帝就是他手里的唯一王牌,他怎容其有所閃失。
最終,裕王頹然的退出了屋子,但他依然不甘心,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他沒有退路了,一定要想盡辦法,迫使皇帝就範,無論如何,這個皇帝自己是當定了!
福王府
「李公公,北疆戰事早已平息,楚國極弱、吳國根本無再戰之力,皇爺爺這時候,讓我帶兵出京,意義何在呢?」朱悟接到了讓自己帶兵出京的聖旨,很是疑惑,他實在想不出什麼原因,要讓自己無緣無故的領著十幾萬的兵馬出京。
「我要進宮面聖!向皇爺爺陳述軍情!」朱悟沉思了很久,心中的疑團卻是越積越多,最後干脆站起身來道。
「不可!」李安一慌亂,步伐卻是不穩,身子差點摔倒。
「悟兒!」
就在這時,大門外,走進了十三清朗的身形。
「十三叔你怎麼來了?」朱悟訝道。
十三他淡雅一笑,然後大步上前來。「我若不來,你豈不是要誤會李公公假傳聖旨?」
十三似笑非笑的「洗涮」著朱悟,而朱悟則立馬朝著李安歉意的笑了笑,而後者則立馬虛晃身形,口中連稱「不敢!不敢!」
「剛才你分析的不錯,其實邊疆並無緊急的軍情,卻是出了別的事兒!」十三沉默片刻,有些欲言欲止,顯得有些為難。
「是出了什麼事兒嗎?」朱悟追問道。
「是這樣的,吏部接到官員密報,說是北疆王這段時間,兵馬有些異常,朝廷和陛下有些擔心,畢竟他手中有十數萬人馬,要是萬一有個好歹……」
十三皺著眉頭,低低的嘆著氣。
「不會的,舅公一向忠肝義膽,我和他曾一起共事,更清楚他的為人,他是絕不可能對朝廷有所圖謀的!」
朱悟一听,有些急了,朝廷最忌憚的就是將領擁兵自重,而在外的藩王也最怕的是朝廷的無端猜忌,而兩邊恰恰很多時候的矛盾就是這種「莫須有」的猜忌所引發的,于是朱悟趕緊以身家性命來為北疆王擔保!
十三聲線清潤中,帶著淡淡的滄涼︰「父皇也是有這層思慮,才不讓別人,而讓你前去,若是北疆王真的有異動,你熟悉北疆的地理地貌,又曾擔任過兵馬元帥,卻是再好不過的領兵將領,要是只是一場誤會,你去了,總要比別人好說話,到時候你陪個罪,尋個借口也就糊弄過去了,你看……」
不能不說十三的心智的確是超人一等,他若是尋找其他借口,是萬萬欺瞞不過機警聰慧的朱悟,而這個借口卻是天衣無縫,無論從什麼地方看,都不容易露出破綻!而且北疆王和老七一家關系緊密,所謂關心者憂,朱悟的心神果然被攪亂了不少。
果然,朱悟沉思了良久,才抬起頭,滿口應下了這門差事兒。
「事情進展的怎麼樣?」十三剛一入宮,裕王就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待等十三講完福王府的過程,裕王心里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本王好不容易,才讓巧匠將原來聖旨上的玉璽印拓印下來,可是經不得仔細瞅,要是朱悟這小子真的要進宮,又或則仔細端詳聖旨,咱們可就露相了!不過虧有你十三出馬,那不然要想騙過朱悟可是不容易啊!」
十三的臉上突然有些赧色,回想起福王府時,朱悟望著自己,目光如此寧靜,如此悠然,如此平和。十三突然心中猛然一緊。卻是極為惶恐和內疚。
一來,這次的出京目的隱秘,二來也為了避免讓老七無謂的擔憂,因此朱悟並沒有將這次出兵的真實目的告訴老七夫妻倆。
盡管老七對于皇帝在病中,仍不忘折騰自己父子的行為頗有微詞,但畢竟君命難違。他也只能口頭的表達一下自己的憤慨和「不滿」!
于是在一個寒風呼嘯的清晨,朱悟耳邊激蕩回想著老七「嗦嗦」的抱怨之詞,還是帶著十數萬兵士「浩浩蕩蕩」的離開的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