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沒多久,刈差陰沉著臉進了馬車。
「你們這個世界的法律要比我想象得嚴苛很多。」我說,「那幾個人一定會被判刑嗎?」。
「任何事情都必須有規則。」刈差的一句話決定了那幾個人的下場。我有時候很難分辨法理跟人情,從這一點上看,刈差的確非常適合做大祭司。
「你怎麼會有天哭陣魂?」車隊再次行進後,刈差問我,他眼中對我的戒備似乎越來越重了。
「在玄冥鎮遇襲的時候,無意中被沖進了天哭陣眼,結果身體里就有了陣魂。」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那又怎樣?」我無所謂地說。
「怎樣?」刈差揚起眉毛,「我是不是可以懷疑你跟明日教有關?」
「原來是這件事。可是,有天哭陣魂的人並不只我一個。當時我可是還看到了楊荀的人跟梁王的人也在那里。」雖然我看到的只是這些人的尸體,希望這樣說能混淆一下刈差的視線,現在還不能讓他知道明日教背後之人。我相信以祁連衡的能力,跟刈差玩捉迷藏的游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等到他徹底暴露在刈差的情報網與追蹤法術之下時,一切對我就都不再重要了。
刈差听了我的話,陷入了沉思。不過他只思索了一會兒,忽然說了一句︰「我說,我們之間相互信任就這麼難嗎?」。
「相互信任嗎?如果從一開始就一直有所保留,時至今日,又何必提出這麼高的要求?」我苦笑一聲。
「原來是這樣的嗎?」。刈差怔了一下,繼而說,「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麼?」
他沉默了片刻,有點苦澀地說︰「我終于發現我可能失去了多麼重要的東西。」
這句話讓我也難過起來,但是我只能壓抑這樣的心情,她已經回歸了,我不再僅僅是蘇沐雨,我有更加想做的事情。得到的同時,注定失去。我穩穩神,低聲說︰「刈差,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能完全信任我,大概,你對我,也是同樣的吧?明明我們兩個都知道相互信任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種天真的話就不用再說了。」
刈差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笑容︰「好啊,你不用再介意這種事情了。」
車子走了半天,就轉進了官道。這是為一定級別以上的官員特設的特殊通道,修建起來的時候附著了傳送的法術,因此雖然不能完成瞬移,但是可以大大縮短行程。本來僅僅靠馬車這種「裝備」,從並州到帝都怎麼著也需要將近一個月,但是因為這個特殊通道,我們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太陽完全落山之前,我們趕到中途的驛館。下了車,眼前是個規模很大的旅舍,足有九層高,窗戶寬廣,溢滿密視流,外壁鋪滿了樸素簡單的白色長石,雕飾也是簡潔的紋絡,正中掛著門牌,上書三個金燦燦的大字——並州驛。有人從里面迎出來,把我們一行人接了進去。進了里面,是一個環狀的建築,上面八層的圍欄繞在四周,蔚為壯觀,可以看到上幾層的無數房間,這些精致的房間好像環繞整個牆壁的裝飾一般,整齊地排列著。一樓是大廳,五根石柱高高聳立,四角各一根,中央一根,直達最高的天花板。一樓分兩個部分,前面是接待廳,後面是一個很奢華的餐廳。沒有樓梯,取代樓梯的是向上一個坡道。
這個建築,從里面看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的蛋,住在里面,會不會有一種變成蛋黃的感覺?我環視四周,心里默默吐著槽。
神護走過來,跟刈差說︰「大人,驛館的人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您跟鄭王的房間在第七層,我也在第七層負責守衛,大人們的貼身侍衛都在第六層,剩下的兵士們都在第二層。」
刈差點點頭︰「先去房間吧。」
神護應了一聲。于是驛館的人帶著我們走到那個坡道那里,一側的小門打開,出來了幾輛嬌小精致的小馬車,連馬都是未完全長大的小馬駒,跟小馬車倒是很匹配。雖然馬車很小,但是設計得很舒適,讓人完全感覺不到空間的逼仄感。這些馬車也略有區別,刈差跟楊荀的要大一點,並且明顯更加精致。剩下的人分到的馬車也是各有不同的檔次。後面的人還有兩三個人共乘一輛的。
我此時的裝扮已經從神護的家臣換成了祭司殿的侍衛。因此,分到我的小馬車是一輛相對普通的小車,但是,還是要比普通的兵士好一點,我正要上去,刈差從車里探出身子,看著我,說︰「你,上來。」
我愣了一下,其實是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驛館的負責人更是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很快我就明白他為什麼尷尬了。刈差有點不耐煩地說︰「听不懂嗎?快點」
我恢復了神情,這一路上,自己不是一直待在大祭司的專用車輦里嗎?我在眾人的注視下,坐進了刈差的馬車里。小馬車雖然小,但是坐兩個人綽綽有余。都坐好之後,馬車開始在坡道上前行了。
「就算是官府的驛站,這種規模也太夸張了點吧」我忍不住說。
「並州驛的確是很特殊的存在。其實是並州的商賈還有一些名門望族籌建獻給朝廷的。並州自古富庶,建一個這樣的驛館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困難的事情。」刈差說。
我想起臨行前听到的神護跟刈差的對話,心里不禁冷笑一聲︰肯出錢建一個一年根本用不了幾次的奢華驛站給朝廷,卻不肯出錢救濟難民一口糧食,果然真夠會投資的
「想給我普及知識也不必時時將我綁在你身邊吧?」
刈差笑道︰「你現在的身份可是我的貼身侍衛啊難道貼身侍衛不應該時時候在身邊嗎?」。
「算了吧」我擺出一副「不稀得搭理你」的表情,「是怕我不在你的視線範圍內,就去搞什麼破壞吧?」
刈差笑得眯起眼楮,說︰「怎麼,可以乘坐大祭司的專車,你還有什麼不滿嗎?」。
我皺起眉頭︰「喂,等會你不會安排讓我跟你住在一起吧?」
「反正你現在是個男侍衛,有什麼關系?」他不以為然地說。
「做夢去吧」我白了他一眼,又疑惑道,「說起來……你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貼身侍從。為什麼?」不管是在祭司殿,還是在外面,刈差的身邊頂多經常出現一個神護,神護一回去,他便是孑然一人了。按理說,大祭司這樣的級別,不是應該有一個隨身侍奉的人嗎?
「因為不需要,所以不存在。」他懶洋洋地回答道,似乎很回避這個問題。
「不過,」他忽然正色起來,「這個驛館里面,你不要隨便亂跑。下面七層是住人用的,第八層是空層,已經算是禁區,不可入內。」
「為什麼?」
「為了保護第九層。」他頓了一下,說,「第九層,是人不能涉足的地帶。」
這種地方,我倒是知道一個,難道是……?我一驚︰「人不能涉足?零人類區域……是妖魔道嗎?」。官府驛站怎麼會跟妖魔道有聯系?
刈差的臉色變了一變,但是很快恢復正常︰「是,的確是妖魔道。」
刈差說,整個驛館的正常運行需要一些法術支撐,里面的很多設施都是有法術附著在上面的。如果是啟用術士,將會耗費很多人力,于是建造者采用了一個危險的方案,在第九層,建立了一個妖魔道的通道,通過妖魔的力量做法力支撐。作為條件,第九層將完全屬于妖魔道,人類絕不可以涉足,當然,那些妖魔也不會干涉九層以下的世界。像這麼高的建築在這個世界里並不多見,最上面的妖魔道可以利用高度的優勢不斷汲取日月的力量,強大自身的法力。這一點,作為聖童,我很理解高度對于妖魔修行的重要性。所以,這個驛館的這個位置,對于妖魔來說,算是一個很好的條件。這也算是人類的朝廷跟妖魔之間的一種妥協。听上去有點不可能,但是卻是普遍的事實。
「所以,不能像上次那樣入夜之後隨便亂跑。」刈差的神情就像教育一個孩子一樣,讓我一陣不爽,但是這樣神情又有點熟悉,盡管這種熟悉感只是一閃而過。
「知道。」我干脆地回答。心里卻嘿嘿一樂,妖魔道嗎?雖然很久之前我就有打開妖魔道的權限,不過,如果知道這里存在一個現成的妖魔道的話,豈不是方便很多?
刈差嘟囔了一句︰「答應得這麼爽快,反而讓我更加不放心。看來真得好好看住你。」
說話間小馬車停了下來,我們到了,第七層。
我們下了車,馬車停下的地方正是房間門口,圍欄處的房門只是最外面的一道門,打開這道門,里面是又是一個不小的廳堂,家具齊全,廳堂里還有幾道門,早就等候在門口的驛站負責人說里面還分有臥室,書房,棋室,茶房等等房間。這大概就是這個驛館的最高規格了吧從外面看去,裝修沿襲了外面奢華的風格。
「大人,左邊住著王爺和側王妃,右邊是武威將軍。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大人可以入住了。」驛館的人恭敬地說。
刈差點點頭︰「好。我們進去吧」
那人見我跟在刈差後面也要進去,又露出剛才的尷尬之色,說︰「呃,大人,根據以前的規矩,已經為您的侍從準備了房間,在下面一層。房間狹小,為免影響大人休息,入夜之後侍從都回自己的房間。我們驛館也有專人伺候您。」怪不得他一直在尷尬,原來如此。這樣听起來,這個設計者也真夠二的,能把空間用在建棋室茶房這些沒用的上面,就不能擠出個地方來修個佣人房!
刈差皺著眉頭,說︰「我不習慣你們的什麼專人」
那個人還是一臉恭恭敬敬的表情︰「大人,您的房間跟下面您侍從的房間有傳聲裝置,也有相連的通道,不會影響您的。」
刈差還想說什麼,我截住他的話,對那個驛館的人說︰「既然如此,很好。我們進去之後,我先看看那個通道的位置,然後就回我的房間。」
進了刈差的房間,果然在廳堂的一個小門後面看到一層向下的樓梯。我從那樓梯下來,到了第六層的房間,這房間只有臥室跟一個外廳再加上一個盥洗室,不過裝修依然很好,僅僅比上面略次一等。我走出樓梯通道,立刻回身將通往上面門鎖死。
走進外廳,我忽然想起刈差的旁邊住的是楊荀,那我旁邊住的豈不是……?想到這里,我打開房間門,走出門外,恰好看到左邊正要進房間的人,鄭王楊荀的新任侍從——鎩又或者,張不凡。
他看到我,停住了向里走的腳步,臉上還是冷淡的表情,直視著瞪著他的我。
我走到他跟前,冷冷地說︰「她死了,死在你效忠的人的手里。不管你是鎩,還是張不凡,我比任何人都恨你而你,也應該比任何人都恨自己。」
鎩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然那樣看著我。我抓起他的右手舉到他面前,上面是一塊塊青紫色的淤青,那是沒有使用內力的情況下連續快速撞擊造成的傷。「你也會難過嗎?你以為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就能減輕自己心里的悔意嗎?太遲了你永遠也彌補不了對她的傷害了聶明風可以毫不猶豫地帶走雲溪,你卻連跟嵐相認的勇氣都沒有。你是個,懦夫」
鎩猛地將手從我的手中抽出來,臉色終于難看起來︰「明明只是個連感情是什麼都不懂的家伙,有什麼資格指責我?你什麼都不知道,卻在這里自以為是。你以為你是誰?」
「我的確不懂你們的什麼感情,但是我為了嵐,可以做出任何事情。雖然不知道自己算什麼人,但是可以把嵐視作最重要的人去守護。說到資格,張不凡,你這樣的人,再也沒有資格愛她了。」
鎩的臉色鐵青︰「她已經死了,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我笑笑,壓低聲音說︰「反正忤逆天意的事情我也不只做過一次了,就算是再多幾條罪愆我也不在乎。」
鎩驚訝地看著我︰「你……你不能這樣做你的理智已經被仇恨吞噬了嗎?更多的人會被你害死」
我挑釁地一笑︰「有本事來阻止我好了」說完我走進房間,關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