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房間向陽的一面有很寬大的窗戶,視野很好,站在窗前,外面的景色一覽無余。太陽已經完全落山了,月亮開始主宰夜空。今晚的月依然很明亮,有這樣的月光,九層的妖魔現在一定很興奮吧我眯起眼楮,旁邊的鏡子里反射出我的赤瞳,顯得十分妖異。我扭過頭,直視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有種很陌生的感覺。
我盤膝坐在地上,盯著面前的窗,視線里那扇窗漸漸變的不再透明,光滑的表面如同一面鏡子,但是里面黑蒙蒙一片,什麼也沒有映出來。漸漸地,有幾道微弱的光出現在鏡面里。耳畔傳來淒厲的笑聲,混雜著令人膽寒的嘶吼,各種聲音交纏在一起,越來越近,越來越真切。
鏡面里的黑暗開始混沌起來,如同霧一樣緩緩流動,忽然一只腐爛的泛著灰白的手臂從里面伸出來,尖利的指甲直直刺向我的臉,頓時一股濃烈的腐臭摻雜著血腥味彌漫開。我皺皺眉頭,那只手在距我的眼楮一公分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里的妖魔道是被尸魔掌管的嗎?」。我開口說道。
那只手臂慢慢縮回去,整個窗面浮現出一股巨大的身影,黃褐色的眼珠,眼眶中流出膿水,左邊三只手臂,右邊四只,其中有兩只從雙肋出斜伸出,下面拖著三條腿,全身上下都在腐爛的狀態,有的地方只掛著幾塊爛肉,露出黯淡的白骨,仔細看過去,這種奇怪的形態其實是因為這具龐大的身體其實是好幾具尸體組合成的,有的尸體摞在一起,有的尸體硬塞在另一具尸體體內,尸體的某一部分撐破外面的尸體露出來,這些死尸這樣堆在一起,組成了怪異的身體形態。他伸出臉,咧著已經沒有了雙唇的嘴,牙齒也七零八落,沾著血跡跟膿水,含糊不清地說了一聲︰「靈主……」
我實在被尸魔的腐臭燻得夠嗆,真不明白當初自己怎麼想的,竟然連這麼惡心的妖魔都度化我捂住口鼻,忍住被燻出的眼淚,說︰「你給我先退後一點。」
尸魔又以相當緩慢的速度退回去,變得如同鏡面里的鏡像。我趕緊扭頭喘了口氣,又轉回頭來,「這麼說,這里的妖魔道是被你掌控的?」
「正是。靈主。」尸魔緩緩點了點頭,口音雖然混沌不清,但是勉強可以辨識,一股又一股的臭氣隨著聲音從它嘴里散發出來。「多年未見,靈主此時回歸,實在令我們……」
這個大塊頭尸魔竟然打算要跟我寒暄若干句我顧不上被燻得暈頭轉向,忙打斷他說︰「行了行了,你給我少說幾句。」我下定決心,這對話必須得速戰速決,要不然我真給燻死在這里了。「現在妖魔道什麼情況?……簡短說」
「一片混亂。」尸魔果然相當簡短地匯報完了。
我哭笑不得,有種打人的沖動。尸魔是殺傷力很大的妖魔,但是有時候的確顯得很「憨笨」,不知道是不是腦袋里也腐爛地只剩下一根筋了。我耐下性子,問道︰「為什麼混亂?給我說明白點。」
尸魔慢吞吞地說︰「天哭術,死傷了很多大妖魔。靈主手下一下子就失去了一百多只。還有,招琪在妖魔道被襲擊,雖然被雪狼救了,但是他們兩個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不知是死是活。妖魔道有的區域,群龍無首,出現很多爭斗地盤的內訌。」
招琪跟逸和不見了?說起來,上次在天哭陣眼,我也只是見到了招琪留下的血跡跟羽毛。我頓時不怎麼在乎那些氣味了,說︰「逸和是我親自派去保護招琪的,難道會出什麼岔子?尸魔,你選幾只妖怪,在妖魔道里尋找逸和跟招琪的行蹤。」
尸魔點點頭︰「是,靈主大人。」
「記住,讓你的手下機靈點,我要雪狼逸和跟靈雀招琪活著地回來見我。」看到尸魔應下來,我稍稍放下心來,「這個地方對我還有用,給我守好了。至少我手下的其他妖魔不會再跟你搶奪這邊的地盤。」
「尸魔謹記靈主大人的命令。」尸魔搖搖晃晃地說。然後,渾濁的眼球盯著我說,「那您身後那幾只嬰靈……」說著,好像有粘稠的口水從那張快爛的只剩下一個洞的嘴里流出來,我不禁又是一陣惡心。
「我看你的氣色挺好,平時伙食肯定不錯,怎麼還垂涎幾只嬰靈?」我把頭往後移了一下,余光瞥見那幾只嬰靈正在瑟瑟發抖。
「雖然這里的人類經常送來新鮮的尸體,但是好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嬰靈了。」尸魔的目光移到我身後嬰靈的身上,再也沒有移開過。
我搖搖頭︰「想不到現在的大妖魔竟然墮落到這種地步了」為了一口食物就能露出這等丑態,毫無榮譽感可言,難道真的是和平太久了嗎?我不禁懷念起大妖魔混戰的時代,那時候雖然妖魔道四處充滿了殺戮,但是那時的大妖魔性情反而要可愛很多。我嘆口氣,說︰「幾只嬰靈而已,雖然不常見,但是並非什麼極其難找的異寶。想要的話就想辦法自己去弄,我這里的這幾只絕不能踫。」
尸魔不甘心地看了那幾只嬰靈一眼,又死死盯住了我。它的眼神竟然讓我有點發毛,我保持住鎮靜的樣子,跟它對視道︰「好了,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是,靈主大人。」尸魔一邊含糊不清地說著,一邊漸漸隱沒在窗面上。隨著尸魔的離開,窗戶漸漸恢復了本來的模樣。從第九層打開的妖魔道出口,又徹底閉合了。
我一下子癱下來,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浸透了,必須盡快讓第三縷魂魄歸元,恢復法力。妖魔道上的這些妖魔跟在人類四周生活的妖魔不同,絕對不是什麼良善之輩,僅靠著以前度化它們時定下的契約來勉強建起來的忠誠恐怕根本維系不了多久,一旦讓它們發現我現在的實力已經跟過去大不相同,我對它們的震懾力就會變得極為有限。
與此同時,鄭王楊荀的房里,雪姬忽然從噩夢中驚醒過來。意識到剛才只是一個夢,她松了口氣,驚恐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恢復了平靜。
雪姬回憶著剛才的夢境,心漸漸收緊了,所有一切平靜的打破都是有原因的。回來了,她,終于回來了從並州的駐營見到她之後,她就一直跟著他們。那麼近的距離,那麼近……雪姬的恐懼重新燃了起來,當時她看出來,那個蘇沐雨,只是一個連神識都沒有恢復的普通人,那時候她就冒出一個念頭,借用鄭王的手除掉她其實,蘇沐雨實在是太弱了,她完全可以親自動手。但是,當她真的要這麼做時,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足夠的勇氣不管面對的是強大的她,還是毫無力量的她,恐懼感都會條件反射一樣漫出來,直到毀滅自己所有的計劃。她最多只能做到假手于人的程度。
但是鄭王並沒有采納她的建議,反而利用她找到了江湖的安全區域。因為憤怒與仇恨,真正的聖童果然出現了。那個時候起,她就知道,自己失掉了唯一的機會。她既悔恨自己沒有抓住時機,同時,在想到自己曾冒出殺死聖童的念頭時,心里又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仿佛自己這一點隱蔽在心底的一閃即逝的想法,隨時都可能被聖童察覺。
雪姬不安地翻了一,看到身旁熟睡的楊荀。她本來指望王爺可以保護自己的某種可能性,畢竟鄭王不僅在朝中勢力很大,而且暗地里還是法力很高強的術士。可是,今天馬車忽然在中途因為幾個難民被迫停下,鄭王處理完這件突發事件之後回到馬車上,當她看到楊荀臉上的尚未完全褪去的恐懼神色時,雪姬徹底絕望了。楊荀從來不把大祭司放在眼里,能讓他露出那種神情的,只有她了只有……聖童
往事不受控制般紛紛涌入腦海,一幕幕在眼前劃過,雪姬頓時感到周身發冷,她微微蜷了一體,有點無助地盯著四周的黑暗。她不會原諒我的她會殺了我嗎?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多年了依然不放過我呢?我的確有錯,但是我只是想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啊我只是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而已。為什麼就不能原諒我呢?不是說過……說過喜歡我的嗎?為什麼因為一個過錯就要趕盡殺絕呢?……主人。
刈差枕著雙臂,倚著後面的床背,眯起雙眼,似乎是有意無意地看著前面的窗戶,一副閑散的姿態。本來這副閑散的姿態並沒有什麼,但是時間卻是在本應該進入夢鄉的深夜,大祭司衣衫整齊,悠閑地半躺半坐在床上,總會顯得很奇怪。如果環境不是那麼暗,很容易就能發覺,那雙眯起的眼里,眸子閃著幽紫的光彩。
「果然那家伙,總是最緊張招琪呢」盯著窗戶看了半天,刈差自言自語道,「說起這一點來,我還真有點嫉妒招琪了。」
停了片刻,刈差又露出笑意︰「不過,這樣也不錯。既然有人自願幫忙找,我大概也不必擔心招琪了。而且是她的話,至少靈雀的安全肯定沒什麼問題吧」
而刈差面前的巨大窗戶,肉眼看來,自始至終,沒發生過任何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