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檳榔谷里,趙若懷還在就剛才孫思的電話發問︰「孫思急著找你干嘛?給你分過年錢呀?」
「過年錢?」我搖頭,說︰「不存在的說法!從來沒有!」
「什麼叫不存在的說法?這哪個單位、哪個老板過年不得表示表示?咱們那些員工,鐘誠、何宴、應揚、李春花,他們哪一個投入了本錢的,可是每年過年,你不照例給他們分紅嗎?是,我知道,過年要打點!哪個主管部門都想啃兩口!可是,這一年生意做下來,你不可能說除了那打點的錢外,就沒有剩余了吧?真那樣的話,他孫思做的是哪門子的生意?」
「那船自投入運營以來,就沒有分過年錢的先例。我也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在我心里,那就是孫思自己的船,我呢,確實沒怎麼管過。當初那茶樓,是問他要的四十萬買的,去年下半年,他給了二十萬。」
「喂!去年下半年的二十萬,是他打傷你的醫藥費!還有,吳家平的人去了家里行竊,也是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
「咳!分那麼清楚干嘛?總而言之,在我心里,那船的本錢也算是部分退回了……」
趙若懷冷笑說︰「你讓我怎麼說你?被人騙了耍了還幫著數錢,說的就是你吧?可惜呀,你在人前偏偏還背了個聰明的美名。就這麼個合伙人,你非要拿他當大俠,非認為他對你不薄。」
「趙若懷,我估計那船是真沒掙著什麼錢。你說就孫思那麼個人,就當今這世道……說實話,有時候我都懷疑,他到底會不會做生意?他到底該不該做生意?」
「這說的——還比較靠譜!依我看,他適合做的,就只有舞棍弄拳!他就適合倒退到十多年前的桑榆、雲岫,帶一大幫徒弟。」
「嗯,英雄所見略同!這個世界上,說不定就我兩人還能夠比較懂得孫思。」
此語遭到趙若懷一個意味深長的瞪眼。我說︰「別這樣!早晨剛看過大海,心胸應該像大海一樣寬廣!分析分析怎麼啦?我覺得吧,孫思之所以扭住我們不放,其實是因為……黎錦!看看黎錦吧!這些老太婆,對了,黃道婆的傳人!活月兌月兌黃道婆的風采!」
傅文若在後面喊︰「老爸,老媽,慢一點!等等我們!」
回過頭去時,見傅文若連同四個老人,在一處賣黎族特色食品的攤前站定了,顯然又準備好吃。趙若懷拉我到旁邊的木椅坐了,望著我說︰「我在等你的分析呢!」
「啥分析?哦!我以為你不想听。據我的分析,可能孫思這個人,內心很孤獨,小時候的經歷,書讀得不多,加上這人比較自負,一般人他又看不入眼。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我覺得孫思的悲劇就在于,他找不到自己的群!和他那些普遍識字不多、只知吃喝嫖賭的徒弟混在一起吧,他又覺得掉了檔,他覺得他比那些徒弟要高,甚至是高出許多!畢竟他認識過你我、陳憶、黃少游這些人呀,我們這群人,和孫思的徒弟們,那完全是涇渭分明的兩種人!是!他是找到了爸媽,他也找到了親兄弟吳常念,可是依我看來,他跟他們完全格格不入,加上那麼一個就知道打麻將的老婆袁英。總之,我覺得這人的內心比較糾結……」
「喂!你花點心思研究研究我!我內心也很糾結……」趙若懷用警示的眼神看我,煞有介事地說。
我看他一眼,別有深意地說︰「我知道你糾結!這不——沒跟你一般見識嗎?」
「啥?我見識怎麼啦?」
「你無理取鬧呀!經常性地無理取鬧!算了算了!誰讓我喜歡你呢?別看你這‘岩岩若孤松之獨立’,可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就是一個孩子——傅文若他哥!」
「這麼一大兒子,也不怕撐死你?」趙若懷在我臉上掐了一把,打趣說。神情很親昵、很惹人、很受用,但如此神情顯然不應該進入幾位老人的視線,我連忙心虛地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的他們,于是,就看見了這樣一幕︰
傅文若立于楊柳、老傅二人中間,一手牽著老傅的衣襟,三人都置身在一燒烤攤前,正指點著。陳春梅,不知從哪里買到一個樹葉包就的東西,大約是什麼糕點。興沖沖朝傅文若走去,拉過傅文若,要把糕點遞給傅文若,可是傅文若忸怩著、躲閃著,陳春梅堅持著,老傅、楊柳也搭著腔,看著傅文若,征求著意見。當傅文若搖著頭,第三次擺月兌掉陳春梅的抓扯後,陳春梅怒了!狠狠地將糕點扔到了地上,神情委屈極了,分明即將開哭。不好!我連忙收回視線,去看旁邊的趙若懷。他也正目睹著這一切,正無可奈何地搖頭。趙若懷站起身來,朝五人快速走過去。
與此同時,陳春梅那邊,已經帶著哭腔,和一黎族老頭兒吵上架了,顯然是因為亂扔東西。就陳春梅那渝都方言,在常態下,估計都不能和黎族人言語相通,何況帶著哭腔。和她相吵的黎族老頭兒,操的普通話也很不標準,其溝通效果和陳春梅實在是異曲同工,于是這兩人,雖然都呈怒目相向的爭吵姿態,但估計誰都不知道對方罵的是什麼。但這似乎並不影響她們的爭吵熱情。就這麼一吵,立即引來了旁觀,有附近的其他攤主,也有游客。老傅、楊柳、楊木勸解著。老傅是高中語文老師退休,他的普通話還湊合。而且他本人一向笑臉待人,比較有氣場,所以,雄糾糾趕來助陣的人都在听著老傅的解釋。
趙若懷走過去,徑直彎腰從地上拾起糕點來,扔進了垃圾桶,這點處理讓我非常滿意,我從包里掏出紙巾來,把地上散落的糕點擦了擦,扔進了垃圾桶。站起來時,趙若懷正朝黎族同胞拱手,微笑著,用他標準的略帶磁性的普通話腔調,說︰「誤會誤會!包涵包涵!家母一時失手,糕點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陳春梅還在發憤使性︰「撿什麼撿?不給他撿!什麼不得了的地方,那麼貴的門票給了,扔點東西都不行呀?」
黎族老頭兒本來已經消了一些氣,如此一來,他又火起了,他的意思大體能夠辨別,差不多是這樣︰「什麼不小心?我看見她丟的,故意丟的!」
趙若懷于是把他的媽媽陳春梅拉到了旁邊,我走過去,微笑說︰「大叔!對不起!那老人家身體不大好,所以心情不好。亂扔垃圾,肯定是我們不對。大叔,你是做啥生意的,要不,去你攤上買點東西,算是給你賠禮?」
那人氣消了一些,但是余怒仍在,狠狠盯了一旁的陳春梅一眼,又嘰哩咕嚕起來,這次大體是責備陳春梅不講道理。然後轉向我,理直氣壯地不屑地表示了如下意思︰他不是擺攤的!他是負責清潔的!亂扔東西,他本來就有權罰款。
不等他說完,我說︰「這樣吧!我們認罰!多少?」
交了二十元罰款,大家繼續上路,其他人都不言語了,沉默了,可是陳春梅沉默不下來。
氣鼓鼓地說︰「憑什麼要給他二十元?憑什麼?我看你們是錢多了!」
趙若懷沒好氣地說︰「憑什麼?就憑你亂扔垃圾!這是國家級風景區!」
陳春梅看了一眼她的兒子,更氣了︰「什麼了不起!誰稀罕來似的!」
老傅耐著性子說︰「嫂子,這是別人的地方!我們是遠客,息事寧人!息事寧人要緊!」
「我一個老婆子,他能把我怎的?他還敢打人呀?」陳春梅頂撞說。
「舅媽!這里是少數民族聚居地。少數民族一向很團結,你剛才沒看見嗎?一下子圍過來那麼些人。都是準備來幫忙的!幸虧這里是黎族,如果是藏族,就你剛才那態度,可能我們今天就麻煩了!國家有少數民族保護政策,比如少數民族可以生二胎,這你是知道的吧?換個說法吧!具體事例中,當少數民族和漢族人發生沖突的時候,政府是寧可委屈漢族人,也不會委屈少數民族的!何況剛才,確實是我們理虧,不管是風景區還是公共場所,這亂扔垃圾都是不對的,這是人人皆知……」
我感覺我已經夠心平氣和了,夠和顏悅色、和風細雨了,但陳春梅還是怒了,
「人人皆知!就是我不知!我是大山里來的、我是農村人嘛!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嫌棄我!你教出來的女兒也嫌棄我!剛才要不是你女兒假兮兮的,硬不要我給買的東西,我會扔掉嗎?你不教育教育你女兒,還……」說著竟嗚咽起來。
趙若懷說︰「文若,這是你女乃女乃,爸爸的媽媽,你要尊敬女乃女乃!喜歡女乃女乃!」
傅文若何時見過此等陣勢!一個又哭又鬧的陳春梅,著實把她給嚇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說︰「可是,爸爸,我真的不想吃那東西!」
趙若懷說︰「不想吃,就給女乃女乃好好解釋!」
「我解釋了!我說了!可是女乃女乃非要遞給我!」
楊柳媽說︰「文若就一孩子!她就想著不喜歡吃就不吃……」
陳春梅打斷了楊柳媽的話︰「她是孩子!孩子都是大人教的,她媽、她外公,不都是老師嗎?別人的孩子還四處答應幫忙教。孩子!她也不小啦!趙羽那兒子,從小都喜歡我!跟我親!」
「你啥意思?你的意思我們沒把文若教育好?」這下楊柳媽也生氣了,聲音都哽咽了!我吩咐趙若懷看孩子,把楊柳媽拉到一旁,說︰「媽!媽!你可千萬別生氣!別跟她一般見識!你要氣壞了身體,我可就罪過了!」
楊柳媽淚眼說︰「丫頭,就剛才這事,你說文若她有個啥錯?她一個孩子……」
「知道!我都看在眼里。文若確實沒錯,至少不是什麼大錯!趙若懷也知道的。他那樣說文若,其實就是給陳春梅一個台階,那畢竟是他媽呀!他也不好辦!」
「這人心太強了!你舅命苦啊,怎麼攤上這麼個老婆!」
「楊柳媽,陳春梅這樣,歸根結蒂是自卑引起的。好了好了,別生氣!給丫頭一個面子!」
楊柳媽這里剛勸好,回過頭時,趙若懷和陳春梅鬧僵了,也不知他怎麼勸的,總之就是陳春梅氣呼呼的,扭頭就走!嚷著要回去!回渝都去!
趙若懷也氣了,對旁邊的楊木、老傅,說︰「別理她!讓她走!」
楊木追了上去,又回頭對老傅說︰「我們在剛才進來的那大門口等你們!」
老傅對趙若懷說︰「還不追去?順著她點!我們隨後就來!」
趙若懷站著不動,指著前方一個看節目用的露天會場,說︰「我們先去那里坐坐!有一個人追去,夠了!」又自嘲說︰「見笑了!你們別往心里去!我這個媽呀,就這樣!不宜再順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