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爾斯魯緹敗了,而且敗得很慘。那羞辱的一幕始終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折磨得他只想立刻發瘋。在那些等著看他笑話的魔法師面前,在那些對他寄予厚望的魔法師面前,在那些開始巴結討好他的牆頭草面前,他敗了,敗在他同父異母而的哥哥米南德?納伽斯的手下。
「私生子畢竟比不上血統純正的繼承人。雖然,已經算是干的不錯的了。」當查爾斯魯緹拒絕米南德伸過來攙扶他的手,咬緊牙關爬起來的時候,有人在他身後譏笑著評價道。
查爾斯魯緹的猛轉身,卻在一大群面孔中找不出那個說話的人。人群涌動著想要湊近這場比試的勝利者,早已忘卻堅持了許久的查爾斯魯緹。即便他之前表現得也很出眾,即使他僅憑一己之力就撐到現在這地步。然而僅僅是三十分鐘,他花費二十多年獲得的成就,頃刻間就被抹殺。米南德似乎想對他說些什麼,那些熱情的擁護者用雙手將他高高抬起,歡呼聲壓過他的話語。赫蜜斯給了他一個略帶遺憾的笑臉,但隨即便匆匆加入祝賀的人群。她需要和她未來的同事打個招呼,以免米南德以後想起會覺得她有些失禮。
查爾斯魯緹拿起斷裂成兩段的法杖。希斯塔斯之戒的力量是如此驚人,竟然將杖中精鋼的劍刃都擊碎。查爾斯魯緹甚至沒時間施展他在劍術上的技能。而他在這場比試前鑽研了許久的黯系魔法,以及赫蜜斯的幻術,也都無法迷惑對方的視線。米南德已完全吃透他們共同的祖先數百年來積累下的知識,就算手邊沒帶上納迦斯之書,他照樣可以迅速找到應對的方法。
如果有血石,他一定不會輸!查爾斯魯緹恨恨地離開法師行會。沒有一個人挽留他,也沒有一個人安慰他。就連門口的守衛都對他致以憐憫卻愛莫能助的目光。他記不起是怎麼回到家里,只記得對著養母蘇卡(Suka)不安的面孔大吼道︰「別管我!讓我一個人呆著。」
書房兼研究室的門砰地一聲重重地關上了。查爾斯魯緹摔門的時候,似乎听到蘇卡的抽泣聲。他有些內疚,卻不打算出去道歉。此時此刻,他需要的不是親情,而是憤怒,以及刺入骨髓的羞愧感,將他心中復仇的火焰燃的更旺。
查爾斯魯緹一把掀開天鵝絨布。血石如紅色的眼楮,嘲弄般地盯著他。如果沒有這塊石頭,他或許早已葬身在赫薩比斯的冰冷荒漠上;如果沒有這塊石頭,他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崛起,二十出頭就幻想著要奪取**師的頭餃;如果沒有這塊石頭,他無法幻想能夠得到精靈‘輕歌曼舞’的青睞。然而當他最需要它的時候,血石卻屢屢拋棄了他。闞迪城堡隕落的時候如此,今天亦是如此。他不得不懷疑這塊隱藏了許多秘密的神器,其實只會給它的主人帶來毀滅的命運。強大到妄圖挑釁神的力量的‘黯’最終消失了,就連亡靈之神也沒能復蘇她最親近的祭司卡蓮娜。它的下一個犧牲品,會不會就是他這個不成器的魔法師?
然而聯想到今日的慘敗,翻盤的唯一希望又似乎只有這血石。米南德有整個納迦斯家族作為後盾,且繼承了家族歷代傳承的魔戒和知識。而他有的除了這用自己的性命和他的老師的性命換來的石頭,只剩下招惹蜚語的出身,以及毫不可靠的年輕。
查爾斯魯緹狠狠地抓緊血石,直到那堅硬的輪廓深深陷入他的手掌——無論是奧迪尼斯的神也好,還是圖墨吐斯的神也好,讓這寶石恢復應有的能力罷!就算是用我的生命作為代價,我也願意。
他的禱告立刻得到了回應。
「你會守約嗎?」
妖嬈的聲音,卻能將他的心髒都凍僵。西絲婭,亡者的皇後。查爾斯魯緹像踫到什麼不潔的東西般,迅速將血石丟了出去。在離手的那一刻,他就後悔了。仿佛冥冥中有什麼控制了血石,它穩穩地落在天鵝絨的軟墊上。
唉!輕輕的嘆息,包含著難以捉模的意味——你像所有的男人一樣學不會守約;你終究還是不願回到我的懷抱;你的心,如同我的世界一般殘酷
查爾斯魯緹搖了搖頭。‘不,我還沒絕望到這個地步。亡者之神,請立刻離開我。’
‘離開?死亡何時遠離過你們這些脆弱的人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輕易地抹殺米南德的生命。’西絲婭嬌艷地笑了笑。‘我只需要一點點的報答,一點點親近的表示。或許,一個吻?’
查爾斯魯緹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不,誰都知道你的吻只有一個含義——死亡。’
西絲婭沒有否認。‘別說我沒提醒過你。以你的資質,靠一個人努力就算再花上五十年,都不太可能與掌握希斯塔斯之戒、納迦斯之書的米南德對抗。無論如何我還是一位神袛,神的話哪一次被證實犯過錯?’
查爾斯魯緹其實隱約知道這個結果。之前的比試,已給了足夠讓他氣餒的信息。但他還是固執地回答︰‘我將以我自己的力量擊潰米南德和選擇了他的納迦斯家族。’
‘隨你的便。’亡靈之神以無所謂的語氣道。她似乎即將離去,查爾斯魯緹的心忽然一動。‘等等。’
那張冷艷的臉瞬間轉了回來。
查爾斯魯緹遲疑地問︰‘血石對你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你總是糾纏著血石的主人?’
虛幻中,西絲婭的表情有些怪異。‘你願意這麼想,那我給你個提示罷。’她將一幅圖案投入查爾斯魯緹的腦海中。一個繁雜精美,卻帶著不祥氣息的東西。‘這是血石前世的主人留下的痕跡。我的眷族花費了近五百年的時間才將它徹底抹消。’
查爾斯魯緹著迷地回憶著每條曲線、每個完美無瑕的花紋。‘黯’曾經用它做些什麼?為心愛的精靈女王設下最後的屏障,還是寄希望于阻止肆虐的亡靈?
西絲婭消失了,就像她來時那麼突然。她有無窮無盡的時間用于等待,而人類總會在時光的盡頭看到她真實的面容,查爾斯魯緹也不例外。
接下來的幾天,查爾斯魯緹再沒離開過自己的屋子。他的心思都被那個復雜的圖案所佔據。開始的一些時間里,他曾經懷疑過西絲婭的企圖。這位陰險狡詐的女神會不會故意安排了個陷阱讓他來鑽?她的賜予,某種程度上來說從未比瘟疫和毒藥更多。然而越是深入研究,查爾斯魯緹就越是覺得圖案本身與亡靈之神並沒有關系。顯然,它源自古老的魔法,而非神聖的領域。查爾斯魯緹能夠感覺到其中魔力的脈動,就仿佛是一段魔咒,或一個蓄積了能量的卷軸。只不過規模更大,簡直就像是要在魔法之源的底部直接開一個口子似的。他不禁懷疑爾瑟世界是否存在足夠的能量來喂飽這個魔法。這不是如今時代的法師所想出的東西,即便是放棄了生而選擇西絲婭的巫妖也不可能將魔法解析得如此透徹。‘黯’,只有妄圖成為神的魔法師,精靈女王的愛人,才敢如此肆無忌憚。難怪亡靈之神迄今為止都忘不了他,‘黯’簡直太瘋狂了。
蘇卡總是準時送來食物。查爾斯魯緹有時會吃,有時卻完全顧不上了。隱約記得蘇卡提起有些人來過——赫蜜斯,看望他的同時與他最後分手?這一輪競爭失敗的候選人,要等到下一個**師的位置空出來,恐怕至少也要是五、六年後的事了。在此期間,米南德早已建立起不可動搖的地位。赫蜜斯等不起那個時間。希拉睿婭,為昔日的情人未能順利晉級而感到悲傷?墨伊斯的那筆借款可也有她的背書在里面。如果不做任何表示,她的酒館很可能會開不下去的。
到南部的農戶之間當個魔法的啟蒙老師,花上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時間舌忝舐傷口,以做卷土重來的準備。恐怕這不是查爾斯魯緹願意承受的命運,雖然他之前已經答應過。去找圖拉克的母親維查耶娜王妃,抑或是溫柔的希爾緹絲和仗義的費爾緹王妃?查爾斯魯緹無法想象她們會流露出鄙夷的神情拒絕,但他的自尊不允許他這麼做。還沒出人頭地就欠下了一萬五千枚爾瑟幣的巨額債務,他現在的名聲一定不怎麼樣。或許更糟,有人已經拿他的父親狄奧多德來和他對比了。
也許該和維尼爾斯瑪茹聯系一下?但精靈除了同情,還能幫上些什麼呢!
整七天後,當查爾斯魯緹剛從睡夢中醒來,他便做出了斷然的決定。
桌子、試驗台,都被移到了牆邊。所有的書籍和施法器械,也都堆在牆角。查爾斯魯緹在屋子的中央清理出一大塊空蕩蕩的地板,一大罐銀粉成了他唯一的工具。在此之前,將血石放到皮袋里,加以多道魔法屏護,又把皮袋的繩索系在自己的脖頸上,他才重重地舒了口氣。這樣,亡靈之神就不能在重要的環節干擾他了。
萬事俱備,查爾斯魯緹閉目養神休息了一段。他回憶起童年時的冷眼,回憶起北地的艱辛,回憶起戰爭的恐怖,當然,也少不了些許友情、愛情和歡愉。然而,最終還是回憶到了那個屈辱的日子。米南德把他的攻擊當作街頭的把戲,隨即輕松擊潰他的防御。當他友善地伸出援手,就像是對待一個不成器的弟弟
手中的銀粉淅淅地落到地上,勾畫出一道鋒利的線條。重生的符號由盡頭展開,將積蓄和凝固賦予戰斗的期待。弧形和圓形,漸漸舒展開身軀。大的,小的,分離、割裂,劃分出你的和我的,不斷地建立,又不斷地毀滅。一些有稜有角的形狀加入進來,偷竊、攫取之前所累積的力量。它們將已有的相互交融到一起,就像荊棘在廢墟間蔓延。
查爾斯魯緹的額頭滲出一顆顆汗珠。
這些符號已經開始吸收四周的魔力,包括他本人的。‘黯’是個擁有數百年生命的強**師,但查爾斯魯緹僅僅是個普通的人類。只進行到一半,他的身體就連連向他發出警報——這個無底洞將會耗盡他的每一點精力。
此時收手應該還來得及。
然而查爾斯魯緹又抓了一把銀粉,在某個三角形內描繪出一段深奧的咒文。他無法念出這段文字,也從未在書上看到過,卻實實在在能夠理解其含義——歡迎你,黑暗沉淪的朋友。‘黯’似乎具有古怪的幽默感。他在呼喚千年後重新使用這個魔法的同伴嗎?
查爾斯魯緹不停地描繪圖形,添加咒語。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年輕的法師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屋子里的燭光瞬間亮起。閃爍的燈光下,細小的銀粉將地面分割地七零八落。查爾斯魯緹晃動身體,如舞蹈般在圖案中穿梭,時不時地補上一點、一片。他沒了饑餓感,也沒了疲憊感,雙目中只有令人擔憂的興奮。
當最後一捧銀粉都宣泄完畢,整個圖案被一個碩大無朋的圓形圈了起來。查爾斯魯緹在這個最外圍的圈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以至于他開始懷疑是否值得。但一切確實是值得的,當他第一次有時間觀賞全景的時刻。太完美了!就仿佛是某位才子窮盡一生才能創造出的藝術品。
僅僅如此就夠了嗎?銀粉畫的圖案靜靜地呆在地上,就算是吸收了大量的魔力,以及魔法師幾乎所有的精力,它依舊沒有展現其效果的意思。單純的防御法術?查爾斯魯緹費力地找出自己備份的法杖,向著圖案的上空丟出一枚魔法彈。然而結果還是什麼都沒發生。
唉!還是被亡靈之神給騙了。
查爾斯魯緹拖著虛弱的身體走到一旁,坐到唯一還立著的椅子上。這個魔法或許真得耗費了西絲婭數百年的時間,只不過是用來發現它其實是虛張其勢而已。如果亡靈族真的因為‘黯’所留下的謎題放棄進攻精靈女王的森林,那它們就真的和曼卡斯街頭的說書人描述的一樣,根本沒有頭腦。
自嘲地笑了笑,查爾斯魯緹打算從自己的幻想中解月兌出來。魔法師們就是這樣,他們嘗試、失敗、吸取教訓,直到最後堅韌地無法傷害。一個閃光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或許,銀粉並不是描繪這個魔法的最佳原料?是金屬,某種柔韌而富有魔法傳導性的東西。他想起亡靈祭司迪麗婭的神殿,黑色的石頭上瓖嵌著銀色的線條。
‘加熱。’他不由自為主地喊了出來。
很簡單的一個魔法,把銀粉加熱到可以自動融合的溫度。在哪里?應該記載在一本書上,抄撰師學徒尤拉爾(Ulah)以朋友的身份向他出售的那本。查爾斯魯緹在橫七豎八地擺放的一大堆書中找到簡陋皮紙包裝的抄本,翻出用于冶煉魔械的章節。煉金術畢竟不是他的擅長,否則這麼個簡單的把戲他稍稍看一下也就學會了。
休息了一會兒,查爾斯魯緹施展法術將魔力注入圖案的外圈。能量轉化為炙熱,迅速熔化了銀粉。熱傳導開來,不斷吞噬其他尚未連接的部分。可以看到液體狀的銀流動起來,流星般劃過燭光照射不到的陰暗空間。終于,當每一道筆畫都被閃亮的銀所覆蓋,積聚的能量瞬間爆發出來。魔力,轟然向上、下兩個空間噴涌。
向下?查爾斯魯緹有種不詳的感覺。地下,向來是爾瑟世界最詭秘也最恐怖的地域。閃亮的珠寶和黃金來自地下,但亡者亦葬于地下,就連神聖教堂的禱文也將罪惡歸于地下。不過魔法師向來是好奇心最強的族群,查爾斯魯緹可不會為了這麼點感覺而退縮。他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室內的變化,隱約感覺到這個圖案是一個通道。關鍵是什麼東西會從里面出來!難道是消失了上千年的‘黯’?
一個丑陋且披著骨質殼的腦袋憑空浮現出來。骷髏般的可怖形狀,嘴巴里長滿長而鋒利的牙齒,兩個出氣的孔就是它的鼻子,空蕩蕩的眼眶里卻射出暗綠色的光芒。
查爾斯魯緹此時的心情失望多于驚懼。到頭來還是亡靈!西絲婭所教授的,不過是亡靈的把戲。帝國的魔法界很久以前就嘗試過類似的法術。人類制造出來的所謂亡靈無論體力還是智力,都根本無法與亡靈祭司所喚醒的那些匹敵。除了驗證了亡靈源自魔法外,似乎並沒有達成某些投資于此的帝國高官初始的目的——建立帝國自己的亡者軍團。相反,幾個參與實驗的法師最後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把自己變成巫妖的道路。亡靈,只會侍奉亡者之神,它們帶給亡靈力量的覬覦者的只有死亡。
但這個亡靈有點怪異。此時,它的身子已經有大半到了地面以上。查爾斯魯緹可以看到它寬大的肩膀,以及粗大的椎骨組成的身軀。從它體內長出四根蒼白的骨刺,如同帝國士兵所使用的鋼鐵長矛一般。而且它的手臂特別粗重,長著虯結的肌肉。尤其是前臂,就像是一個被砍過又艱難地長好了的樹樁,滿是一團又一團的鼓起。手臂的盡頭則是鐮刀般的長手指。
有點像在阿達尼亞遇到過的碎骨骷髏,但身軀更龐大,還長了堅韌的皮膚和肌肉。非但如此,它的身上穿著量身打造的簡單鎧甲,保護容易受傷的手臂,以及上半身與下半身的連接部位。查爾斯魯緹從未見過類似的東西,無論是在北方的歷險中,還是在書籍里。一種新類型的亡靈?可笑的是,如今亡靈的研究已是一個禁忌。查爾斯魯緹可以想象其他人知道今天這件事後,尖刻而嘲弄的諷刺。
‘這麼點挫折就受不了了?墮落到與亡靈為伍的地步,還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呢。’
‘早就感覺得這家伙陰森森的,原來是靠與亡靈之神的交情才出人頭地的。’
‘我輩里竟然出了這麼個人物!真不知道該感到羞恥,還是該感到慶幸。又多了一個反面教材的慶幸。’
查爾斯魯緹當即就想終止法術的運行,然而這個巨大的怪物已然完全現身。它是如此巨大,不得不低下頭才避免撞上兩人高的天花板。
「是誰召喚我?」——它使用人類的語言,但聲音就像夜梟哭泣般難听。
查爾斯魯緹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你是誰?」他遲疑著問。
怪物眼中的白光閃動。「我乃刺魂。竊神之供奉,喂養自身。」
查爾斯魯緹呆了一會兒,又問︰「是亡靈之神派你來的嗎?」
「神?吾輩乃神之大敵,豈能受神的指派!」刺魂的語調倒像是受了什麼侮辱似的。「亡靈之神?從未听說過。」它的腦袋向前湊了湊,查爾斯魯緹感到一股寒意籠罩了他的全身。
「哦!原來如此。」刺魂嘀咕道。「又一個新神袛。」它臉上兩個空蕩蕩的鼻孔抽動了一下。「你的氣味很奇特。以前召喚過吾族嗎?」
「吾族?你是指。」查爾斯魯緹越發迷惑了。
「哈哈哈哈。教授你的人,竟然沒有告訴你此法有何結果?」刺魂咧開嘴大笑。尖銳的牙齒在燭光下熠熠閃動。
西絲婭!她當然不會存什麼好心啦。查爾斯魯緹暗自咒罵自己的輕信。
刺魂巨大的右手打磨起胸口伸出的骨刺。「我是被神封印的種族之一,也就是你們現在所稱的魔物。不過不要把我和僥幸逃月兌了數萬年監禁的那些家伙混為一談。就象你在貝拉若斯(Berares)遇到的蠍尾獅,它們不過是退化得如同野獸一般的流放者而已,再無法形成威脅到現神的勢力。」
這個東西竟然具有讀取記憶的能力!查爾斯魯緹自修習魔法起便建立的心防,對它來說簡直形同虛設。非但如此,它的語言也變得通俗易懂了。假使刺魂能夠作為他的魔寵加入到之前**師之位的角逐,別說米南德,甚至整個納迦斯家族加在一起都抵不過他的一條命令。
「沒錯,就是我召喚了你。」查爾斯魯緹興奮地說。
刺魂的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姑且認為它的骷髏頭還能表達出情感)。「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自稱召喚我?」
「你敢不听從于我?」查爾斯魯緹驚訝道。
刺魂撓了撓下巴。「照規矩,我是得听命于解除了我的封印的人。不過你的情況特殊。魔法師,或者是受騙,或者是機緣巧合,無論如何你都是在無意之中釋放了我。所以以往建立的條款應該不能約束住我。」它伸出血紅色的舌頭舌忝了舌忝干枯的嘴唇。「自由的滋味真不錯啊!想想看,我能為這個神所庇護的世界帶了多大的破壞呢?」
查爾斯魯緹怒喝道︰「我命令你,听從我的指令。否則,我將把你驅逐回幽暗的地下。」
「你命令我?」刺魂兩眼的寒光死死盯著查爾斯魯緹。查爾斯魯緹沒有退縮,面對面地注視著刺魂,臉上帶著堅毅的神情。
僵持了一會兒,刺魂咯咯地笑了。「我可以把這認為是契約的延續嗎?」
它並沒有多作解釋。查爾斯魯緹咬了咬牙︰「只要能確保成為你的主人,我願意接受你所謂的契約。」
「如你所願!」刺魂爽快地回答。它低吼一聲,毫無預兆地向查爾斯魯緹發起了攻擊。
猝不及防之下,查爾斯魯緹本能地做出反應。他向後退卻,隨即激活了法袍上的一個防御法術。然而本可以阻擋物理攻擊的能量,支撐了不到一秒就土崩瓦解。他整個身子被橫空甩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牆上。
「噗。」魔法師感覺喉嚨口一甜,一口鮮血猛地吐了出來。
這魔物力道驚人。要不是查爾斯魯緹年輕身子骨還算結識,它單是揮動一下手臂就能要了他的命。雖然胸口一陣氣悶,查爾斯魯緹還是勉強舉起右手,替自己加上另幾道更嚴謹的保護。
「這是什麼意思!」極度地憤怒中,他的語調反而冷靜起來。
「沒什麼意思。按照契約,你需要首先向我表明你的力量,才能讓我服從你的命令。」刺魂沒有乘勝追擊,而是待在原地回答查爾斯魯緹的問題。它陰笑著說︰「這個魔法陣本來倒是束縛我的最佳工具。可惜你是依樣花葫蘆,根本不知道如何利用。那麼,唯一剩下的就是讓我們一對一地打上一架了。」
和地下冒出來的魔物開戰?查爾斯魯緹年幼時,蘇卡給他念的故事中倒是有類似的情節。不過就算現在已經二十一歲,而且還掌握了至高的魔法奧秘,但他絲毫沒存過單身一個打贏一頭魔物的僥幸心理。蠍尾獅那次,要不是魔龍幻弧的幫助,他和圖拉克,以及利亞帶的那小隊士兵,無疑都會成為魔物的盤中餐。
刺魂又說︰「此外,我想起你的氣息為何如此熟悉的原因了。你的身上夾雜了我們同族的成分。不多,但很獨特。」它冷笑著譏諷道。「老朋友,上次見面的時候你是多麼高傲啊!我們殺戮、破壞,與神袛們拚死搏斗,你都不屑一顧。就連整個神的陣營加在一起都無法讓你屈服。然而逃月兌了封印的你孤獨地流離在這神所統治的世界上。就算沒有退化,卻也被凡界的情感所腐蝕。如今的你,寄居在凡人的靈魂里,又是多麼脆弱無助!就讓我幫你解月兌罷。你的魂體一定超乎想象的美味。」
說完,刺魂再次襲擊查爾斯魯緹。它低下頭,嘶吼著撞向一頭霧水的魔法師。
查爾斯魯緹的心里被無數的謎題所充斥。不過眼下顯然不是思考的好時節。他側過身,堪堪躲過撞城錘般的一擊。堅固的牆在重擊下不住顫抖,牆粉和部分裝飾物唏哩嗦地掉落下來。
一道酸液箭筆直射中魔物的背部。這是查爾斯魯緹乘機進行的回擊。刺魂仿佛毫無知覺地轉過身,晃了晃肩膀抖落腐蝕性的液體。它的骨質外殼起到了很好的保護,就連魔法也無法輕易洞穿。
「魔法?人類多少還是繼承了我們的一些東西。」它咧嘴笑道。然而接下來的行動卻讓查爾斯魯緹笑不出來。刺魂開始吟唱魔咒,而且還是要命的火球術。它的外殼能保護它不受傷害,可在室內,血肉之軀的查爾斯魯緹要躲避就不那麼容易了。
咬了咬牙,查爾斯魯緹將自身的防御增加到極致。火球如預料般的猛烈,烈火將他的衣擺點燃了。他就地一滾,撲滅了身上的火焰。燒焦了衣服,這已是值得慶幸的了。要對付一個體力驚人,智力絲毫不亞于人類,甚至還會使用魔法的魔物,即便是養精蓄銳的查爾斯魯緹都未必是對手。更何況他在一整天里已經消耗大量魔力。可笑的是,他的付出正是為了喚醒這個魔物。
要逃了!
查爾斯魯緹向那魔物投出六、七枚魔法飛鏢,乘它忙于抵擋時,一個跟斗躍到刺魂的身後。隨即,他飛快地跑向房門。
「逃罷!恐懼是最好的調味料。」刺魂緊追在他身後。
查爾斯魯緹還記得隨手關門——能阻得一秒也是好事。刺魂碩大的身軀本就無法順利通過為人設置的門。它隨手一拳,連門帶框地轟開了柏木的房門。它的身軀向里縮了一下,恰好可以從中鑽出。大量骨骼和少量肌肉組成的身體,能夠對應所處的環境進行調整。看來,刺魂的敏捷度也不像外表看著那麼低。
剛出門,查爾斯魯緹就看到養母蘇卡站在走道的盡頭。想必是剛才的聲響驚動了她,所以過來察看個究竟。但看到兒子的身後冒出那麼個東西,她的臉都被嚇白了。
「快走。」查爾斯魯緹喊道。唉,他帶給蘇卡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就是這麼一個耽擱,刺魂的手向前探了出來,一把攫住查爾斯魯緹袍子的後襟。「抓住你了!」它低笑道。
查爾斯魯緹不心甘地回過身,想要對著刺魂的正面來一個火焰魔法。刺魂卻預料到了這個計劃,拽著魔法師的身子狠狠地抖動了幾下。查爾斯魯緹連站都站不穩,腦子里一片模糊,哪里還想得起什麼魔咒。他只覺得自己被拉了過去,能聞到魔物不知是身上還是嘴巴里發出的帶著硫磺味道的臭氣。
「誰能想到會有這一天。高高在上的你竟然落在我的手里!還是你親自召喚我來的。」刺魂怪笑著將查爾斯魯緹捏在手里。「猜猜看,我會怎麼折磨你?無論是你現世的**,還是你的魂體,都是我的了。」
就在魔物興災樂禍之際,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徑直砸向它的面門。陶瓷的外殼在刺魂面部的骨頭上摔裂成幾瓣,碎片扎在它臉上、眼楮里。非但如此,里面盛著的液體將一些碎渣沖進它的鼻孔。它的體內可沒有保護性的硬殼!驚恐之下,它隨手放開了查爾斯魯緹。
「放開我的兒子!」一個老婦顫抖著聲音叫道。
原來蘇卡見查爾斯魯緹陷入險境,慌不擇手地將手邊一個花瓶丟了過去。或許是救子心切,瓶子正中魔物的腦袋。
查爾斯魯緹摔落到地上,連忙就地滾了幾下,逃出刺魂的攻擊範圍。當他站起來,才覺得身體有些不對勁。里面的時候被手臂狠力的一揮命中,除了外表多處淤傷,體內的髒器也不知傷到了沒有。剛才又是甩又是摔的,傷勢明顯加重了。
刺魂察覺到鼻子里的只是水,完全無害的水。它感到遭愚弄了,而且還是被一個普通的人類,像蟲子般生活在這世界的人類。伴隨著一聲咆哮,它四肢著地的穿過門廳的走道,轉瞬間就來到蘇卡的面前。
「女人,你要為此付出代價。」刺魂朝著蘇卡怒吼,嘴里噴出的氣息如波濤般洶涌。
蘇卡蒼白著臉,手里拿著一把不知哪里找到的掃帚。「不許傷害我的兒子。」她虛弱地回應道。
要對付這老婦人的抵抗,對刺魂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它輕易就把蘇拉抓到巨大的手中。「你要為此付出代價。」它重復剛才的威脅,而且明顯說到做到。
查爾斯魯緹心如刀絞。提起最後一點精力,他開始念唱某個魔咒。
「魔法飛彈!你在開玩笑嗎?」刺魂冷嘲熱諷道。用空著的左手,它投出兩枚質量遠好過查爾斯魯緹的魔彈,擾亂了他的施法。刺魂簡直就是在玩弄查爾斯魯緹,所用的魔法一點沒加上準頭,僅僅是擦著他的邊飛過。雖然如此,查爾斯魯緹最後一點希望也被瓦解了。
「好好看看你的下場!」說話間,刺魂將蘇卡高高舉起,然後狠狠地投向自己的胸口。「啊!」慘叫聲中,蘇卡的身體毫無阻攔地被骨刺所穿透,鮮血從她的傷口和嘴里汩汩地冒出。
「蘇卡媽!」查爾斯魯緹揪心地低聲喊道。
蘇卡忍著劇痛,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或許她是希望讓查爾斯魯緹放心,然而她的軀體漸漸消失,就仿佛是被刺魂吸收了似的。幾秒鐘後,就只剩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留在骨刺上,虛弱的仿佛吹口氣就會消散一般。
「她是我的了!」刺魂對查爾斯魯緹道。「是生下你的那個女人?她該後悔有了你這麼個兒子。」
查爾斯魯緹發瘋般向刺魂撲去。一個炙熱的魔彈隨著他的身影轟向志在必得的魔物。
刺魂硬踫硬扛了這一下炙火魔彈。「這還有點意思。」它的手臂由下向上揮動,就像是在水里捕魚。但它的手在查爾斯魯緹的身體中劃過,什麼也沒抓住。
「咦!」刺魂有些意外。
查爾斯魯緹的身子穿過刺魂後,一扭頭又將一個魔彈砸在它的肩上。刺魂踉蹌了一下,最後還是站穩了腳跟。
「玩真的嗎?」刺魂轉過身面對查爾斯魯緹。它開始念誦怪異的咒語,然而效果卻和米南德逼迫查爾斯魯緹現身的一模一樣。查爾斯魯緹不得不回到物質的世界中,以脆弱的**面對強大的魔物。他還注意到蘇卡所化成的幻影收縮了一圈。
「這就是我的異能。」刺魂注意到查爾斯魯緹臉上細微的變化。「我能將魂體轉換為自己的能量。某種意義上說,你攻擊我,受傷的其實是你的母親。連這點都沒弄清楚就胡亂地攻擊,今世的你實在令我太失望了。」
查爾斯魯緹的眼楮都快滴出血來。但除了自殺式的攻擊,他的確想不出其他報復刺魂的辦法。
刺魂忽然抽了抽鼻子。「又有犧牲品送上門來。作為人類的你,似乎變得討人喜歡了。難道這就是你寧願變得虛弱也不願歸來統治我們的原因?」它露出鄙夷和好奇混雜的神情。
「咦!」女人驚訝的聲音。查爾斯魯緹這才相信不是刺魂試圖轉移他的視線。事實上魔物也沒必要在佔盡勝算的時候使用這種戰術。側過頭以眼角的余光一看,發現是赫蜜斯和希拉睿婭連挾而至。想必是幾天來他始終躲著赫蜜斯,所以她才不得已找了另一位一起來。
「是你弄出了這個東西嗎?」赫蜜斯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算正確了。這算是魔法界形成以來的第一遭罷!
弄出來?東西?——刺魂被人譏笑過丑陋,也被人嘲弄過無能,卻從來沒被這兩個詞匯形容過。它再次爆發了!這個時代的人類就是如此粗俗而不知死活的嘛。咆哮聲中,它朝著剛來的兩個沖了過去。
赫蜜斯可不是蘇卡。一見勢頭不妙,她連忙展開多重幻影。虧得她還記得身旁的希拉睿婭,連帶著也隱藏了查爾斯魯緹這情人的影蹤。
刺魂早見識過查爾斯魯緹借助黯元素的幻術,對付赫蜜斯的更不在話下。僅依靠自身辨別熱量的視力,輕易就察覺到兩人真正的位置。赫蜜斯的經驗老道,一看刺魂的動作便迅速做出反應——七八枚魔法飛鏢飛舞著投向正掉頭的魔物。
與赫蜜斯合作久了,查爾斯魯緹也積極地配合。他伸出三個指頭,將詭異的綠色蒸汽射入刺魂的體內。刺魂的身形一窒,幾枚飛鏢一個不剩地砸在它的身上。魔物畢竟是魔物,衰弱光線的效果對它的效果僅限于此。還沒等赫蜜斯組織起另外一個攻擊法術,刺魂已經發起還擊。一個火焰之幕籠罩了赫蜜斯和希拉睿婭,逼迫女**師不得不以魔法門逃遁。
赫蜜斯跑到查爾斯魯緹身邊,驚魂未定地問︰「這東西連魔法都會使用的嗎?上次和米南德交手的時候把它帶著就好了。」
雖然是隨口一說,卻無意中揭破了查爾斯魯緹並不怎麼值得稱道的用心。他的語氣一滯,難掩內心的愧疚︰「蘇卡,我害死了蘇卡。」
「真的嗎?」希拉睿婭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
赫蜜斯對那位友善的老婦人也頗有些好感。「是這東西干的?那這事可就沒完沒了了。」說著,她恨恨地瞅了一言刺魂。
刺魂才不受悲傷、內疚等脆弱的情感約束呢。它略評估了一下眼前的局勢,隨即決定打斷查爾斯魯緹和那名新來的魔法師之間的聯系。至于希拉睿婭,刺魂顯然沒把她當回事。與魔法對抗,除了卓越的抗魔體制,還有就是迅速而果斷的行動。這個世代的法師似乎受某種固有模式的約束,需要借助語言、聲調,甚至一些具有魔法元素的原料來激活法術。因此很容易受到干擾而被打斷。
刺魂用它的手硬生生從牆壁上抓下一大塊夾帶著泥灰的牆板來。乘眼前的凡人們還在驚愕這巨力,它一揮手將手里幾百磅的雜物拋向查爾斯魯緹。查爾斯魯緹連忙躲閃,卻正中了刺魂的調虎離山之計。它向前躍起,逼迫赫蜜斯向另一個方向逃避。鋼筋鐵骨般的雙臂緊隨在赫蜜斯身後,令她找不到用于施法的空隙。在此期間,刺魂不斷地踢踹房內的家具和牆壁,從而制造各類障礙物。對經歷過創世之後延續數千年戰爭的老兵,魔物們習慣了在廢墟中的戰斗。
查爾斯魯緹也不是不想幫忙。但刺魂快如閃電的動作使他難以定位。同時,崩塌的天花板和牆壁阻礙了他和赫蜜斯的視線。如果使用廣範圍的殺傷法術,兩人都不得不顧忌到誤傷到對方和絲毫不懂魔法的希拉睿婭。
刺魂的動作越來越快。突然間,它丟開疲于奔命的赫蜜斯,掉頭襲擊希拉睿婭。赫蜜斯一驚,慢下腳步想要救援。希拉睿婭畢竟是她帶來的,要是希拉睿婭有事,查爾斯魯緹事後就算不怪她,心里也總會存個芥蒂。然而刺魂的辛辣之處既在于此。它雖然不屑于人類的情感,卻曾頗有興趣將此當作潛在的弱點加以研究。赫蜜斯的舉動恰中了它的圈套。仗著體型的優勢,它抓住天花板上的一個吊燈止住身形,並借助慣性回蕩了回來。赫蜜斯剛想防御,未料到刺魂的重擊竟然都投射到她頭頂上。大半個天花板經不住這一拽和一撞,嘩啦啦的坍塌下來,將赫蜜斯埋在了下面。
查爾斯魯緹救援不及,眼看著這對他頗有好感且主動**的女魔法師消失在塵埃和廢墟之間。一股無力感深深地籠罩了他的內心。這就是所謂的咎由自取嗎?他一個人的罪惡,卻將無辜的養母和戀人拖入生離死別的境地。此時的他,覺悟到自己對納迦斯家族的恨,對哥哥米南德的嫉妒,以及他的復仇,無論結果如何,到頭來都不過是逞一時之快。只有已經失去的和即將失去的,才是他真正應該重視的東西。
刺魂沒有眼珠的雙目在查爾斯魯緹和希拉睿婭之間徘徊了一下,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簌簌發抖的人類女子。或許是因為希拉睿婭的恐懼感吸引了它,又或許是它想徹底擊潰查爾斯魯緹精神上的抵抗。然而正因為這個舉動,令查爾斯魯緹做出了改變他一生命運的決定。他將手伸入胸口,揪住那枚被他炙熱的體溫捂暖了的血石。
「無論哪一個都好,來到我這里罷!賦予我力量,將我的敵人擊潰。然後,隨你帶走我的生命,帶走我的靈魂,帶走我在這世上殘留下的任何東西。」他默默地祈禱,如同發出致命的詛咒。
血石就像活的生物般顫動了一下。查爾斯魯緹知道自己的禱告發生了作用,卻不知道響應他的到底是誰。是始終在他身邊窺視的亡靈之神西絲婭,還是躲藏在千萬片靈魂碎片中的‘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