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報,來得快。
這話說的一點也沒錯。
段從煙對著一堆藥材挑挑揀揀,擇出品質上好的,吩咐丫鬟煎好,然後又在一堆瓶瓶罐罐中挑選,再把挑選好的揣在懷里,抱著一堆瓶瓶罐罐走出大門,耳朵里還能听見那震天響的咆哮聲。
還沒完麼?
段從煙歪著腦袋想,淡漠的掃了前廳一眼,然後轉身往中庭走去。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治好沈天慈,再無其他。
深吸一口氣,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向沈天慈的木樓。
竭力克制那想往回奔的沖動,她不能跑,她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等做完這件事之後,她就能走了。
然後再也不要回來。
前廳里,李凌霄正揪著自家兒子的衣領,手里捏著一把剃刀,用著危險無比的方式給兒子刮胡子。
李雙林狼狽的躲閃,拼命抵抗,奈何老爹道行比他高,一臉的大胡子還是被他剃掉了大半,露出胡子下面掩藏的真正面容。
雙眉入鬢,目如朗星,但眉宇之間卻有著一種慵懶的調調,那懶洋洋的模樣就像一只優雅的貓,誘惑著人去逗弄他。
說俊俏,李雙林比不上沈天鷹,說好看,他甚至不如洛鶴瑯,但他渾身上下的那股傲氣,以及慵懶的風情,卻是最吸引女人的利器。
這個男人,該死的性感。
即使他臉上還有著稀稀拉拉的胡子。
南宮敏握緊了雙手,看著那父子倆在那邊胡鬧,眼神不禁有些變冷。
這個大胡子,她一點也不陌生,自打她到了十八里鋪,她就見過他了。但他留著一臉胡子,刻意的掩去自己的真實面容,甚至,在見到她之後,完全沒有跟她相認的念頭出現。
剛才遇見李國公的時候,她還以為是來看她的,結果,人家是來抓兒子的。
父子相認沒有任何感動,李雙林震驚,李凌霄震怒,兩個人都瞪大了眼楮,指著對方異口同聲的說︰「你怎麼在這里。」
沒有人會懷疑他們不是父子,不論剛才或現在。
被迫松開段從煙的手,李雙林就讓李凌霄抓住,捏著一把不知打哪模來的剃刀,給他刮胡子。
而段從煙,此刻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李雙林心里擔心她難過,頻頻用眼楮搜索整個大廳。
沒有她。
整個大廳里,除了南宮敏跟她的丫鬟,再沒有其他女人。
見他眼神急切的搜尋大廳,李凌霄就明白他是在擔心剛才的那個小姑娘。
說實話,他對那小姑娘唯一的印象就是沒印象,只記得她被兒子牽著手,嘴角帶著淡淡笑意,一看就是跟這混小子有私情。
而且還是當著南宮敏的面,兩人就拉拉扯扯,這女子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李凌霄心里馬上把段從煙劃分到那些愛慕虛榮想攀高枝的女人那邊去了,手里捏著剃刀,下刀更加快準狠,差點把李雙林的臉皮給刮下一層來。
前廳里依然吵吵鬧鬧,好在沈家很大,沈天慈的處所離那邊很遠,段從煙才能暫時忘卻剛才听見的那些傷人話語。
丫鬟已經煎好了藥湯,段從煙讓她喂沈天慈喝下。
她沒有通知沈天鷹,從看見李凌霄那一起,她就決定了,是時候該走了。
這份情,本就不屬于她,不是麼。
咽下心里的苦澀,沈天慈已經喝完了藥,段從煙把剛才抱著懷里的瓶瓶罐罐整齊的擺放在桌案上,掐準了時間,估模著湯藥已經開始生效,段從煙才站起身,拿出那根青蛇杖,對身後的丫鬟交待︰「等一下,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動我跟你們大少爺,哪怕我們情況再不好,也不能上前,記住了麼。」
「是。」丫鬟恭敬的回答,聲音有些顫抖,但還算平靜。
果然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這才叫丫鬟,不像某些沒素質的人,想到這里,不免又要想起那個人,段從煙皺著眉,強行把他從心里趕出去,默默念著師父教給她的法決。
一道光芒從她腳底升起,開始很淡,隨著她念法決的速度加快,那道光越來越亮,段從煙雙手合十,握著法杖,十指卻捏成古怪的手勢,法決念到關鍵處,手勢也跟著一邊。那丫鬟只能看見她的背後也開始亮起了光芒,照得整間斗室都亮如白晝,恍得人眼都花了。
床上的沈天慈已然昏死過去,唇邊溢出黑紅色的血,猙獰的淌了一地,被段從煙身上的光芒照耀,散發出妖異的美感。
丫鬟已經被嚇傻了,她活這麼大還沒見過這種架勢,明明看見大少爺吐血吐得昏死過去了,雙腳卻使不上力氣,定定的站在原地,她現在知道剛才段從煙為何那樣交待她了。
因為大少爺,真的像是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的,連胸膛的微微起伏都沒有了。
她很想沖過去,看看大少爺是不是真的死了,可她的腳好像生了根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段從煙的咒語很長,那沖天的亮光持續了很久,接著她向前走了一步,那動作,輕靈似蝶,翩然而飛,小巧的足尖輕點地面,一瞬間,蓮步生花,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她在跳舞,舞步優雅聖潔,長長的法杖旋轉翻飛,好像有了生命一樣,那些糾結在她身邊的光芒,都隨著法杖的指引,落到沈天慈的身上。仿佛過了很久的時間,那些光芒全都鑽進了沈天慈的身體里,漸漸的,他恢復了呼吸,蒼白的臉上有了表情,微微皺著眉,似乎在忍受身體的不適。
不適只有一瞬間,很快,他放松了眉,眼簾輕顫,悠悠轉醒。
那一刻,美得奪目。
他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面,他死了,靈體漂浮在虛空,隨著風一直蕩啊蕩的。
直到他看見那道光。
耀眼卻又柔和的光,吸引著他往前飛,飛向那道光所在的地方。
一個身著淡紫色衣裙的少女,低垂著眼臉,跳著簡單莊嚴的舞步,手里拿著一根長杖,他不由自主的跟隨著那根長杖指引的方向飛去。
一瞬間轉醒,他卻覺得自己已經睡了很久很久。
睜開眼楮,那個少女還在,正收回法杖,對著自己微微一笑。
一笑而傾城。
古人說的便是這個吧,沈天慈贊嘆的想,抬起了手,頓覺輕松無比,完全沒有之前生病時那樣乏力。驚喜的坐起身,試著動了動身體,整個身體宛如新生一樣,沒有了那種全身灌鉛般的無力感覺,就連呼吸,都比從前舒暢了許多。
難道說,他已經完全好了麼?
驚喜的看向方才的少女,沈天慈才想問她,自己是不是已經好轉了,卻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段從煙念完最後一個字,做完收尾的動作之後,連連退了幾步,跌坐在剛才的椅子上,連法杖都來不及收回,她直接拿起桌案上的第一個瓶子,掀開蓋子就往自己嘴里灌。
那是她能尋到的,最好的藥,用以補充她損耗過多的靈力。
但再好的藥,也無法解決她因為靈力耗損過度而帶來的疼痛。
全身的經脈都開始刺痛,宛如在里面放置了許多螞蟻一樣,開始只是刺痛,然後慢慢變成了錐心般的陣痛。
該死的,她沒想到透支靈力居然會這麼難過,整個人忽冷忽熱,熱的時候像火烙,冷的時候覺得全身都快結冰了。
一口一口的灌下那些靈藥,但靈力耗損是事實,這些藥雖是上品,但能補充的靈力實在是太少了。
簡直是杯水車薪。
段從煙苦笑,咽下最後一滴藥,身上的疼痛非但沒有消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形勢。
那個混蛋師父,居然騙她,說什麼透支靈力不會有事,只要多吃補藥就能補回來,要是他在這里,真想甩他一巴掌。
這哪里是不會有事,根本就是痛徹心扉好麼,而且補藥吃完了,為什麼一點都沒能減輕癥狀。
捂著自己的胸口,段從煙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整個臉色一會紅一會白的,額間冒著豆大的汗珠,嘴唇被她咬出了鮮血,兩只小手抓著胸前的衣服,已經抓得指節都泛白,可見她正在忍受多大的痛苦。
沈天慈被她的情形嚇到了,也顧不得自己身體剛剛康復,手忙腳亂的爬下床,看著她難過得跌倒在地上,整個人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他跪坐在她身邊,眼睜睜的看著她受苦,卻不敢踫她。
「你快去叫我二弟他們過來,快。」吩咐丫鬟找人,沈天慈輕輕踫了她一下,誰知她卻瑟縮著,身子跟著退後,然後他再也不敢踫她,只蹲在一邊干著急。
一陣強過一陣的疼痛襲來,段從煙倒抽一口氣,捂著胸口的手更緊了,全身的經脈竟然都錯了位,身上依然忽冷忽熱,那冰火兩重天的滋味,更是讓她的疼痛更加的明顯。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麼,她喜歡了不該喜歡的男人,搶了一個女人的未婚夫,所以老天爺是在懲罰她對麼。
段從煙的眉宇間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死灰之氣,沈天慈伸手撫上她的眉間,那股黑氣越發明顯,讓他心也跟著往下一沉。
我快死了麼。段從煙無聲的問他,眼神是強撐出來的堅強淡然。
但,誰能對死淡然。
曾經如他,也未曾做到過,她怎麼能那麼倔強,連死也想讓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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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卡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