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韋帆守沒有翻手。
韋帆守翻腳。
他的雙腳近乎同時翻飛在低空里。
確切地說,他的右腳首先翻起,緊接著他的左腳也隨之翻起,並且比右腳翻得更快,因此很快就撞擊在右腳的腳踝上。
這個撞擊,讓他的雙腳更快地向上疾沖。
在這個撞擊發生的時候,他的手也在動,他的手沒有翻起,卻在覆落。
在他的手落下的時候,他的上身也在急速的向下傾落。
碧玉劍追至他的喉前,卻在這個時候,開始變得慢下來。
碧玉劍其實並沒有慢下來,疾飛如電。
只是他動的,實在很快。
他的雙腳也翻得很快,快得就像碧玉劍的劍芒,翻動模糊間,疾刺向燕碧城的下月復。
他的腳在這個瞬間已經變成了鋒芒。
這一腳不會讓燕碧城受傷,這一腳甚至不會把燕碧城的身體撞飛出去。
這一腳只會極快地切入燕碧城的月復部,並且從後背穿出去。
甚至穿出去的可能還有韋帆守的整個身體。
所以這一腳只會在極短的時間里,讓燕碧城極其慘烈的死去。
死的四分五裂。
死在他的劍尖終于穿過韋帆守的咽喉之前。
他的劍已經飛出在外,沖勢未止而且疾沖如電,他所有的志意都已經凝結在這看來必勝的一劍上。
這一劍的氣勢勾魂奪魄,也許已經凝聚了他全部的功力。
覆水難收,看起來,勝敗只在這一瞬間就已經轉逆。
勝敗逆轉的瞬間,燕碧城身側後的楓如畫,听到了韋帆守的雙腳在低空激撞所發出的,近乎震耳欲聾的聲音。
她接著听到的還有韋帆守的身體飛旋在半空里的激勁風聲。
風聲如刃,甚至帶著些如同笛音的蜂鳴。
听起來可怖,又婉轉。
如此激厲悅耳的聲音卻在瞬間停止。
聲音停止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短暫狂烈的一戰已經結束。
三個人依然站在原來的地方,依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空氣也已經在瞬間就落定下來,甚至塵埃都已經在瞬間靜止。
如畫的心髒幾欲狂跳卻又忽然低沉下來,這讓她難受得近乎要嘔吐,吐出滿口的血水。
但她卻拼命忍住,甚至面不改色,只是她的額頭,精致美麗的額頭,卻忽然浮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她並不知道這一戰的勝敗,她無法看清。
她唯一知道並且能確定的是,這是她所見過,所听說過的,最可怖的一戰。
「你是不是在想,你低估了我?」韋帆守忽然問。
燕碧城慢慢搖了搖頭,「我在想你現在正在想,你低估了我。」
韋帆守頓了頓,點了點頭,「我的確沒有想到,你刺出如此奪目的一劍,竟然並沒有用出全力。」
燕碧城沉默。
塵埃忽然躍動起來,重新洋溢在光線里。
「我也沒有想到」燕碧城忽然說︰「在你的屋子里,竟然還能見到陽光。」
情勢逆轉的時候,燕碧城已經近乎九死一生。
甚至韋帆守在心里已經將要躍出一個意念︰勝。
先出手的未必總是會贏。
佔得先機的另一面,其實就是失去先機。
燕碧城一劍狂出不能回頭,已經沒有自守的余地。
所以這一劍若不能贏,就只有敗。
這也是韋帆守在這個瞬間的想法。
只是他沒有想到,在他的咽喉向下沉去,月兌離了碧玉劍上沖的軌跡的時候,這一劍並沒有按他預想的,不可自制的繼續上沖,以至于可以讓他的雙腳順利穿進燕碧城的身體。
這一劍也在瞬間轉勢,從上沖,變成了下刺,刺的,依然是他的咽喉,並且精確地保持著一致的速度。
仿佛已經沒有什麼能夠改變這一劍的意圖,仿佛這一劍本就要從上沖變成下刺,而他自己的動作只不過在配合著這一劍的軌跡。
他在隨劍起舞。
這是一個致命的游戲。
于是有點點的懼意,恐懼,驚懼,在韋帆守的心里升起,抹殺了那個將要出還沒有來得及出來的勝的意念。
這個瞬間韋帆守開始清楚,燕碧城並沒有失去先機。
他清楚的另外一件事情是︰這一劍依然會在他的腿穿入燕碧城的月復部之前刺入他的脖子。
韋帆守的咽喉忽然向著右上方疾旋橫飛。
他的咽喉帶動他的身體急轉。
他的腳頃刻間從上沖變成了下落,卻並沒有落地。
他的手卻已經翻起,隨著他的身體一起,飛向燕碧城的臂側。
他的手,已經鋒寒如刃,並帶出那一陣迷人的蜂鳴。
他的手可以瞬間把燕碧城的身體,斜斜地切成上下兩半。
碧玉劍再次轉勢,疾刺向韋帆守橫飛的咽喉。
他的咽喉依然沒有月兌離碧玉劍的軌跡。
這個變化,再一次出乎韋帆守的意料。
他沒有想到燕碧城的這一劍,竟然還能萌生出第三個變化。
而且依然驚心動魄,依然精確地保持著一致的速度。
韋帆守不得不開始懷疑。
懷疑自己的判斷力。
他已經無法預料,碧玉劍還能在這疾速的一刺里萌生出多少變化。
或者,這一劍還依然能在他的多少個迅急的身法變換之後繼續一如既往的追著他的喉嚨。
這一劍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而他和燕碧城在這個瞬間都同樣清楚的是︰碧玉劍依然會首先刺入他的喉嚨。
韋帆守的手掌里,指尖上,忽然出現了一把匕首,一把極短,卻極寬的匕首。
甚至這把匕首更像一把扇子。
鵝毛扇子。
這個變化讓情勢再生突變。
碧玉劍忽然停住,毫無征兆,立刻就停住,止息在半空里,仿佛本來就停在那里從來沒動過,或者,忽然出現在那里。
于是匕首搶先進入了燕碧城的身體。
或者確切地說,進入了燕碧城的身影。
燕碧城的身影忽然虛幻,在這把短闊的匕首掠過他的身影之後,又忽然清晰。
碧玉劍,已經消失了。
韋帆守也已經站在了地上。
于是兩個人能夠繼續站著,看著對方,淡然地說著話。
韋帆守開始慢慢的,在手里把玩起那把古怪的匕首。
燕碧城就在盯著他的匕首。
韋帆守翻手,忽然把匕首藏進了袖子里。
于是燕碧城笑了起來。
韋帆守就盯著他的笑容,忽然也笑了起來,「從小我就喜歡把我的寶貝統統都藏起來。」
燕碧城點了點頭︰「有時候我和你一樣。」
兩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你是不是有點奇怪?」韋帆守笑著問。
「奇怪什麼?」燕碧城笑著反問。
「奇怪我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問你,你為什麼忽然要殺我。」韋帆守收起了笑容。
「你是不是也有點奇怪?」燕碧城也板起了臉。
「奇怪什麼?」
「奇怪你自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你不必問,我也不必回答的問題,卻還是忍不住要問一問。」
「其實大多數話,都是已經知道可說可不說的,卻還是常常忍不住要說一說。」
「大多數問題也如此?」
韋帆守點了點頭。
「那麼你接著問下去,我就不會繼續覺得奇怪了。」燕碧城嘆了口氣。
「好吧。」韋帆守嘆息了一聲︰「那麼你為什麼要殺我?」
「這個問題並沒有問錯,但其實不太確切。」燕碧城搖了搖頭。
「我應該怎麼問才確切?」韋帆守瞪大了眼楮。
「你應該問,我為什麼忽然要對你出手。」
「你是說」韋帆守繼續瞪著眼楮︰「你只是出手,並不想殺我?」
燕碧城點了點頭︰「至少出手的時候是這樣的。」
「現在呢?」
「現在我也並不急。」燕碧城說︰「我知道你還有很多忍不住要問的問題,而我也還有不少時間。」
「你很有信心能殺掉我?」韋帆守淡淡的問。
「這不是一個好問題。」燕碧城淡淡的回答。
「請教。」韋帆守拱了拱手。
「不敢。」燕碧城也拱了拱手︰「你可以問我,我是怎麼想到是你的。」
「我真的應該這樣問?」
「是。」
「可我知道回答這個問題很費口舌,也很費時間。」
「沒關系,反正我回答問題又不收錢。」這個時候,燕碧城想起了傻瓜。
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笑得就像個傻瓜。
「我不問行嗎?」韋帆守苦著臉,像個乞丐。
「你不問?」燕碧城瞪大了眼楮︰「你是不是也不想知道,我方才的那一劍,到底是怎麼回事?」
「譬如你那一劍為什麼在一開始出手的時候並不想殺掉我,卻又那麼聲勢奪人。而在你收回那一劍之後,卻又想殺了我?」
「你想知道答案嗎?」
「想。」
「你可以問我。」
韋帆守幾乎要落下淚來︰「請問燕三公子,你是怎麼想到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