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四個人,要不要在隊伍出發之前亮一亮相?」孫平說︰「這樣可以讓風棄天的判斷更加混亂一點。」
「找人裝扮成我們三個。」昌易如說︰「在夜色里,只要這三個人不亂動,不會有破綻。」
「並且莊主站在前面,莊主是真的。」
「更好了。」
「送走一隊逃兵,要我們四個人亮相,有點夸張。」衣澗扉笑著說︰「風棄天並不笨,所以我們做得越沉穩,越合情理,他會越不懷疑。」
「不錯。」韋帆守沉聲說︰「這個計劃的每一步都會讓風棄天覺得很合情理,那麼這一步,也要合情理。」
「是。」衣澗扉說︰「所以這是一個合情合理的計劃。」
這是四個人走出屋子之前,所說的最後一段話。
這實際上也是在計劃開始之前,四個人之間所說的最後一段話。
「飛澗山莊內尚有多名家僕老弱,風兄與我之一戰與他們並無關聯,如今戰勢險惡,這些人或少或老,都有父母妻兒惦念牽掛,懇請風兄放他們一條生路,澗扉在此,感激不盡。」
夜色深沉,毫無聲息,衣澗扉的聲音,在漆黑里獨自縹緲,余音不絕。
讓人覺得如此的寂寞,如此的空落。
遠處忽然亮起了一排火把,生出了一條燈火通明的路。
飛澗山莊,三面環山,山上有一條飛澗。
只有一面是坦途,卻被一片樹林遮蓋著。
如今這排火把,就亮起在這片樹林里。
這條燈火通明的路,究竟是生命之路,還是地獄之路?
現在沒有人知道答案,只是這個答案的揭曉,並不需要很久。
這個夜晚很安靜,甚至溫柔。
一隊人逶迤著,慢慢走在溫柔的夜里,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都在看著前面不遠的那一片光明,他們的眼楮,如此虔誠,對于生命的虔誠。
帶著錯亂的腳步,兩具尸體,還有淒涼的嗚咽。
火把的光芒,看起來竟是血紅色的。
所以這片樹林,看起來就像一個龐大野獸張開著的嘴,嘴里有血紅的舌頭和上下顎。
一棵一棵的樹木,就像豎立的牙齒。
這隊人,就慢慢走進去,從齒縫里,走進了這張嘴里。
他們走在通明的火把之間,如同一隊凱旋的將士,在受著帝王的檢閱。
火把忽然熄滅,在同時,忽然熄滅。
在黑暗忽然來臨的同時,人群里發出了一片驚叫。
在驚叫里,兩匹奔馬忽然左右騰空而起,在這隊人的兩邊,奔馳掠過。
馬面上罩著閃亮的精鋼面盔,在黑暗里閃動著。
一棵一棵的樹木,隨著這兩匹奔馬的接近,連綿倒伏下去。
然後是人,忽然斷裂,倒下,就像一列被推動的骨牌。
「伏地。」昌易如已經飛起,在半空翻卷出一片槍影,一槍刺在虛空里。
一點火星閃亮,空氣中響起了一聲如同繃斷琴弦的余音,人群的連綿斷裂和倒伏,立刻停了下來。
韋帆守在昌易如沖起的時候,也已經撲了出去,他撲的,是左側馬上的人。
孫平無聲的倒伏在散亂的尸堆里,他現在還不能出手,不能暴露。
風棄天在這里,果然只安排了兩個人。
他們本要騎著奔馬,一口氣割斷所有這一隊人的軀體,連同中間的樹木。
這兩個人,也的確是風十三和風十二。
看起來他們估計的並沒有錯。
看起來事情的發展也正在計劃中。
昌易如在空中翻卷,舉著他的槍,如劍的短槍,疾沖出去。
右側馬上是風十二。
這一槍距離他的印堂還有一尺的時候,風十二從馬上倒飛了起來。
他飛的很快。槍更快,在不斷逼近。
半尺,三寸。
風十二出刀,一刀橫掠,火光跳起,槍影不見,卻在翻飛中又飛了回來,依然還是他的印堂。
依然還是三寸之外。
風十二發出了一聲如狼般的嚎叫。
在嚎叫方起的時候,他再出刀,一刀劈在槍尖上,火星再跳,槍頓了頓,昌易如的身體也頓了頓,風十二後退的速度,卻在加快,瞬間已經到了半尺之外,他的眼楮依然在看著槍尖。
冰寒,尖銳的槍尖,依然還是精確的鎖定他的印堂。
昌易如忽然震了震手腕,他的槍忽然長了出來,長了半尺,長的極快。
在嚎叫停止的時候,槍尖已經幾乎觸到了風十二的肌膚,印堂上的肌膚。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一陣刺痛,從印堂進入腦髓。
「是十二。」風二說︰「遇敵,兩名。」
風棄天沒說話,他甚至根本沒有轉頭看一看,他的眼楮,依然凝注在遠處悄無聲息,虛實難測的飛澗山莊上。
看起來衣澗扉對他的了解的確深刻,風棄天所關心的,從始至終都是衣澗扉,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改變這一點。
或許他正同此刻的燕三一樣,仇恨,是不需要提醒自己的。
或許仇恨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衣澗扉竟然會分出人手來幫這些人突圍逃生?」風二說︰「我沒想到,難道他活的不耐煩?」
風棄天依然沒說話,忽然揚手,風十和風十一,向樹林里急掠過去。
風棄天依然在看著飛澗山莊,全神貫注。
他在看著那個缺口。
缺口里有什麼?沖進去,會怎樣?
「里面已經毒發,剛才運走了幾具尸體。」風二也在看著缺口。
「我看到了。」風棄天的眼楮還是沒有移開。
「這面有兩個人,里面,現在也只有兩個。」
「是。」
「我們」
「這兩個人無論如何回不去了。」風棄天慢慢地說︰「我們不必那麼著急。」
計劃在這里出了問題,不過好在這是一個小問題。
風棄天看樣子還不想動,看樣子他和衣澗扉不約而同的,都想靜一靜,寧願靜一靜。
但這畢竟已經出乎了四個人原本的預料。他們現在的軟肋,正是他們一直在堅守的飛澗山莊。
所以他們的計劃就要風棄天猶疑不定,幾經變故,終于決定去追殺逃出山莊的那幾名死士。
就像小貓終于決定要追一追自己的尾巴。
但在此刻,風棄天在緊盯著的,依然是飛澗山莊。
只不過,當他發現衣澗扉竟然也在這一隊逃兵當中的時候,他是不是還能沉得住氣?
韋帆守在激戰中,忽然直升上去,他的闊邊帽子已經震飛出去,同他的外衣一起。
于是他一身雪白的衣服,在夜幕中如同亮起了一道閃電。
在清鳴中,秋水澗出了鞘。夜空閃過一道飛澗,激起一片靈動的水聲。
他的面容,幾乎和衣澗扉一模一樣,他的身形,也充滿了冰潔高貴的氣質。
他的動作,驕傲而優美。
孫平在這個瞬間,正趴在地上偷偷仰望著,他甚至覺得景仰,因為他甚至覺得,這真的是衣澗扉。
風十已經立刻發出了另一聲嚎叫。
「衣澗扉。」風二失色。
風棄天的眼楮也已經轉了過去,面色已經浮動。
看起來,他終于還是,也同衣澗扉一樣,耐不住寂寞。
寂寞畢竟總是難耐的。
他已經要動了。
風十二也要動,他不能不動,他繼續寂寞下去,他的頭就會被穿個洞,變成一顆新鮮出爐冒著熱氣的冰糖葫蘆。
他依然還是動他的刀,一刀自下而上,一線亮麗的光芒,極其炫目的擊在槍尖後三寸上,槍勢上揚,掠過他的發絲,同他的一根頭發一起揚起在空中。
他的身體,卻借著這一震之力,沉了下去。
他的印堂終于自由了,自由在刺痛消失的瞬間。
這一震之力,極其強猛,他知道這一槍的來勢,已經凝聚了昌易如的必生功力。
所以他出手一刀,也已經盡了全力。
他也已經想到,這一震的力量,會讓他急速下沉,瞬間月兌困。
他沒有想錯。
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劇震,竟然震斷了昌易如的槍,槍頭折斷,卻沒有激飛出去,反倒向下沉了下來。
沉的比他還快,在驚詫中,他看到槍頭的後面,連著一條極細的鏈子,這條鏈子,帶著炙熱的槍頭,正在卷向他的脖子。
帶著熱風。
如意長槍昌易如,本來用的就不是短槍。
甚至也不是長槍。
他用的原來是鏈子槍
這一招用鏈子用出來的槍法,才是昌易如真正的必生功力。
鏈子帶著槍尖纏上去,會把風十二的頭,立刻留住,留在空中。
看起來他的頭不會變成冰糖葫蘆,會變成流星錘。
靜寂的飛澗山莊忽然躁動,躁動方起,就有一隊人馬,沖了出來。
當先一人一身白衣,騎一匹白馬,氣態昂然,雖逃跑中依然高貴,雖匆忙中依然驕傲。
逃的一往無前。
「又是衣澗扉?」風二驚叫了一聲︰「哪一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