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誠乃是值得信任的忠良之士，鄭克殷便也如以往那樣，直接在自己的房中請其坐下，甚至讓六阿公帶來茶果，以便消食。
現在正是葡萄成熟時，鄭氏葡萄園也收獲頗豐，除了用于釀酒的，剩余部分便會直接放到市場售賣，再剩下的則可以自己吃掉。
除了葡萄，引種的桃子和棗也被呈上。
「大人實在是禮賢下士，對我待遇如此優厚……」沈誠自然也是受寵若驚。
鄭克殷則應道︰「相比于一直隨行在我身旁的毛興，你我照枝（見面）時間有限，皆因你要代我率領司兵鎮守圭谷，以防馮、劉奸黨可能撕破臉皮發兵南侵。
「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也希望讓你感覺到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
說著，鄭克殷伸手指引對方與自己一同吃起水果。
不過若是從嘮嗑的角度去說，鄭克殷覺得炒瓜子會是比水果更好的選擇，尤其是美洲本就有南瓜和向日葵，吃瓜子很大程度上是有美洲特色的。
「當然了請你留下，也是為了首先向你了解這半年來圭谷的情況。
「晚些時陣，我也會同半年前那樣，請幾位最重要的大人到葡萄莊去相會，通一通氣。
「現在蔡添已經替換了馮錫韓擔當監察使，長期留在圭谷，而這人很可能口蜜月復劍，笑口常開地迎接我們，也從不粗暴地拒絕或逐走我們的人，反而需要更加警惕。」
沈誠頷首道︰「的確，我與周大人、朱大人以及陳大人也都有參詳過，我們所做的判斷與司長一致。
「我們與馮、劉奸黨之間已經沒有信任，對金門的任何施政我們都須保持細膩（小心）。
「不過我和陳大人最近從金門方面探听到一件奇怪的事，我們都很擔心我們司兵力量已經暴露。」
鄭克殷臉色嚴肅起來，「什麼事？」
「我這邊，是何祐總兵以家常走訪為名派人來傳達的，說是金門中流傳起了一則童謠，以及金門城中有些議論。
「那則童謠說的是︰南風勁，漢蠻兵。
「凡勢（可能）因這則童謠，在金門城的茶館、勾欄，一些人議論起扶桑殖民司到底有多麼強大。
「他們說殖民司收服的番人皆受先司長以及司長你們的教，一改以往的羸弱、溫馴，通過秘密訓練變得驍勇、無畏，而番兵只懂听從，因而使得殖民司擁有一支忠誠的強大隊伍。
「他們甚至認為番人本就穿山走林，善于打獵，每個人都能與山獅、灰熊肉身搏斗，每個番人都可能是殖民司的秘密番兵，簡直像韃子一樣。
「陳大人所得到的情報，也類似于此，這證明了金門確實有這樣的傳言。」
這的確是值得警惕的事情。既然這則童謠與這些市井議論，要麼是一件事已經人盡皆知，要麼就是有人故意傳開，形成輿論。
對殖民司司兵的揣測，似乎是有人探出了司兵的兵力，但謠傳內容卻與實際狀況大相徑庭——
目前司兵之中根本就沒幾個番人，更別說讓番人全民皆兵！
「我們的兵有暴露嗎？」鄭克殷問道。
沈誠搖了搖頭，「仍然與以往相款（一樣），在治安吏與番里村民的身份間來回切換，每次切換時陣，我們都會先與朱大人參詳，確保蔡添那幾日不會到我們的關鍵地點。」
鄭克殷接著問道︰「那麼在你看來，朱振朱大人，他是否足夠可信，是否有被蔡添或其他奸黨收買的可能？」
沈誠遲疑了一下，「呃，應該不太可能，朱大人每日都與我們密切聯系，透露蔡添的去向。」
鄭克殷自然也不希望朱振被敵人收買，反過來成為敵人的內奸，那樣他們確實就會太過危險。
但若是結合金門興起的謠言，朱振的確不太可能向蔡添告密，使蔡添清楚知曉司兵的狀況，否則金門人就不至于以為番人全部都是殖民司的司兵。
只是在這場南北黨爭之中，雙方各有不同的陰謀詭計，即使是殖民司的人鄭克殷也認為須多留個心眼，不能給每個人都完全透底。
他在南方之時，與圭谷殖民司的聯絡書信中也往往有所隱瞞，講一部分而不講另一部分，這樣就連周公仁和沈誠都無法完全知道南方的狀況。
鄭克殷接下來也與沈誠了解過司兵的操練狀況，了解過應當向蔡添展示力量的時機里治安吏甚至當眾表演比武，在以往，這釘毛栗子的招能輕松地把馮錫韓忽悠得湖里海天。
「不過，大人，」沈誠也針對軍事事務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前些時候劉國軒發兵灣東，調用了鄭家軍的其中一營，似乎也是在對我們展示力量。
「我們知道國姓爺和先王在世時手握龐大的軍隊，數萬人馬為了尊皇討虜的大義在故土拼殺，神州東渡之後，殘存的主力部隊皆在金門，我們預估至少有八千之數。
「由于扶桑轄地承平日久，相比于行軍打仗，開闢新土乃是更重之事，鄭家軍各鎮各營便也轉為屯墾者，很大程度上已是農人。
「即便如此，我們卻難以說清一旦馮、劉奸黨有意用兵，其兵數目幾何、戰力幾何。
「我們靠著惑敵之策，維持著小規模的司兵隊伍而未招來侵襲，但我們是否應該實際組建更大的隊伍，以防敵人在獲知司兵真實狀況之後立即發兵南下？」
鄭克殷一直都有在思考這個問題。
神州東渡至今已有九年，原先拼殺在閩粵等地的鄭家軍無論原先多麼驍勇善戰，來到扶桑之後也照樣無用武之地，為了開發金門，擔當五軍戎政的劉國軒將兵士悉數轉為屯墾農人，卻仍然保留著這批軍人的編制。
這意味著兩個問題，其一是一旦金門需要用兵，劉國軒可以合法地迅速組建起五千上下有實際戰斗經驗的老兵隊伍；其二是九年的和平，是否已經令這批老兵拿不起刀、舞不起槍？抑或是寶刀未老，仍能如猛獅一般上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