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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細川藤孝的選擇

一般情況下,作為知名文化人的細川藤孝總是很注意容姿風儀,時刻保持著風度翩翩,溫文爾雅,博覽群書,和藹可親的姿態。

但如果身邊只有極少數親信家臣在場,偶爾也會放飛自我,不修邊幅。

比如此刻就四仰八叉沒精打采地躺在亂糟糟的廢棄倉庫地板上,雙目無神盯著天花板,隨手拿著一根枯樹枝,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數些什麼。

此處離相國寺附近的戰場已經有一段距離了,血腥氣已經完全聞不到,聲響也徹底听不見,呈現出一片安靜悠閑百無聊賴的氣氛。

但身為細川家譜代筆頭,名叫做「有吉立言」的中年武士,卻是一臉焦急和擔憂,反復走來走去,不時向外張望,完全坐不住。

來回踱步半天,細川藤孝終于也忍不住皺著眉看過來。

但還沒出聲阻止,反倒是有吉立言先開口詢問︰「主公,我們就這麼讓三淵大人、米田大人,仁木大人他們身處絕境了嗎?像今天這樣,可以說是死得毫無價值,真是……真是要為他們感到不值啊!」

細川藤孝听了這話,皺了皺眉,伸個懶腰,沒好氣道︰「他們至少試探到了柴田、木下、明智那幫人的布置,這是很重要的,眾人的犧牲是有價值的。不過我們還有更多事情要做,只能悄悄離開。」

「更多事情……難道您是提前預料到了……」有吉立言感到疑惑。因為他作為筆頭家臣,並沒有听過後續安排,也不太理解自己的主君在干什麼。

「正是。」細川藤孝直起身子,嘆道︰「前幾天你應該記得,三淵、米田帶著幾個人一起來找我,當天我就覺得,那一行人里面似乎有可疑的人,後面通過一些其他手段基本確認了……所以他們已經處在必死無疑的環境中了。能打亂柴田、木下他們的布置,已經足夠幸運。此時我若隨之一起赴死,徒然只取虛名,卻對幕府的危機沒有任何幫助啊!」

「原來如此!」有吉立言悚然一驚,嚇得不輕,沉默片刻才到︰「沒想到那些尾張人,在京都經營到了這個程度,隨便一次聚會當中就存在耳目……但是現在,連三淵、米田幾位大人怕是都已經遭了不測,僅僅剩下我們那還能……」

其實他內心想說的是——主公你以前跟織田一派的關系不是挺好的嗎,還跟明智光秀約了兒女親家的,今天一下子變成幕府忠犬,這個畫風請恕老臣一時難以適應……

當然有吉立言也不是傻子,這話肯定不會說出口的,只是在內心月復誹了一番而已。

「絕不是我們孤軍奮戰,放心吧!」細川藤孝安慰道︰「至少,還能有另一個尾張人幫助我們!」

「是南海道的平手刑部大人嗎?」有吉立言是明知故問了。

少主熊千代,前往和泉國界町向千利休居士學習茶道,這是所有家臣都清楚的。

而有吉立言作為筆頭,還能接觸更多內幕,他隱約知道,熊千代的主要任務其實是作為一個使者和人質,向平手刑部表達效忠之意。

「話說,公方大人被柴田、木下等人挾持,與被平手刑部所擁戴利用,兩者之間有什麼大的區別嗎?咱們細川家,雖然只是庶出支流,卻也算是多年為幕府效忠的肱骨之臣,難道今日竟要賣主求榮了?」

——這話有吉立言只敢在肚子里想一想,萬分不能透露出半個字來。

他作為一個純正的譜代家臣,早已與主家榮辱一體,興衰與共,縱然內心並不認同,也必須要跟隨主君一齊行動,毫無後退余地。

細川藤孝只是故作高深,微微一笑,示意一切盡在不言中。

忽然,廢棄的倉庫某處響起有節奏的輕微響動聲。

幾個家臣警惕地握住刀柄,細川藤孝卻是猛的一個翻身站起來,撫平衣服上各處褶皺,拭去剛才沾染的灰塵,重新恢復到日常的模樣,清了清嗓子,禮儀備至的溫言開口道︰「是服部殿來了嗎?鄙人一直在此恭候。」

也不知道是在跟誰打招呼。

然後,廢棄倉庫里的一面牆吱吱呀呀地被拉開——那竟是一扇偽裝起來的密門。

走進來一個平平無奇,身無長處的黑衣男子。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了兩下,發出比哭還難听的聲音,彎子回禮道︰「平手刑部大人吩咐我一定要將他的問候,帶給細川大人。」

「真是受寵若驚。」細川藤孝客氣了一句,隨即揮手介紹到︰「在場的幾位,都是我視若兄弟手足的心月復家臣,這位是有吉立言,然後是澤村吉長,下面是三刀谷六兵衛,北村甚左衛門……」

「幸會幸會。」

被喚作「服部殿」的黑衣人身後也跟著幾個隨從,卻沒有通報姓名的打算。

「拜見服部殿。」

眾人簡單地相互見禮。

在場有的人已經猜到,面前這黑衣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為平手刑部掌握秘密部隊的特務頭子服部秀安。

稍作寒暄,細川藤孝立即忍不住提問︰「不知我的話帶到刑部大人面前了嗎?他老人家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竭盡全力執行命令。」

服部秀安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輕嘆道︰「我向和泉發了急報,估計那邊已經收到了。但可惜的是,信使尚未返程,京都就已經生變,來不及等刑部大人的命令了。」

「那我們……」細川藤孝臉上一驚,咬緊了嘴唇︰「您有什麼高見?或者說,刑部大人應該有預先安排好的計劃吧……」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認為按照原定計劃去執行是最好不過的。」服部秀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說︰「細川大人願意幫忙再好不過了,我希望您與我一道去見幾個人……雖然平手家已經與那幾個目標有過不少接觸,但都是間接的,如果您能出馬,說服他們的成功率就更大了。」

「我明白了。這是義不容辭之事。」細川藤孝沒有問目標具體是誰,一口便應承下來,隨即又皺了皺眉︰「不過,到這個階段再去試圖說服別人,恐怕有點晚了吧!萬一話不投機,無法順利溝通的話……」

「這也是沒辦法的。」服部秀安道︰「那些人正常情況下並不願意輕易與我見面,之前只是承諾說,萬一京都有變,會優先考慮向平手家靠攏而已。所以我也只能等到確實生變之後,再去嘗試聯絡了。」

「但始終還是……」細川藤孝的眉頭皺得很深。

見狀服部秀安笑了笑,說︰「不用掛慮了,其實,刑部大人為了預防京都出事,已經在兩個月前喚醒了一批潛伏在京都長達數年的人員。這批人的身份,連我也是兩個月前去喚醒他們時,才第一次知道的。這次主要的行動者將會是他們,我和您要去做的,只是次要的事。」

「原來如此,次要的事嗎……」細川藤孝松了口氣又感到有些失落。

服部秀安察覺到對方的情緒,立即又補充到︰「細川大人,您無需擔心。這次您及時傳來信息,讓我有時間提前準備,又引導三淵、米田等人主動出擊,擾亂了柴田、木下等人的布置,使他們露出破綻,憑借這兩件事情,刑部大人一定會記住牢記您的協助之情!」

「明白,明白。」細川藤孝竭力做出平常心的姿態,勉強笑道︰「我只需听從刑部大人的吩咐即可,不敢對他老人家的決定有任何置喙。」

「啊呀,何必這麼拘束。」服部秀安想了一會兒,試圖安撫,于是開口道︰「其實現有我們有好幾批人在京都行動,都在執行不同的任務,只有一個是正面主要作戰,其他人都是在側面協助,執行次要的工作。雖然說是次要的,但只要能形成合力的話,就能充分牽制敵方的精力,為最終的勝利提供幫助。」

「我完全理解。」細川藤孝並未因此安定下來。他已經看出,服部秀安在情報的分享上面,是有所保留的。

或許剛才所說的話大部分是真的,只有關鍵部分是假的,又或者全部是真的,但漏掉了什麼特別重要的條件。

不管怎麼樣,總之就是沒有完全給予信任。

如此關鍵時刻,仍然不被徹底信任,細川藤孝感到有些危險。

雖然說,原因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從武田家的幽禁當中月兌出之後,才臨時決定要加入,短期內得不到信任也是正常。

就算把兒子送過去當人質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為了權勢地位,榮華富貴,不顧惜親生兒子性命的人,可從來不缺。大不了多娶幾個老婆再生就是了。

換位思考,設身處地,細川藤孝也覺得「若我是平手刑部,也會做出一樣決定。」

可以理解。

但理解歸理解。內心里還是很不好受。

細川藤孝感到心里微微有根刺,讓自己將來無法全心全意向平手效忠。

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沒這根刺,也一樣不會對平手全心全意效忠。

「讓我們為壯烈犧牲的三淵、米田等勇士致敬吧,我們平手家會繼承遺志,接近全力保衛幕府,保衛公方大人的!」服部秀安以這句話做了結尾。

雖然臉上的表情並不是很合適——沒辦法,他在外交場面缺乏天賦,經驗也不多。

「致敬!繼承遺志!」細川藤孝馬上一臉沉痛和肅然地跟上。作為一個專業人士他的演技可就比服部秀安強多了。

但他的幾個家臣神色都很尷尬,一聲不吭,明顯是被臉皮和良心之類的有害物給束縛住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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