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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損公濟私(中)

如何處理與伊勢貞興這個家臣的關系,這是足利義昭目前頭疼的問題之一。

這人雖然細節立場有些問題,大局還是端得住的。何況始終是「人才難得」,在一眾幕臣之中顯得十分突出。三淵藤英、一色藤長之流固然更值得信任,但卻都是些月兌離了時代的老古董了,他們擅長那些拉攏分化的手段只適合一百年前,在眼下是派不上大用場的。

如今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需要的是能打仗或者能攬財的家臣。伊勢貞興這個年輕人雖然在這兩方面暫時沒有太多成就,但很具有實干精神,親自到一線去練兵收稅,顯示出不錯的潛力。這一點顯然是遠遠強過了那些袖手空談,不涉足「庶務」的浮華之輩。對于這一點,當今公方大人是心知肚明的。(雖然他自己也完全不善實務就是了……)

幕府也曾經有過人才,然則明智光秀幾乎是公開投靠織田了,細川藤孝除了沒公開也沒啥區別了,就連和田惟政的態度也十分曖昧不清……

所以,足利義昭本來是要好好做一番「胡蘿卜加大棒」的姿態,與伊勢貞興演一出「君臣相得,芥蒂全消」的戲碼的。

他原本就只想敲打一番,卻完全沒有棄用之的意思。

一開始,只打算晾他半個時辰的時間的。

孰料一色藤長、三淵藤英等人,見到公方大人做出難得一見的強硬姿態,深受鼓舞,一時激動之下,紛紛開始口不擇言地亂放嘴炮起來,言談之中就說什麼「三好家一貫違逆」,「織田家桀驁不馴」,「朝倉家絲毫不知恩義」之類的話,仿佛即刻就要重振足利家的舊日榮光,把這群不听話的臣子通通教訓一遍。

足利義昭對此哭笑不得,但又不好直言壓制,也不方便無故打斷茶會流程,于是只能听之任之了。這種氣氛之下,干脆吩咐下人,請伊勢貞興先回去,日後再行見面。只是後者偏偏一直不肯听勸離去……

總算等到茶會結束,足利義昭便來到書房,打算私下再與伊勢貞興彌補一下關系,可誰知道,就在前後腳之間,卻先等到了「和泉變亂」的消息。

和泉的那群禿驢們,不滿于幕府新代官們的嚴格管理,竟然勾結紀伊那群無法無天的國人眾,起兵造反了?

這還真是令人驚詫憤怒——雖然仔細想想,也沒有過于驚詫和憤怒。

你想要吞掉和尚與神官們的利益,自然會引發反抗。雖然頂著堂堂的幕府的招牌,但這年頭光明正大反抗幕府的事例難道見得還少了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料想和泉那地方的宗教勢力們,也厲害不到哪里去。

只是沒想到牽扯到紀伊國人眾……

思酌之間,足利義昭就看到伊勢貞興恭恭敬敬地走了進來,伏身施了大禮。

「是與三郎(伊勢貞興的通字)來了啊,讓你久等了,快請勉力吧。」

此時義昭並未覺得和泉那邊出的是什麼大事,于是就將其放在了一邊,轉而集中心思溫言撫慰面前這個「立場不穩但頗有才具」的年輕家臣。

然則伊勢貞興卻是絲毫沒把這個放在心上的樣子,只躬身輕輕應了一聲,立即便抬起頭,肅然正色沉聲說道︰

「公方大人請恕罪!下臣方才無意路過,听到了和泉變亂的事情,請問此事是否屬實?」

這一番反客為主令足利義昭心下不悅,稍略皺眉。但他城府是極深的,性格卻又偏軟,一時只覺得是對方在抒發不滿罷了,于是愣了片刻,便沒再計較,反倒順著對方的話回答說︰「和泉確實生了一些事端,據說是有些膽大妄為的寺社勾結了紀伊國人眾。不過御木、飯尾二人(幕府委任的和泉代官)尚未發回求援的消息,想來形勢還不至于太壞。」

話音落地,伊勢貞興心下急轉,也來不及細想,沒等足利義昭來到下個話題,便立即搶著回復到︰「沒有發回求援消息,這卻未必是好消息,或許他們二人已經被圍困,連傳信者也被中途截獲呢?臣下以為此事絕不可輕忽。」

他這副煞有介事的態度,令足利義昭有些不滿,但又無法忽視,一時顧不上原先的話題,心思反倒真的集中下來。

然後一想想前因後果,義昭這才反應過來——之前平手汎秀突然毫無征兆地送信過來說什麼「警惕僧眾鋌而走險」雲雲,當時幕府眾人包括義昭自己都不以為然,唯有伊勢貞興拼命幫腔,義昭也正是為此,才做出疏遠的姿態。

那眼前這算是什麼情況呢?僧眾真的鋌而走險了?所以這家伙就跑過來,炫耀自己的先見之明嗎?

本來還打算,讓這小子服個軟,就不計前嫌了,沒想到反而是這個態度!領導晾你一晾,那叫雷霆雨露,你敢跟領導齜牙,那叫大逆不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足利義昭忍不住皺了皺眉,罕見地將不悅之意明確表達了出來,質問曰︰「貞興你這番話,未免太過小覷御木、飯尾二人了吧?抑或是太高看和泉的寺社勢力了嗎?」

剛才還是「與三郎」,現在卻改成「貞興」。不用通字而用本名來稱呼,這就明擺著是帶著怒意了。

對面伊勢貞興卻仍舊恍如未聞,依然是做出滿月復熱忱,憂國憂民的表情,面容嚴肅言辭懇切地躬身說到︰「公方大人有所不知,紀伊國人眾素來強橫,以前的細川、三好稱霸之時,依然對他們沒什麼辦法。幕府如今才剛剛轉危為安而已,切不可有所輕忽啊!」

伊勢貞興這話令足利義昭將信將疑。

眾所周知,當今公方大人,由于並非長子,年少時被送去當和尚,一直沒接觸過太多武家的事情,對于「紀伊國眾悍勇難制」的事情,也只有所耳聞罷了。他心里總是隱約有點不太相信,一伙烏合之眾能厲害到哪里去的。

然則,就算敵人未必強到哪里去,幕府軍的孱弱足利義昭是已經深有體會了。

當年一萬多聯合軍攻打物集女城,對方只有一千兵力。結果南河內山家的部隊愣是被幾百敵軍殺得一觸即潰,幕府軍本沒受到太多沖擊卻立即跟著大亂,北河內三好義繼部也好不到哪去,僅能自保。若非平手汎秀鎮得住場子,幕府就要鬧個大笑話。

想起「平手汎秀」這個名字,足利義昭難以抑制地心中升起十分復雜的情緒。

如此年輕逸才,本來足以成為中興室町幕府的王佐人選的。可惜天下英杰,為什麼都入了織田的轂中呢?

甚至連次一等的明智光秀、細川藤孝,也不復為幕府所用了……

足利義昭一時失神,悵然不語,而伊勢貞興則越來越有信心了。思前想後綜合推斷,他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很有理由的。作為幕府少有的「實干派」,他前往參與「基層工作」的次數遠遠多于其他人,所以對近畿的形勢認識深得多,對于可能出現的變化,也更有預見性。

紀伊國人眾可不是普通的國人眾,他們是因為宗教而混雜在一起的,形成了幾個頗有名氣的佣兵集團。與別的烏合之眾不同,雜賀黨雖然組織松散,但好歹也是有領導機構的,做事情也有計劃性。他們一旦出手,背後肯定是有預謀的,不是幕府隨便派兩個代官就打發得了的。

如果那兩個代官的敗局是注定無法改變的,想辦法幫助他們也是徒然的,那還不如趁這個機會,穩固自己的權柄。長遠來看,這也不算是損公濟私。

伊勢貞興心里如此想著。

現在只需要等到前線的壞消息傳遞過來,幕府眾人束手無策,再出來解決問題,就足以證明自己的價值,並且立下令足利義昭也不敢輕忽的威望了。

至于事情背後隱隱約約能聞到的一點陰謀氣息,他暫時就無暇去顧及了。

伊勢貞興現在能夠做的,唯有強硬地向足利義昭堅持表達「和泉危矣」的觀點,同時分出余光盯著二條城正門的方向,期待早點听到兵敗的壞消息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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