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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朱元璋在行動

一左一右兩張紙擺在桌上, 就在朱元璋的面前,那上面的字仿佛有了聲音,轉化成具體的一張張臉, 在嘲諷他。

「都殺了。誅九族, 把他的妻妾兒女,親朋故舊全都殺了!」朱元璋緊緊捏著桌上的明黃絹布, 「張昶腰斬!」

朱標站在下首, 慢慢把錦衣衛匯報的文書合上,皺眉道︰「父皇,時間門很充裕, 我們可以把張昶關押住, 剩下的人慢慢審。」

正午前的陽光照進殿里來,通透明亮,沒有地方需要點燈, 皇帝淡漠的表情是如此顯眼。

他思考出這個決定,幾乎沒用什麼時間門,朱標話音剛落,他就意欲見血, 歷來的經驗和教訓在腦中徘徊,支持他做出與以往無二的選擇。

「審什麼?怎麼審?」朱元璋道, 「你審不出道理來, 他的家人、奴僕,誰知道哪個是細作,誰知道哪個在說謊。」

「可以用鎮妖司的……」

「用鎮妖司?」朱元璋嗤笑一聲, 「標兒,你可以試試,看是咱先反對你, 還是那些大臣先反對你。今天用了人,明天彈劾的奏本就能把武英殿淹了,登聞鼓也會被敲爛。」

確實如此,比起同伴的死活,還是集體的利益和自己的將來更重要。如果動用鎮妖司,就是在官員制度上開了鬼神的先河,誰也不想一無所知的被法術迷惑操控,失去選擇的能力。

那太可怕了,遠比殺頭可怕。

在這個世界里,從人類有了真正的社會結構以來,他們耗費了幾千年才和妖怪、鬼魂以及虛構出來的神靈崇拜達成和諧,想要變動任何一個棋子,都是如此艱難突兀。

人類在遠古的時候被鬼妖支配,修行者雖有一些,但數量稀少,無法影響大局,部落的領袖如普通人一樣,稍有不慎就被屠殺。

直到第一位皇帝建立王朝,學會勾連龍脈地氣,上層的體系才有了保護,能夠運轉一些基礎的辦法,整合底層的掙扎者,聯系修士除掉猖狂的大妖大鬼加以震懾,不至于死傷慘重。

隨著時間門流逝,一部分妖鬼展現出無害的特質,甚至與人類通婚居住。但對于大眾,它們只存在于口口相傳的故事之中,像是關在籠子里的野獸,遠看毛絨絨的,把你和它放在一起,那就要命了。

如今亂世初定,人們對「變化」的接受能力最強,配合朱元璋這樣一位乾剛獨斷、功高蓋世的掌權者,加上鎮妖司的業績,能容忍它們為人服務,參與工作,其實已是很大的進步。

想到那些肚中生水、眼中生發、面龐生毛、畫皮掏心、骷髏伴眠的殘害事件,蚊蟲尚且令人害怕,何況這些。有幾個人能忍受的了?

如果用道士妖怪參與調查,相當于任由邪魔外祟作亂,沖擊秩序,想必這也是天道從前加以限制的原因之一。

朱標只得轉變想法︰「那就讓三法司共同審理,怎麼說張昶也是中書的參知政事,不能草率處理。」

「證據確鑿,怎麼叫草率。」朱元璋把桌上的兩張紙抓起來,「你看看這些,暗線來報,楊憲動了一次手,說明另一張是真的。你說是哪個?」

沒等朱標回答,朱元璋就繼續道︰「不管是哪個,他都得死,而且咱要他比死還難受!」

「兒臣只是對誅九族這一點……」

話音未落,門外有人進來了。

「臣浙江道巡茶御史袁凱叩見陛下。」

來人是一個留著細長胡須的老頭,依稀能夠看出來帽子下的頭有點禿,面相精明,嘴角下撇,看起來有點嚴肅——作為十三道監察御史必然有其能力。

黃禧應該是被交代過有人來了以後可以直接放進來的命令,所以朱標沒听到通傳聲。

「起來吧。」朱元璋道,「你來的正好,咱和太子有爭執,你來評評理。」

倒霉。

朱標和袁凱心里同時浮現出這個詞。

一個是為了袁凱,還有一個也是為了袁凱。

「臣還不知道陛下與殿下在說什麼事情。」袁凱斟酌道,「臣不敢妄加揣測。」

「太子。你講給他听。」

朱標把兩人的決定說了一遍。

袁凱的冷汗立時流了下來,張昶的事他是知道的,在京的官員,沒有幾個會不清楚那天朝會上的彈劾。

事情鬧得很大,錦衣衛查抄後就更大了。

怎麼辦呢?要是站在陛下這邊,就得罪了太子,站在太子這邊,就得罪了陛下,不殺張昶的家人,有通敵賣國的嫌疑,殺了他們,又有不仁殘暴的名聲,實在是四面為難,怎麼做都對前途有礙。

沉默。

朱元璋和朱標都看著袁凱,逼迫和憐憫的目光一同作用在他身上。

袁凱的腦子飛速運轉起來,知道如果非要得罪一個人,最好去得罪太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父子的關系再怎麼好,大臣們畢竟也只能叫一個人陛下。可東宮那些僚屬一得罪,豈不是得罪了九成的朝廷?再者朝野間門早有戲稱,陛下自己就是最大的太子黨,真的駁了殿下,指不定陛下最先著急……

「為什麼不說話?」朱元璋問道。

袁凱的汗已經墜在額頭上,他決定折中︰「陛下的辦法是正理,而太子殿下仁慈,臣以為兩種方法都沒有錯,都是世人所推崇的。」

朱標默默嘆了口氣,不忍地偏過頭去。

果然在下一刻,朱元璋勃然大怒,猛地將一桌子的奏本掀翻,指著袁凱道︰「虧咱還讓你去浙江巡茶,現在一看,咱真是瞎了眼了,你能巡出個屁來!」

袁凱慌張跪下,伏首道︰「陛下何出此言?臣,臣請陛下解惑。」

「老奸巨猾,首鼠兩端!」朱元璋從桌子後面沖出來,像一只憤怒的獅子,「你這樣的小人去巡茶,一定和當地官商勾結貪墨。」

「臣——」

「咱問你問題,你說咱和太子都對,咱要你有什麼用?叫條狗來,它也會對著兩個人都叫一聲!」

「臣說的話都是肺腑之言啊陛下!」

「來人,把他拖下去,他不願意說實話,就讓他去獄里陪著張昶!」

聖旨一下,門外進來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抓住袁凱的胳膊,把他拖了出去,袁凱似乎是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到了,竟然沒有喊冤,直愣愣的像一根木棍,因為速度快,腳後跟接連劃出刺啦的聲音。

等到人影徹底消失,朱標看著因和袁凱對峙,跑到面前的朱元璋,問道︰「父皇,你這是在做什麼?這樣的問題,問誰也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

「你娘就能。」

「母後是父皇的妻子,袁凱難道也是嗎?」

「扯淡!」朱元璋險些被逗笑,「他哪里能和你娘比!」

「父皇剛才說,牽一條狗過來,也會沖著兩人叫,但就算是狗,真正的主人也只有一個。袁凱是父皇的官員,何必因為一個問題這樣侮辱他。張昶的事,我們可以再討論,為什麼要在別人身上走極端?」

朱元璋盯著朱標,仿佛看到了小時候常見的教書先生,牛在坡上吃草,他在山下書堂的外面蹭課,那里頭的先生就是這麼一板一眼的,還會拿尺子打小孩兒手心。

「標兒,你怎麼跟個老頭似的。」朱元璋端詳著朱標的臉。

朱標深吸了一口氣︰「父皇,兒臣在認真講話!袁凱身上是不是有兒臣不知道的罪行?父皇是不是另有深遠計劃?如果有,請告訴兒臣,如果沒有,兒臣實在不能理解父皇的所作所為。」

朱元璋想到前不久的教訓,老實道︰「前不久他袁凱巡茶回來的奏本,咱已經看過了,咱記得你也看過了。」

「是。」朱標道,「觸目驚心。茶田的賦稅根本收不上來。當地的采茶大戶在元廷當政時已養成了習慣,百姓們采茶從來收不到工錢,還要額外耕種大戶的土地。」

「久而久之,他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知道自己吃了虧,卻不敢反抗,派過去的官員反而打不破這種陋俗。個別的直接與大戶勾結,更讓他們不敢上訴,不信任官府。」

「茶葉的利潤大而化小,小至于無,茶商運出去兩斤的茶,只報一斤的賬,市場上賣一貫的價錢,戶部里寫的是半貫。沒有靠山的商人做不成生意,有靠山的商人壟斷生意,整個浙江的茶市烏煙瘴氣,官員卻通通肥頭大耳。其他的鹽鐵課稅,不知道還惡心成什麼樣!」

「敢寫這樣的奏章,可見袁凱還是有膽量的。」說到這里,朱標頓了頓,「雖然也有拿小魚頂替的嫌疑,但沆瀣一氣,估計還不至于。」

「這麼說,你對他還算滿意?」

朱標點點頭。

「連評論咱和你誰對的勇氣也沒有,還敢說膽量。」

「這自然不同!」朱標道,「人無完人,一個是君父,一個是儲君,孰對孰錯怎好妄言。」

「和別的人比還行。」朱元璋道,「想要斗倒茶商,是在做夢。咱給他個機會,他握得住,就做咱的刀,握不住,就回家納鞋底刷尿壺。」

朱標道︰「好,這是父皇的決斷,兒臣不問了,繼續說誅九族的事吧。」

「標兒,你又和咱對著干是吧。」朱元璋不高興道,「行,咱和你打一個賭,先把張昶等人關住,關上十天。十天後再問那個問題,袁凱要是敢反對咱,咱就听你的。他還是老狡持兩端,咱就照樣那麼辦,斬草除根,並且讓你手底下的盧近愛去浙江巡茶。」

朱標沉默片刻,點點頭,不再說話了。

關了三天的袁凱被放出來,出現在朝房里等著上朝。

同僚們早已搞清楚他的情況,只覺得這是倒霉,沒想到什麼別的理由,當今皇帝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撞到槍口上了,哪怕是丞相也得挨一梭子,誰還瞧不起誰呢。

就連袁凱自己也不認為這是大事,他才關了三天就被放出來,除了聖上消氣了,還有別的理由嗎?事情已經翻篇,自然沒必要再思考。

列隊入宮時,袁凱不小心撞到前面一人的後背,連忙拱手道歉︰「這位兄台,雪天路滑,真是不好意思。」

拿人扭回身來,正是盧近愛,大雪的天氣,一身薄棉衣,好似一個鐵人,說道︰「原來是袁大人,我不礙事。」

兩人同位御史,在袁凱還沒去浙江時,偶有來往。

袁凱雖然不是什麼率真耿直的人,但精明老成,模清楚盧近愛的性格,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討厭,一來二去的,也有些關系,比起其他官員,能說上幾句話。

「盧兄。」見到太子近臣,袁凱有些按耐不住,冒著被盧近愛疏遠的風險問道,「盧兄,你听說前幾日的事了吧?」

令袁凱意想不到的是,盧近愛的表情稱得上溫和,他回答道︰「听說了。」

「那你——覺得我答的怎麼樣?」

「很不好。」

「啊?」袁凱穩住心神,「那若是你在殿上,你會怎麼答?」

「直接說出諫言。」盧近愛道,「陛下不對就勸誡陛下,殿下不對便勸誡殿下,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袁大人,你不應該顧忌那麼多,何況是陛下讓你回話,問什麼答什麼便好。」

「可這是賣國通敵的大案,我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如何敢說話?」袁凱道,「再說了,在那兩位面前,幾品的官都不過是皮囊罷了。」

「那麼便把生死置之度外,暢所欲言,相信以聖上殿下之賢明,不會對袁大人有什麼重罰。」

你說的容易!

袁凱突然想給盧近愛一拳,揪著他的領子告訴他,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有太子殿下護著嗎?

盧近愛看出袁凱不以為然,搖了搖頭,轉身繼續走著,一直到朝會開始,再沒有說過別的話。

一眾大臣行完跪禮,正等著有誰站出來報事,沒想到朱元璋自己開了口,並且拉起袖子,指著後面的隊伍道︰「是持兩端者!」

此言一出,前面的人全部扭了回來,紛紛向袁凱看去,後面的人全部拉長脖子,齊齊向袁凱瞧去。

無數道目光悄無聲息地注視著袁凱,黑壓壓的廣場上寂靜極了,一種偌大的羞恥感襲擊了袁凱。

他感到天地間門仿佛只有自己一個人,渾身顫抖,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這時候,對錯都不重要了,如果能逃離這處場景,袁凱願意做任何事情。

「袁大人,怎麼不說話?」朱元璋道,「敢做不敢當嗎?」

朱標萬萬沒想到朱元璋會用這麼可恥的手段去贏得賭約。

當眾批評這一套辦法,臉皮薄一點的文臣,可能回家就要死要活地寫奏書致仕了,再過分點,說不準還會上吊自殺,哪里還有打賭的份兒。

「臣羞愧萬分,無話可說。」袁凱跑出來跪下,「請陛下責罰。」

「那倒不必了。」朱元璋靠回龍椅上,慢條斯理的把衣袖整理好,「也不是什麼大事,咱管不了那麼多。天下的臣子要是都如你一般,咱看咱的俸祿正好不用發了,諸位隨便干點什麼,都比做官要好。」

「臣等惶恐。」

大臣們全都跪了下來,雖是動作一致了,在隊列之外跪著的袁凱仍然十分顯眼。

「你們惶恐?咱更惶恐!」

「一個私通外敵的細作,竟然混到了中書省里去,還當了參知政事!大明的人都死絕了嗎?要你們這樣欺瞞咱!你們不學他,咱就謝天謝地了。」

「臣等不敢。」

浩浩蕩蕩的不敢兩字,尾音回蕩在殿宇之間門,四處踫壁,似乎是一剎那,似乎又過了很久才消失。

「不敢?」朱元璋冷笑道,「是不敢勾結元廷,還是不敢讓咱發現?既然喜歡跪,那就接著跪。今天的朝不用上了,跪吧,跪到正午為止!」

察覺到身邊同僚若有若無的視線,袁凱胸膛里被放了個炮仗似的咚咚直跳,臉色又紅又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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