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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賜死的聖旨

天還沒亮,番禺縣的城牆外面就來了人。

這一行人總共有二十來個,領頭的是個太監,其余的人俱是虎背蜂腰螳螂腿,穿著普通布衣也掩蓋不住健碩身材,目光含煞,四處打量,仿佛時時刻刻在防範什麼歹人。

「城門還沒開,我們再等等。」

「听王公公的。」幾人中領頭的拱衛司隊長道。

王寶忠道︰「這地界是真的熱,人來了要化似的。」

「看來王公公還是需要多出來走走,我們兄弟來過許多次廣州,已經習慣了。」

「索性將人賜死了就回去,不耽誤什麼。」

「用不用去拜會侯爺?」一人猶豫道。

「不去。」王寶忠道,「陛下讓我們送的是聖旨,既沒有提到永嘉侯,我們便沒有必要去看望。」

幾人談話間,天邊的太陽露出了金邊,那隊長吩咐手下人把火把滅了,原地修整一番,等城門開後,再一起進去。

他們正等著,突听很大的吱呀聲響起,齊齊看去,城門竟然提早開了,一條光束由里到外照射出來,背著光,一隊人馬快速跑來,看方向是沖著他們的。

「起來,上馬!」

那隊長抓著王寶忠的後領子,好像只是輕輕一提,就把他先提到了馬上,隨後自己也坐到自己的馬匹上,在馬鞍旁的包裹上一抹,便抽出一把長刀來橫在身前。

「來者何人?」隊長身後的幾個人握著弓弩,一邊瞄準,一邊大聲質問。

「我們是永嘉侯朱亮祖的部下!」城門里沖出的隊伍見他們警戒,停了下來,派出一人下馬,小跑著遞送牙牌。

隊長接了牌子細看,然後向身後一揮手,眾人把武器放下︰「你們有什麼事?侯爺有什麼吩咐?」

「我們侯爺听說有上差來傳旨,于是叫我們出來迎接,給諸位接風洗塵。」

王寶忠並不領情︰「城門該是這個時候開的嗎?是誰做的主張?」

那人愣住了︰「這,這……」

「算了,請你告訴你家主人,我們是來宣讀聖旨的,在旨意交代下去以前,絕對不會因為誰而耽誤行程。」

拱衛司的人面面相覷,離開應天府的時候,上司就告訴過他們,王公公為人刻板守舊,不好相處,現在一看果然如此。

那隊長卻很欣賞王寶忠的話,因為他的想法和王寶忠一模一樣︰「這位兄弟請回去吧,聖命在身,侯爺會理解的,謝謝你們一大早起來接風,只可惜時機不對,下次見面,我做東請你們喝酒。」

這話雖然也是拒絕,說出來要好听很多,那人臉色好了一些,連道幾聲不敢,悻悻回去了。

「王公公,城門已開,時候雖不對,我們不如還是先進去。」

「好。」王寶忠點點頭,一夾馬肚子,「駕!」

時候雖早,城中已有百姓起床出門,燒火做飯、收拾鋪戶,有來到長街上的,看著呼嘯而過的騎兵,猜測是不是永嘉侯和羅家又在搞什麼ど蛾子,等看到後一行人時,有眼尖聰明的,發現王寶忠的衣服與楊高孟一模一樣,不免大吃一驚,繼而奔走相告。

很快半個城的百姓都知道發生了什麼,跟著那支隊伍小心翼翼靠近縣衙門。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王寶忠翻身下了馬,瞧見門口堆放的柴火,還有拿著水火棍值守的周班頭等人,驚訝道,「知縣呢,出什麼事了?」

周班頭被拱衛司的人嚇了一跳,他也算有點腱子肉,但和這些人一比,瘦弱得像個小雞崽,硬著頭皮道︰「你們是誰,你們又有什麼事?」

王寶忠大步走過去,舉起腰間懸掛的牌子︰「我們是奉了皇上旨意來的,請叫你們堂尊出來。」

周班頭雖然還想像對付盧近愛一樣說自己不識字,但他這次實在不敢,點頭哈腰,將門開了一條縫跑進去了。

看著逐漸圍過來的百姓,見多識廣的隊長發現不對勁之處,皺著眉小聲道︰「王公公,這番禺縣好像並不簡單啊。」

「……你去問問他們。」王寶忠對身側的一個拱衛司士兵道。

「是。」士兵應了一聲,就要往台階下面跑。

他還沒有下去,低下的一個老人突然喊了︰「上差,老頭子想請教你們,你們這次是來做什麼的?」

王寶忠道︰「老人家,我們是來宣讀聖旨的。」

「宣讀聖旨?皇上有什麼旨意啊?」老人帶著驚喜道。

「是這樣的,永嘉侯給朝廷上了書,已經言明知縣道同的大逆不道之舉,我們這次來,是聖上要我們賜死道同,還番禺一個朗朗乾坤。」

旨意中本身有當眾宣讀的意思,懲惡揚善之舉讓百姓們知道更是好事,王寶忠也就當面直說了,等著老人的回應。

誰知老人听了他的話大驚失色,情急之下呼道︰「皇帝糊涂啊!」

鏘鏘幾聲,拱衛司的二十五把長刀抽了出來。

王寶忠道︰「此乃無知百姓,你們不必如此!」

那隊長沒有抽刀,嚴肅道︰「老人家,飯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講。」

周圍的百姓們被拔刀的舉動嚇到,躁動不安,但天底下到底還是不缺大膽的人,見王寶忠等人似乎比較溫和有禮,便有五六人站出來朗聲道︰「上差,皇上叛錯了!我們知縣是青天大老爺!他怎麼會大逆不道!」

「是啊,大人是好人吶!」

「上差,你們把大人帶走了,我們去哪里找這麼好的父母官?」

「上差,你求求皇上,再審一遍吧!」

有人帶頭,百姓們先是小聲附和,接著聲音逐漸大了,七嘴八舌一片雜亂之聲,全是喊冤訴苦的,王寶忠盡力听了一會兒,竟然沒有一句不好。

「你們既然說道同無錯,那麼錯的是誰?」為了在嘈雜的環境中問話,王寶忠不得不大喊了一聲,蓋過眾百姓的聲音。

百姓們訥訥無言,不再開口了,比起為道同說好話,直言羅家和永嘉侯的猖狂,難度更上一層樓,面臨的報復也更可怕。

雖不再開口,那一張張憤懣不平的臉仍然表現出巨大的無聲的抗議之情。

「會不會是假扮的?」王寶忠愣了一會兒,低聲問隊長。

拱衛司的那小隊長道︰「不像,全部是勞作的莊稼漢,看神情不是作偽。」

「先進去再說。」王寶忠沉著臉道,「麻煩你留幾個人在這里,有什麼事及時通知。」

那隊長點點頭,挑出去六個人,指揮他們和茫然的衙役們一起守門,接著緊隨王寶忠踏入門內。

周班頭領著道同往門外趕,和他們撞了個正著。

「上差有什麼旨意?」道同恭敬拱?」

「你就是道同?」王寶忠道,「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道同︰「受了一些小傷,不足掛齒。」

想到門口的柴火和求情的百姓,再看看眼前清瘦的知縣,王寶忠和隊長心里得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結論,本來端著的對待罪官的凜然態度消減許多。

「去大堂吧。」王寶忠道,「這里太吵了。」

道同心里有了答案,神色淒然,嘆息一聲。

大堂里,王寶忠從盒子里取出聖旨展開,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通通跪下。

「番禺知縣道同接旨。」

聖旨的內容不長,代寫旨意的翰林院學士用詞精煉文雅,先是罵了一遍道同,後夸贊永嘉侯朱亮祖為國為民,勇于檢舉,最後表達朱元璋的失望,賜下白綾毒酒供其選擇,留得全尸入葬。

「臣領旨謝恩。」

聖旨上的內容和番禺如今的景象一比,簡直是莫大的嘲諷譏笑,王寶忠和那隊長感到一股濃重的荒謬之情自胸膛中升起,壓得他們說不出話來,甚至不敢看道同的眼楮。

最終還是周班頭打破了寂靜,他驚慌道︰「上差,堂尊,下一任知縣是誰?我們這幫衙役不會要陪著一起死吧?」

「朝廷沒有旨意,知縣空缺,那便是縣丞主事。」王寶忠道,「你們這里管邢名,管錢糧還有管差役的人呢?怎麼不見他們。」

「管差役的就是小人。」周班頭緊張到渾身出汗發冷,「其他吏首被侯爺請走了,只剩下盧縣丞還在。」

王寶忠沉默片刻,對番禺的情況又有了新的認知。可是自古以來君命大于天,忠君忠的不只是君王的命令,還有君王的喜好,君王的感情,君王的錯誤。

別說他是個閹人,乃皇家的家奴,就算是朝臣又如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岳飛尚不能抗旨不尊,誰又能駁回一個殺掉小小知縣的旨意。

「叫縣丞來吧。」王寶忠慢慢道,「道大人,你選白綾還是毒酒。」

「罪官一杯毒酒足以。」

那隊長道︰「班頭,去叫你們縣丞。」

周班頭慌忙爬起來,扶著門框跌跌撞撞走向後院。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算真正知道了害怕,他們這幫衙役已徹底和道同捆在了一起,如今道同要被賜死了,盧近愛做為縣丞即將理事,用腳後跟想也不會與朱亮祖和羅家同流合污,那他們的命運會怎麼樣?

永嘉侯顯然手眼通天,連上書的折子都擋住了,皇上為他賜死一個知縣,區區不入流的八品縣丞,本事再出眾,豈能斗得過他!

後院不時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卻是盧近愛在劈柴火,斧頭時不時砍在墩上。

 啪,分成兩半的柴火掉在地上。

周班頭脖子一涼,險些跪倒,在他眼里,那根木頭好像他的大好頭顱。

「盧大人,大人,快跟我去大堂,皇上派人來宣讀旨意了!」

盧近愛心里一沉,先前隱隱的不安頃刻間化為靈光涌上心頭,還沒反應過來便道︰「旨意是不是賜死堂尊?」

「是。」周班頭抖成一團,「您老快去看看吧,上差叫您過去呢,沒了知縣,番禺以後是您領事了。」

「……」盧近愛撩起衣服下擺,奔往大堂。

道同跪在地上,整理頭發和官袍後,平靜地捧起白瓷杯裝好的毒酒,向嘴邊送去。

啪的一聲,盧近愛推開大門闖了進來。

那隊長立刻護在王寶忠身前,刀出鞘半截,喝問道︰「你是誰,膽敢闖進這里!」

原來盧近愛的麻衣麻褲,讓他根本沒往縣丞的職位上去想。

「我就是番禺縣丞。」

隊長還想再問,王寶忠忽然道︰「盧先生?你是不是盧勝欲?」

「閣下是……閣下認得我?」

王寶忠道︰「那是自然,咱們上次見面,是在春和殿吶!盧先生和太子爺談事情,是我給上的茶,您不記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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