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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3 章 第 193 章

制藥廠秋冬季的工裝上衣是通用的,陳晚特意設計得比較寬松,內側有三排彈力扣,方便員工冬季搭配棉襖內膽,將一衣多穿發揮到了極致。

生產部主任的職位在制藥廠內僅比廠長低兩個等級,陳晚參照了部隊的肩章,分別以紅、綠,藍三色搭配不同數量的橫杠進行區分。例如杜廠長作為制藥廠職位最高的,他左袖上的臂章便是五條紅杠,與之對應,許空山為三條紅杠,而生產線的普通職工為一條藍杠。

與此同時,袖章的背面縫有手寫體的「南城制藥廠」字樣,這個看似復雜,但實際只需將布料按照模板批量裁剪,然後用縫紉機縫上,簡單且具有一定的防止復制的功能。

到了下班時間,戴著不同袖章的工人魚貫而出,他們大都認識陳晚,但沒有上前打招呼。一來沒熟到那個份上,二來不知為何,面對陳晚,他們似乎總有一種不可高攀的距離感。

許空山健步如風,他火力旺,在別人添毛衣穿馬甲的寒冷天氣,他依然一身輕便,陳晚給他做的過冬用的羽絨內膽,都只填了薄薄一層鴨絨,添多了許空山反而嫌熱。

倚靠著車身的陳晚站直,狗尾巴草在手指里打了個圈,與許空山相視一笑。二人默契地上了車,許空山將車開出制藥廠的範圍,右手松開檔位桿和陳晚的手短暫相握。

無名指上傳來陌生的觸感,許空山分神看了一眼,發現上面多了根綠油油的狗尾巴草環,這麼冷的天氣,難得陳晚能找到根如此鮮活的。

「送你個戒指。」陳晚笑著松手,許空山動了動無名指,任由草環套在上面。

陳晚編的草環極為結實,牢固地套在許空山的手指上,一直到下車都沒掉,許空山半點沒有摘掉的意思,戴著草環上樓換衣服,進廚房做飯前才讓陳晚替他摘下來,小心放到抽屜里。

許空山無時無刻不在用行動表達對陳晚的愛意,凡是對方送的,哪怕一根狗尾巴草,他也會格外珍重。

真戒指二人貼身戴著,金屬的圓環時刻被體溫浸透,陳晚偶爾會從脖子上取下來擦一擦,讓其保持光澤。

「月底我請老王他們吃飯,老王幾個要帶家屬。」陳晚把一塊餅干一分為二,另外半截遞到許空山嘴邊,「請問我的家屬願不願意出席?」

許空山顧不上嚼餅干,含糊答應︰「願意。」

冬天燒著火的廚房最是暖和,許空山在爐子上燜飯,大鍋炒菜,陳晚坐在灶前,美其名曰幫許空山燒火,實際上生火是許空山做的,灶里的柴是許空山架的,他只管烤火取暖。

「你們面試地點定了嗎?」灶膛里的火光將陳晚的臉映得通紅,一雙眼楮「閃閃發亮」,許空山一心兩用,邊切菜邊與陳晚說話。

「定了,在服裝廠面,我下午看過,有個車間已經完工,到時候收拾一下,搬幾套桌子板凳過去就行了。」陳晚用火鉗淘了淘灶膛里的灰,鍋里的水即將燒開,發出刺刺啦啦的聲響,「雖然條件簡陋,但至少看得到廠子,省得他們以為我是騙子。」

陳晚已經向通信局為服裝廠安裝電話的申請,目前正在排隊等待安裝。登報招工是有償的,據報社反饋,這半個月來他們接到了幾十通求職電話,他們照實說了服裝廠的性質,對面的態度原本十分積極,在得知東言服裝廠為私企後,均有些顧忌,不確定最終是否會到場面試。

對外,服裝廠不包面試往返中產生的路費,借此篩選掉那些抱著僥幸心理湊熱鬧的人,這樣一來,能為他們節省不少功夫。

面試日期將持續三天,從十二月二十號到十二月二十三號。來一趟不容易,所以陳晚精簡了面試流程,面試結果以信件的方式通知。

面試前日,錢國勝從紡織廠趕了過來,六人把車間一通收拾,布置好面試場地。明日起他們會在服裝廠連續待三天,陳晚初面,根據面試者的職位述求,把他們交給後面的五個人,分別考察專業能力。

二十號早上七點半,眾人在小洋房匯合,陳晚新租了一輛車用以本周代步,越野車他們開慣了,王利安和錢國勝搶著上了租來的小轎車,張會計緊隨其後。

「我先走一步了啊。」王利安成功搶到了駕駛座,從窗戶探出一個頭,沖著陳晚揮了揮手。

許空山當起了陳晚的司機,劉強與朱文在後座,在他們看來,小轎車新鮮歸新鮮,舒適度顯然比不上越野車,至少越野車寬敞。

很快,許空山追上了先走一步的王利安,緊接著越野車一個流暢的變道,將小轎車超越,陳晚從搖下的車窗里听到了王利安的笑罵。

到達服裝廠時堪堪八點零五分,距面試開始有近一個小時。

「你們說今天會有多少人來面試?」錢國勝跺了跺腳,山里溫度低,他改不了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毛病,被寒風凍得瑟瑟發抖。

這誰猜得到?朱文沒吭聲,王利安說了句「大概三十個吧」。

「萬一沒人來我們怎麼辦?」錢國勝做了個哭臉,王利安連往地下呸了幾聲,不準他再說晦氣話。

「放心,肯定會有人來的。」許空山安慰道,陳晚點點頭,他不怕沒人來,缺工作的人多如牛毛,他待遇開得又不差,有漁網有魚食,絕對能撈上來魚的。

「山哥你上班去吧。」陳晚推推許空山的胳膊,「我跟他們到里面等。」

「不急,你們帶熱水了嗎?」許空山跟進廠區,看了看他們的面試環境,桌椅紙筆倒是齊全,但也是僅此而已了,「六兒你把車鑰匙給我一下。」

許空山開走了越野車,沒一會兒,從車上拎了三個暖水壺並七八個茶缸和一袋茶葉下來。他們六個真是忙昏了頭,漏掉了這些細節。

「我剛想說找施工隊勻兩口熱水。」錢國勝捧著茶缸,深深呼氣,神色間仿佛把許空山當成了救命恩人。

施工隊雖然在工廠里搭了簡易棚,但到底比不上許空山帶來的干淨。

「喝完了可以到鍋爐房打,我跟他們交代過了。」熱水不值錢,舉手之勞,鍋爐房當然願意賣許空山的面子給行個方便。

熱水激發出茶葉的香氣,陳晚捧著茶杯啜飲了幾口,看時間差不多了,站起身︰「我出去了,你們做好準備。」

語畢他離開了車間,王利安不禁感嘆,跟陳晚合伙做生意,是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

「誰不是呢。」錢國勝附和,以陳晚的能力,明明能一個人當老板,卻大方的把利益共享,知人善用,不武斷獨行。

拿這場面試來說,一面是最辛苦的,不僅要在最短時間內登記完面試者的信息,還要在門口吹冷風,勞心勞力,換做別的廠,誰敢信?

但陳晚就這麼做了,他給了王利安他們充分的信任,按陳晚的言論,既然服裝廠分了各個部門,作為負責人,想招什麼樣的員工,自然由他們決定。

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瞬間被風吹涼,好在陳晚穿得厚,不覺得冷。

公交車站牌旁立著朱文做的指示牌,一個箭頭形狀,上面寫著「服裝廠」由此去。

視野中出現兩個身影,陳晚精神一振,來了!

二人走近,個頭較高的一人率先開口︰「請問這里是東言服飾嗎?」

陳晚答是,請他們出示資料,報紙上的招工信息上注明面試者需要攜帶的東西,個人經歷簡介、照片、戶口頁。

起初陳晚寫的是簡歷,但朱文提出可能有人會不明白簡歷指什麼,于是改成了個人經歷簡介,字數多了點,但一眼能看懂。

若連個人經歷簡介都搞不清楚的,以其文化水平也與服裝廠無緣了。

陳晚看過資料,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在簡介頂上寫了個數字,指著車間,讓他們去那邊參加第二場面試。

數字從一到五,對應王利安五人。

「怎麼還沒人來?」錢國勝坐立難安,忍不住站起來溜達,王利安被他晃得眼暈,嫌棄地叫他老實點。

「你行行好,別做法了。」王利安心里同樣忐忑,「等會來人了你小心丟臉。」

兩人經常這般開玩笑,劉強他們已然習慣了。

為了面子,錢國勝勉強把自己釘在了椅子上,其後不久,車間大門被人推動,在陳晚那通過初面的二人側身而進。

五人的桌前貼著數字,無需言明規則,二人便找到了他們該找的面試官。

上午的時間轉瞬而逝,陳晚數了數登記冊上的名字,共二十三人參與了面試,其中有一個沒進入二面,陳晚對這個數據算得上滿意。

在門口放了暫停的牌子,陳晚上車間招呼王利安等人吃飯。

「怎麼樣,有收獲嗎?」陳晚提起牆角的熱水壺倒了半杯水,外面那個熱水壺上午被他開開合合的,里面的水幾乎沒多少熱氣了。

五人紛紛說有,照上午的進度,三天過後他們把人招齊應該沒問題。

上午來的全是南城本地人,前些年知青大批回城,排著隊等安排工作,家里有門路的不必為此發愁,其余大多數人要麼拖著,要麼湊合上班,不掛靠單位,吃飯看病樣樣沒著落,哪敢挑三揀四呢。

工作崗位有限,拖到後面,啥都沒撈著,他們慌了,這不一看到招工,管他公家的私人的,趕緊瞧瞧去吧。

以上這種通常是能力平庸的,王利安幾個跟陳晚的時間長了,眼界相應拔高,一個沒瞧上。

「瞧不上你們哪來的收獲?」陳晚拿起被他們打了勾的資料,大致瀏覽了一遍,明白了。

回城的知青有背景且不提了,沒背景的人籠統分四種,能力不突出想找工作但找不到的,能力不突出破罐子破摔的,有能力但認命了的,有能力不肯認命的。

王利安幾人瞧上的,是最後一種,他們經歷過大風大浪,是真正的千里馬,一旦吃飽了糧,跑起來比誰都跑。

「比如我面試的周兵,正經高中畢業生,下鄉當的是宣傳干事,結果回城被安排去守庫房。」朱文語氣惋惜,他因為是家中獨子,與寡母相依為命,下鄉的硬性指標沒落到他頭上,雖沒有經歷過知青們的吃的苦,但不妨礙他感同身受。

一路討論到到了制藥廠,許空山做好登記領著他們到了食堂。

「要是在這開個飯館生意肯定不錯。」王利安三句話不離掙錢,眼里到處是商機。

「制藥廠和我們服裝廠不是有食堂嗎,開飯館哪來的生意?」劉強思維停留在表面,沒王利安那麼寬的眼界,「而且自己做飯多便宜。」

「帳不是這麼算的,紡織廠外面的飯館你沒去過?誰家不能做飯了,照你這麼說,大街上的飯館豈不是全該關門倒閉?」王利安搖頭,「掙錢是為了花的,劉主任,你一個月工資百來塊,大方點嘛。」

劉強被王利安說得臉紅,卻並不惱,他的話的確有道理。

「下個月學校對面要開一家飯館。」走在前面的許空山回過頭,「是我們廠里一個員工家屬開的,她手藝不錯,開業了你們可以試試。」

有需求便有市場,世上不乏頭腦精明的人,去年九月學校正式開學,過了沒半個月,雜貨店、賣小食的、賣早點仿佛雨後春筍似的冒了出來。

夏天傍晚還有在家屬院門口賣涼拌菜的,許空山買過,陳晚吃了辣得滿臉通紅,事後許空山問攤主放的是什麼辣椒,對方特別自豪地回答,用的朝天椒。

三天面試很快進行到尾聲,二十三日下午,時針走過五點,陳晚望了望空無一人的大路,收起登記本。

三天內陳晚接待了上百人,鋼筆墨水寫空了五管,右手中指的第一個指節左側磨出了淺淺的小坑。

王利安他們把沒有通過面試的資料摞成一摞交給張會計,資料的上方是陳晚的編號,下方則記錄著每人往返的路費。

其余的資料不代表正式錄用,一個部門的招工名額在六到十人不等,而面試最嚴格的朱文都留了十三份資料,具體誰去誰留需要明天大家一同商議。

陳晚尋了兩個箱子來裝資料,王利安和劉強一人抱了一箱放到越野車的後備箱。陳晚把越野車鑰匙丟給錢國勝,叫他們先回,許空山今晚加班,陳晚打算到家屬院等他。

越野車開遠,陳晚在服裝廠逗留,檢查是否有遺漏。許空山前天帶來的茶葉剩下空包裝袋,張會計那個茶罐子,一杯茶泡半杯茶葉,王利安好奇嘗了一口,苦得當場吐了,不知他怎麼喝得下去。

收拾完,陳晚提著暖水壺和茶缸出了車間——

「請問現在還能參加面試嗎?」

粗糲的嗓音讓陳晚下意識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他抬起頭,對上一張風塵僕僕的臉。

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腳下的布鞋沾滿了泥土,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青布衫,頭發被風吹亂,嘴唇干裂起皮,面容疲憊,眼底布滿血絲。

「面試已經結束了嗎?」陳晚年紀輕輕,一手暖壺一手茶缸,看上去不像是能做主的,男人眼底的光猶如風中的殘燭,慢慢熄滅。

「沒有結束。」蠟燭芯冒出的青煙遇到明火瞬間被點燃,陳晚折身推開車間大門,「你跟我進來吧。」

陳晚給男人倒了杯水,在他對面坐下。

「謝謝。」男人渴到了極點,端著茶缸大口喝起了水,他喝得雖快,卻不顯狼狽,舉手投足間流露著刻進骨子里的教養。一杯水見底,男人抬手止住了陳晚添水的動作。

「你資料帶了嗎?」陳晚見他恢復了些許狀態,直接進入正題。

男人自然地理了理雜亂的發絲與袖口,清清正正地挺著脊梁,臉上露出一絲歉意︰「不好意思,我在來的路上遭遇了一場意外,隨身帶的東西全部被偷了,能借我紙筆讓我重寫一份個人簡歷嗎?照片和戶口頁可否我後面辦好了再補。」

面試用的紙筆在裝資料的箱子里,陳晚停頓兩秒︰「稍等我去拿。」

陳晚在未開走的小轎車上找到了備用的文具,他注意到男人臉色發白,大概是沒顧得上吃飯,低血糖了,恰好車上有鈣女乃餅干,他順手帶上了。

萬一男人突然暈倒,豈不是更麻煩。

男人維持著陳晚離開時的坐姿,收到餅干,臉上浮現出一絲動容,他禮貌地道謝,就著熱水吃了半包餅干補充體力。

他吃東西的時候很安靜,沒有半分言語,陳晚便也沒說話。

男人放下餅干,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張素色的手帕擦干淨手指上的餅干末,然後低頭寫起了個人簡歷。

陳晚听出男人的口音不似本地人,他的語調柔和,某些咬字跟蘇城那邊相似。他寫得一手好字,筆畫銀鉤,堪稱賞心悅目。

男人名叫滿玉山,自稱祖籍蘇城,十二年前被下放到南城改造,如今政治面貌清白,無意間從一份舊報紙上看到了紡織廠的招工,連夜出發,不曾想在火車上遭遇飛來橫禍,耽擱了半日,以至于誤了面試。

對于家世,滿玉山不願多言,只道祖上是做布料生意的,他是家中獨子,從小念的是私塾,成年後留洋接受過西方教育。

陳晚問起滿玉山的意向崗位,在他看來,以滿玉山的能力,去任何一個部門,好似都有些屈才。

「可以不選報紙上登的嗎?」滿玉山目的明確,他直言不諱是沖著陳言來的,「我看過八零年陳言和奧里奇服裝秀交流的報道,遠沒有記者報道的那麼簡單,若沒有陳言,奧里奇的所作所為,必然會令我們國家在國際上的聲名受到受創。」

滿玉山是第一個僅憑美化過的報道看透本質的人,陳晚心下一喜︰「你想在服裝廠擔任什麼職位?」

「你的幫手。」滿玉山笑了笑,果然他沒有來錯。

在于滿玉山的交談中,陳晚未曾透露絲毫身份,而對方竟然這麼快就猜到了。

「陳言是我的化名。」陳晚朝滿玉山伸手,「你好,我是東言服飾的負責人陳晚。」

滿玉山和他握了握手︰「你比我想象中年輕許多。」

「我運氣比你稍微好一點。」陳晚相信,滿玉山若是不經歷十年動蕩,成就同樣不會差到哪去。

滿玉山對此不置可否,生活早教會他與其回憶痛苦,不如奮力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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