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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晝短夜長,天擦黑,村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喊聲。

——吃飯了!

——哎,來了!

趴地上玩彈珠玩彈珠的小孩收了七彩的玻璃頓作鳥獸散,一方面是餓了,另一方面是出于對巴掌的畏懼。

陳勇陽兩手全是泥,膝蓋、袖口、胳膊肘,灰簌簌往下落,他不管不顧地爬上桌,周梅眼尖︰「陳勇陽,去洗手!」

一般叫全名就意味著他媽已經生氣了,陳勇陽縮下板凳。

「皮猴,跟你說了多少遍不能趴地上不能趴地上,再這樣以後自己洗衣服!」周梅大感頭疼,她生的兩個兒子怎麼小時候都這麼不听話,也不知道是隨了誰。

看著幫忙擺碗筷的陳露,周梅心生安慰,幸好兩個女兒不像她們兄弟,都很乖巧懂事。

照例是紅薯飯,蘿卜湯中午喝完了,周梅煮了半個甜南瓜,外加吃剩的土豆絲,加了豬油渣炒的蓮花白。

陳晚嗓子疼,他那碗飯周梅單獨加米湯煮成了粥,方便吞咽。

陳勇陽問了句小叔叔為什麼吃稀飯,得到陳晚感冒了的回答後,嘴角耷拉下來,一副心疼的模樣。

一桌人陳晚吃得最慢,陳勇陽比他先吃完,周梅把碗摞在一起,準備抱去廚房。陳勇陽大眼楮在陳晚和周梅的身上瞟過來瞟過去,一腳邁出去打算開溜。

「回來。」陳晚兩個字將他定住,然後看向周梅,「大嫂,晚上的碗我跟勇陽來洗。」

「不用,幾個碗能費多大功夫,我順手洗了就是了。」周梅笑笑,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我記得勇飛第一次洗碗好像也是九歲,勇陽不能比哥哥差對不對?」陳晚放下筷子,讓陳勇陽向陳勇飛學習。

「對!」陳勇陽重重點頭,朝周梅伸出手,「媽,把碗給我吧。」

周梅沒反應過來,陳前進開口了︰「勇陽想洗碗就讓他洗嘛,你之前不是還說自己七歲就踩著板凳在灶台上做飯了嗎,勇陽都九歲了,該讓他鍛煉一下。」

陳前進一錘定音,周梅幫忙把碗抱到廚房後撒手不管,讓叔佷倆在里面忙活,有陳晚照看著,陳勇陽應該不會把碗打爛。

她想是這樣想的,實際上卻一直豎著耳朵听廚房那邊的動靜。

洗碗水在鍋里,灶台的高度到陳晚腰部,約有一米高,在陳勇陽肩膀下面點。

「要不要我給你端個小板凳來?」陳晚見他費力地踮著腳,偏過頭去用拳頭抵著嘴唇笑了下。

「不用!」事關尊嚴,陳勇陽咬牙拒絕。

陳晚把袖子擼上去,露出半截白淨的小臂,試探著鍋里的水溫,感覺有點燙,往里面摻了瓢冷水。

陳勇陽學著他的樣子把袖子擼高,他衣服寬松,剛擼上去手一垂便跟著滑了下來,陳晚讓他抬手,幫他挽了兩卷,接著推到手肘上面。陳勇陽甩了甩胳膊,不滑了。

原身有過洗碗的經歷,哪有生在農村半點活不干的呢。

陳晚把筷子放進鍋中的熱水里,剛準備動作就被陳勇陽擠開了,小孩裝出大人的語氣︰「小叔叔你告訴我要怎麼做就好啦,感冒不能玩水。」

洗碗跟玩水有啥關系?陳晚哭笑不得,但不可否認他被感動到了。

行吧,他收回手,站到陳勇陽身後指揮︰「把筷子拿起來搓一搓……使點勁,對……」

六口人的碗筷,叔佷倆在廚房洗了二十多分鐘,陳晚檢查過,陳勇陽第一次洗碗,雖然動作慢了點,但洗得還挺干淨。

陳晚夸了幾句,周梅看了也一口一個兒子真棒,把陳勇陽美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灶台大鍋旁邊還有口小鍋,里面裝的水,一頓飯做完水也燙了,正好盛出來一家人洗漱。

陳晚發燒出了身冷汗,他其實更想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奈何條件有限,他只能沾濕帕子稍微擦一擦。

收拾完天徹底黑透,手電筒發出的光閃過院門,周梅轉過頭去︰「誰啊?」

「嬸,我張毅。」院門打開,張毅關了手電筒,兩個女知青在後面,「嬸,我們來看看陳晚。」

「這大晚上的,麻煩你們了,快進來吧。吃飯了沒?」周梅趕忙把人迎進來,「六兒,張毅他們看你來了。」

陳晚剛吞下感冒藥,一張臉苦得皺皺巴巴的,塞了瓣橘子在嘴里咬破,見到張毅三人,他嚼著咽了,然後開口招呼他們坐。

周梅又問了遍他們吃沒吃飯,張毅專門錯開飯點來就是怕被留飯,連聲讓她不用忙活,周梅仍給他們一人沖了碗糖開水。

三人沒有坐多久,見陳晚沒有他們想象中難過皆松了口氣,安慰他下次還有機會,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去找他們,留下句好好休息就離開了。

送走三人陳晚關了院門,拉滅堂屋的燈,晚上沒有什麼娛樂活動,除了睡覺別無他選。

陳晚本打算規劃一下今後的人生,結果滿腦子都是許空山在原文里的遭遇,越想越心痛,最後干脆擁著被子坐了起來。

被子上許空山的氣息早給他抖散了,陳晚心頭涌上縷孤枕難眠的情緒。

寂靜的山村里偶爾響起兩聲狗叫,許空山饑腸轆轆地翻身下床,頓頓都是紅薯,他肚子里那點油被刮了個干淨。幸好他留了後手,不然靠孫大花他早餓死了。

許空山熟練地從床下翻出了一包黑  的東西,打開以後空氣里飄出陣陣肉香,那是他砍柴的時候在山上打的野雞,烤熟了再用布裹著夾在柴里帶回來。家里的柴火默認是許空山的活,孫大花他們從來不會幫忙,所以不必擔心他們發現。

準確來說,許家百分之九十的活都是許空山在干,孫大花跟許有財以及他們後來生的一個兒子是村里出了名的懶蛋,家里掃把倒了都不會伸手扶一下那種。許空山在家唯一不用做的就是煮飯,孫大花在廚房門上裝了把鎖,鑰匙只在她一個人手上,防的就是許空山進去偷吃。

許空山第一次進廚房偷吃東西是七歲那年,孫大花有了自己親生的寶貝兒子,對許空山的態度急轉直下。

半大小子吃窮老子,許空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連續三天沒吃飽飯,實在餓狠了才被逼無奈進廚房吃白天的剩菜。他沒做過這種偷偷模模的事,被起夜的許有財抓了個正著,孫大花扇了他一個耳光,罵他是餓死鬼投胎,第二天廚房門便上了鎖。

許空山晚上挨了打,早上起來左半邊臉有明顯的五指印,可見孫大花那一耳光扇得多重。

打了人孫大花還沒消氣,早飯都沒給人吃,把背簍和鐮刀扔到許空山腳下,讓他不打滿一背簍豬草不準回家。

許家以前是養了豬的,沒辦法,許空山年紀太小,撐不起一個家。後來吃大鍋飯了,許家的豬圈就空了出來,成了柴房。

這會陳家還住在隔壁,許空山出門正趕上周梅做好早飯,他聞著味望著陳家堂屋,眼里充滿了對食物的渴求。

周梅听見了隔壁孫大花的叫罵,看到許空山臉上的巴掌印,不好當著孩子的面罵人,因此什麼也沒說。陳老太太嘆了句作孽哦,模模許空山的頭發進廚房盛了碗飯給他。

此後陳家常常暗地里接濟許空山,一直到村里鬧饑荒,他們也沒多的糧食才斷了。

鬧饑荒那兩年許家情況比陳家更糟,孫大花對許空山的吃食克扣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粥清得能映出許空山那張面黃肌瘦的臉。

許空山餓啊,沒辦法一個人跑進山里找吃的,然後他就學會了藏食。虧得他自個兒有本事,否則別說長這麼大個頭,可能連活下來都成問題。

許空山模黑啃著野雞,冷冰冰的肉柴得幾乎咬不動,但他不嫌棄,是肉就行。許空山把骨頭嚼得嘎巴作響,孫大花他們睡的里屋,听不到這邊的動靜,就算听到了,估計也只會認為是老鼠在作祟。

一只雞啃了一半,許空山肚子不餓了,他重新裹好放回原位,冬天氣溫低肉經放,剩下的他明晚再吃。

黑夜終于徹底安靜下來,陳晚想了半天,擬出個大概的方案,放心闔上了沉重不已的眼皮。

「咯咯咯!」

公雞的叫聲劃破黎明,沉寂了一晚的平安村熱鬧起來,縷縷青煙從煙囪口飄出來,融進清晨的霧氣中。

周梅煮好早飯,進去把三姐弟叫醒,陳晚還睡著,她沒去打擾。

「雞蛋拿著路上吃,在學校好好上課。」周梅給陳勇陽翻好亂糟糟的衣領,又幫陳露順了順頭發,「下午放學早點回來,媽給你們做肉吃。」

肉!

陳勇陽饞得流口水,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床。哎,他多想現在就到晚上呀。

吃完早飯,周梅把陳晚那份放在小鍋里溫著,大鍋開始煮豬食,兩頭肥豬在圈里餓得直叫喚。

陳晚醒的時候天光大亮,喉嚨不疼了,感冒癥狀變成了左邊鼻子不通氣。

「六兒起啦,感冒好些沒?」周梅把早飯端出來,拿瓢往陳晚端著的搪瓷盆里舀了兩瓢熱水。

「好多了,我嗓子不疼了。」陳晚語氣充滿欣喜,「大哥去地里了嗎?」

「嗯,麥子這兩天快該施肥了。」地里的活陳晚不懂,周梅一句話帶過,叫他洗了臉來吃早飯。

等吃完早飯,陳晚左邊鼻子通了,右邊鼻子又堵上了,兩邊輪流上崗。

……他再也不想感冒了!

陳晚把水煮蛋揣進棉襖兜里,在院子里轉了圈發現沒什麼事情要做,跟周梅說了聲,甩手踏進通往老宅的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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