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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9 章 不夜城(1)

月上中天,這座城市的熱鬧卻剛剛開始,一群外國水手嚷嚷著走進酒吧,酒香與肉香中,幾個衣服襤樓的白俄女人站在街角張望,汽車開足了馬力,從滿頭大汗的黃色車夫身旁駛過,紅、綠、藍、黃四色的霓虹燈,以及隱約听見的爵士音樂,代表著今天的跳舞場依然有個美妙的夜晚。

錦幔拉開,伴隨著樂隊奏起舞曲,從舞台的兩側面沖出來三十個奇裝舞女,從花瓣似的裙擺之下踢著精光的大腿,引來底下一陣歡呼。

這里是上海第一家獨立經營的舞廳,黑貓舞廳。它位于西藏路寧波同鄉會隔壁的巴黎飯店內,是不亞于百樂門、仙樂斯與大都會的銷金窟。

來到了這里,就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男的或老或年輕,穿中式長袍或著西裝,女人無一例外地穿著旗袍,大多都是婀娜多姿的舞女,毫不介意那些摟抱接觸,令人心旌搖蕩不能自主。

羅瓊自然不是一個人來喝悶酒的,她領著白茜羽來到預定好的卡座時,那邊已經有一群朋友在等著了,大多都是年輕人,其中還有兩個女孩子,打扮都很時髦洋氣。

羅瓊互相引薦了一番,今天她約出來玩的朋友都是熟人,基本上都是家產殷實的公子哥或者大小姐,雖然對于他們而言,「四大家族」還是難以得見的傳奇人物,但收入和地位足以在上海灘過上很體面的生活了。

白茜羽久違地進入正常而普通的社交場合,哪兒都覺得奇怪,習慣了爾虞我詐的日子,說話不提防著或者算計點什麼都好像覺得不踏實。

盡管羅瓊很熱情地引薦了她,她也沒能進入狀態,只是微笑著大家踫了踫杯,就不再多言,在這種聲色場合難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而且她也沒有怎麼打扮,穿了身素雅的珍珠白香雲紗旗袍,雖然這種紗料價比黃金,制作工藝極其復雜,不過她為了保暖防風罩了件流蘇長披肩,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中就很不起眼了。

羅瓊的朋友們雖面上沒說什麼,但心里不由都有了猜測︰這位「白小姐」,大概不是這個圈子里的人。

見她一人始終安靜地坐在角落,一個梳著油頭、穿著花呢西服的青年端著杯子過來,笑道,「第一次出來玩?」

白茜羽晃了晃酒杯,想了想,「這兒是第一次。」

青年與她踫了一杯,她只是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杯子,過了一會兒,青年又遞了煙給她,她也禮貌地回絕了。

那青年見她不抽煙也不喝酒,便以為她果然是第一次出來見世面的小姑娘,很豪氣地道,「別擔心,都是羅瓊的朋友,肯定會照顧好你的,我和這里的經理很熟的,有什麼需要都和我說。對了,我叫方奇駿。」

白茜羽許久沒被人搭訕,倒也不介意與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幾句閑篇,這時羅瓊在那邊喝了一輪,容光煥發地回來了,一把將方奇駿擠開,摟著她的胳膊道,「是不是有點兒無聊了?走,我們去跳舞。」

羅瓊拉著她的手穿過一片裙擺與脂粉的香氣,惹得西裝革履的男舞客們頻頻回首,她卻沒有直接沖進舞池,而是在欄桿旁神神秘秘地湊近了問白茜羽,「我這些朋友有幾個還不錯吧,有沒有看上的?」

白茜羽有些懶散地靠在身後的柱子上,「你是想給我介紹?謝謝啊,不過不必了。」

羅瓊大概是她身邊第一個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朋友,沒有什麼身家背景,也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任務,有的只是一些正常人的煩惱,她覺得這樣很好。

燈火交相輝映,舞台上三十個舞女互相緊摟著,隨著越來越快的鼓點如狂風般的花朵般旋轉著,小號和薩克斯管的主旋律帶來歡快的收尾,舞客和觀眾們一陣喝采。

「順便嘛,沒看中的就算了。」羅瓊伸了個懶腰,目光毫不在意身邊來來往往投來目光的異性,問道,「怎麼,是不想談,還是要求太高?」

「算是都有吧,主要是一個人習慣了。」

「哈,習慣多久了?」

「挺久了。」白茜羽心說如果是按照虞小姐的人生來算的話,她都可以算是母胎單身了,不過這時代也正常,如果不是從事特殊工種的,女子大多還是保守的,像殷小芝那樣接受過教育、懂什麼叫自由戀愛的姑娘本就不多。

何況就算是殷小芝,她追求的也只是擺月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自己決定婚姻罷了,談多幾個男朋友還屬于不正經的行為。

一曲終了,這時樂隊演奏起了《花好月圓》,這是現在百樂門最流行的曲子,燈光如萬花筒般五彩斑斕地轉動著,舞客們跳起了狐步舞,男女相擁在一塊兒,在隨緩而又驟急的音符中調笑著,四處都彌漫著一種布爾喬亞的氣味。

「我猜猜,是不是受過傷,不相信男人了?」羅瓊一撩頭發,好整以暇地看著白茜羽,其實她隱約能感覺到白茜羽始終心里有事,但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能有什麼煩惱?她覺得總歸都繞不開情情愛愛那些事。

「你不覺得一個人更自由嗎?」白茜羽聳了聳肩,望著舞廳中形形色色的人們,回答得很瀟灑。

也許昔日曾是白俄將軍的干癟的老頭在吧台前細細地品著酒,滿臉胡須衣衫襤褸的洋人在酒保身邊卑躬地討一杯酒喝,操著日語的東洋軍官得意洋洋地搶走了別人的舞女,這地方比上海任何一個地方都像上海。

之前殷小芝問過她類似的問題,執著地想知道為什麼她不選擇與傅少澤在一起,白茜羽當時也像現在一樣回答得很瀟灑。對嘛!無愛一身輕!男人只會影響我拔槍的速度!人活一輩子應該干點轟轟烈烈的大事,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句好像不太吉利……總之,好不容易穿越一回結果還是過上成家立業生兒育女的生活未免也太無趣了。

可是她現在有些後悔了,這鬼地方真是磨人,不是槍林彈雨,而是鈍刀子似的割著,轉眼間,挺好的長輩死了,挺好的朋友各奔東西了,挺好的伙伴說不定也是在相互利用……這個時候她就在想如果有個什麼人一直在家等著她,讓她可以歇歇就好了。

就像她險死還生地爬出了特工總部,終于重見天日感動得想要落淚,可是曬過一會兒太陽之後,她發現似乎不需要和誰打電話報平安,也沒有做了一桌子菜等待著她回去的家……于是她只能默默去國際飯店開了間最貴最好的套間,給自己開了個香檳又怕傷口感染,結果一口也沒喝。

她記得有個挺有名的女作家那句話是怎麼說來著?亂世的人,得過且過,沒有真的家。

見鬼,越想越傷感,白茜羽感覺自己鼻子都酸了,但羅瓊絲毫沒有察覺,取了杯侍者托盤里的香檳,感興趣地問道,「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了嗎?」

白茜羽笑了笑,「喜歡不代表就要在一起,就像我喜歡一束花,也不必把它摘回家,不愛的愛情,就永遠不會變壞。」

「這句話說得有意思,我明天就要以這個主題寫一篇文章!」羅瓊得了靈感,高興地摟著她道,「走吧走吧,我們跳舞去!」

白茜羽笑笑,陪著她跳完了一曲,出了些汗倒覺得心情好上不少。

不過回到卡座之後,羅瓊拉著她還要喝酒,她就只是淺嘗輒止,說自己酒量太差,羅瓊便也不再勸,她早就發現白茜羽在生活上頗為自律,大概是家教很好的緣故。

沒多久,舞池那邊忽然響起一聲尖叫,原來擁擠在一起的人群有些混亂起來,有人瞧了一眼,喊了一聲「是奇駿!」舞座上的一群人便都呼啦啦地跑了過去。

白茜羽坐著沒動,但很快她就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方奇駿不小心在舞池里撞到了人。

這種事放在舞廳里根本算不上什麼事,方奇駿也沒在意,自顧自地跳舞玩樂,可對方卻是喝了不少酒,嘴巴不干不淨地咒罵著,還要他道歉。

方奇駿見是個油頭粉面的「拆白黨」ヾ,也回嘴罵了幾句不長眼楮之類的,兩人推推搡搡起來,火氣也越來越大,惹得不少人圍觀。

這時方奇駿見朋友們都圍了上來,更是覺得有人為她撐腰,不依不饒地抓著那個小青年扇耳光,直到幾個看場子的紅頭阿三過來,他才松了手。

方奇駿家中廠子生意做得大,與洋人有貿易往來,自認為上海灘就沒有什麼擺不平的,況且教訓個拆白黨而已,又算得了什麼。

那小青年嘴角都破了,捂著臉頰,看看四周圍著方奇駿的人,指著他恨聲叫道︰「好,你給我等著!」

「行啊,我等著。我叫方奇駿,有本事你就來弄死我。」方奇駿揉了揉發痛的手掌,看著對方狼狽地離開,心中很是快意。

舞座上,一起來玩的女孩子擔憂地說,「不會出什麼事吧?」

「一點小事,來來來,我們繼續玩。」助威完畢的公子哥們也都沒當回事,繼續招呼著倒酒劃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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