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袁術宅邸。
如今袁劉雖正相互對峙,可前些日子劉備還是令人將孫堅的頭顱送了回來。
荊州方面則是送來了劉表親筆所寫的文書,無非是言明此事是手下人自行所為,犯事之人已經被他斬首,如今大敵當前,希望雙方盟約能夠長長久久。
如此一來,反倒是讓袁術更加難做。
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躲著孫策。
只是如今孫策給孫堅出完了喪事,他再也躲不過,被孫策堵在了府里。
孫策大有袁術若是不見他,他便一直待在府中的架勢。
沒法子,袁術只能與他相見。
袁術一臉哀容,嘆息道︰「如今文台已去,伯符還是要節哀順變。孫家將來還要靠你支撐。」
孫策咬牙切齒,「殺父之仇,不可不報,策每日夜不能寐,恨不得生吞黃祖。此次前來,也是想與將軍借上一支人馬,自去取仇人頭顱。」
自孫堅死後,孫家的人馬全都被「並入」了袁術手下。
袁術稍稍沉默,隨後才開口道︰「文台是我多年好友,他遭事橫死,我自當為他報仇。只是如今與劉備大戰在即,不可多樹仇敵。伯符可將仇怨暫且記在心中,他日咱們大勝劉備,我自當與你一軍,許你親自前去報仇。」
袁術素知孫策剛 ,頗有乃父之風,知道僅憑這三言兩語未必真的能勸服孫策,所以他心中此時已經在醞釀其他措辭,總歸是不能讓孫策因此事破壞了與荊州的聯盟。
不想孫策只是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沉聲道︰「策雖是一武夫,然也知大義,豈敢以私廢公,耽誤將軍大事?便如將軍所言,願將軍勿忘今日之諾。」
袁術稍稍驚訝,連忙上前拍了拍孫策的手臂,安慰道︰「伯符大義。我與文台生死兄弟,如今文台不在了,孫郎即是吾子,日後若是有事,盡可明言。」
孫策欲言又止。
「伯符只管說來。」
孫策沉聲道︰「我父出身江東,當初渡江而來,曾有言,江東男兒,即便不能死在江東,可總要魂歸江東。如今戰死于中原之地,策希望能讓公瑾相助幼弟孫權,扶靈回江東。」
袁術點了點頭,「理當如此,這也是你們兄弟的一番孝心,此事你自行準備即可。」
孫策告辭而去。
而在孫策離去之後,袁術皺著眉頭,在院中來回踱著步子。
代漢者,當涂高也。
天下諸侯,誰不心存野望。
所以走上爭霸這條路,他其實半點也不後悔。
只是孫堅之死,著實是讓原本已經決心爭上一爭的袁術心中有了些傷感。
不只是為孫堅之死,也是因當年那個在雒陽城中,肆無忌憚縱馬而行的袁家少年,終究是學會了權衡利弊。
若是當年,只怕他早就親自提兵前去討伐劉表了,又何以會有今日面對孫策時的啞口無言。
袁公路嘆息一聲。
當年他與袁紹最是厭惡袁槐,只因袁槐總是權衡利弊,半點也不豪氣。
只是如今,他卻是發覺自己反倒是越來越像當年的袁槐。
原來人這一生,漸漸長成,終究會成為少年時最厭惡之人。
…………
府邸之外,周瑜早已在此等候。
見孫策出來,他迎上前去,「如何,袁術可曾應下?」
孫策點了點頭,「如今袁術全部心思都在之後那場大戰上,相較而言,這些不過是些小事罷了。」
兩人如今年歲都不大,不過是剛剛過了及冠的年紀。
周瑜有些憂心忡忡,全然不似平日里鎮定自若,萬事不憂的美周郎。
孫策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笑臉,「阿權就交給公瑾了。他如今年歲還小,諸多事情,還是要你多多擔待。」
如今孫堅已喪,孫策在明面上繼承了孫堅的勢力,他自然不能離去。
退而求其次,便只能讓周瑜與孫權帶兵返回江東。
日後袁術若是勝了自然是最好。
可若是敗了,孫家身在江東,終究還能有立足之地。
周瑜強笑道︰「不過是暫時分別而已,何必說的像是要再也不見。」
周瑜嘴上雖然如此說,可兩人心知肚明,若是袁術真的敗了,孫策身處此地,只怕是九死一生。
孫策笑道︰「阿權雖然有些急智,可如今到底年少,你才智遠在阿權之上,若是日後我真的不能回返江東,而阿權又不堪造就,那孫家之地,君可自取。」
不想周瑜卻是上前一步,一拳重重砸在他肩膀上,笑道︰「我是何人,難道你還不清楚?與其讓我執掌一方,還不如讓我縱情于山水之間。我若是真的有爭雄天下的野望,又如何會選擇來相助于你,難道是圖你孫策一窮二白不成?」
孫策也是笑了起來,抬手揉了揉肩膀。
有些人,雖無血緣之親,卻足以交托生死。
…………
荊州,暫且安撫下袁術的劉表又迎來了些遠道而來的「客人」,今日在大堂之中置酒相待。
酒宴之上,劉表率先舉杯,笑道︰「如今有孟德相助,荊州日後無憂矣。」
下首的曹操聞言起身,「曹不過是敗軍之將,如何能當的起景升的稱贊。」
劉表身旁的蔡冒冷哼一聲,心中想著,這個曹操還算是有些自知之明,不然他不介意用上些手段。
曹操暗中打量了此人一眼,扯了扯嘴角。
劉表笑道︰「劉玄德不過是以大勢壓人,單論本事,孟德絕不在他劉備之下。」
曹操卻是笑道︰「能佔據大勢,又如何不是本事?劉玄德確是天下少有的人物,景升還是莫要輕忽。」
劉表笑而不言。
隨後在酒宴之上,蔡冒對曹操多有刁難,曹操刻意忍讓。
劉表在上首將一切收入眼中,臉上笑意更多了幾分。
一場酒宴,也可說是賓主盡歡。
…………
酒宴之後,曹操返回劉表安排的宅院里。
諸將齊聚。
隨著曹操一起赴宴的曹仁開口抱怨起來,「那蔡冒真是該死,他日此人若是落在我手中,定然要他不得好死。」
曹操笑了笑,「不過是真小人罷了,如此人物,一副心思都寫在臉上,總好過將歹毒心思都藏在心里的偽君子。」
一旁的郭嘉也是笑道︰「不錯,有此人在酒宴上百般刁難,反倒是讓劉景升對咱們放心了幾分。」
「只怕未必如此,今日主公在酒宴上百般隱忍,顯的主公所圖甚大,反倒是會讓劉景升更多戒心。」
開口之人是投入曹操軍的謀士,此人是兗州人,姓程名昱。
此人本名程立,後來夜夢泰山捧日,遂更此名。
程昱論計謀不如郭嘉,只是論心狠,卻是更在郭嘉之上。
郭嘉聞言笑道︰「仲德所言也有些道理,不過不論主公如何表現,劉景升其實都不會信任咱們,如今他之所以接納主公,不過是大勢所迫罷了。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外乎相互利用而已。」
程昱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郭嘉這個說法。
曹操笑道︰「劉景升如何想,其實半點也不重要。荊州本就不是久留之地,說到底,咱們不過是借道荊州而已。」
夏侯惇在一旁忍不住開口道︰「江東不毛之地,即便佔下了又能如何?咱們為何不先呆在荊州,等著看看劉備與袁術一戰的結果,若是袁術能夠戰勝劉備,咱們也可與劉景升聯手,再殺回中原。」
曹操看了眼郭嘉。
郭嘉笑道︰「無須等待結果,袁術此戰必敗。當初袁紹一敗,便注定在長江以北再無青州軍的敵手。這也是咱們如今要借道荊州,去往江東的緣由。」
「去往江東,如今有兩個好處。其一,青州軍陸戰難有敵手,想要取勝便只能在海上,江東有長江之險,北地之兵難以施展,最少也能抗衡一二。其二,江東地遠人僻,攻之不難。」
程昱嘆了口氣,「奉孝所言雖然在理,只是過了長江,想要再回到北方,只怕就不是易事了。」
郭嘉笑道︰「橫渡江東,其實也有遠離中原紛爭,坐觀時變之意。須知勝負不只是在沙場上。如今雒陽城中,可還有那漢室正統的天子。眼見劉備做大,那些朝中所謂的忠臣又會如何想?」
曹操笑著點了點頭,「所以如今最緊要的,是要說服劉表,要他放咱們渡過長江,去往江東。」
郭嘉笑道︰「此事不難,之前蔡冒襲殺孫堅,使得荊州與孫家結下生死之仇。咱們已有諜報,孫堅幼子孫權已然返回江東,如今在周瑜輔左之下,已經連下江東數城。劉表定然不希望孫家做大,如今主公只要以相助荊州對付孫家之名,想必劉表多半不會阻攔。」
曹仁滴咕一聲,「那劉表又不是傻子,哪里會如此輕易的放咱們過江。」
郭嘉笑了笑,「自然不會如此輕易的放咱們過江,咱們還是要付出些代價的。」
他看向主位的曹操,「比如質子。」
曹操稍稍沉默,隨後點了點頭,「有理。」
…………
是歲,劉備親攜青徐兩州人馬,進攻揚州。
袁術則是盡起揚州之兵,與劉備遙遙對峙。
主帳之中,一身金甲的袁術正與諸將齊聚在大帳之中。
袁術坐在那張可稱是僭越的龍椅上,開口笑道︰「如今咱們與劉備對峙已有月余,我欲進兵與劉備一決雌雄,你們以為如何?」
諸將面面相覷,皆不言語。
最後還是大將紀靈上前一步,沉聲道︰「末將以為青州軍精銳,我等應當深渠高壘,不可倉促與戰。如今北方未定,只要對峙日久,說不得劉備身後便要自亂,青州軍自退。到時我軍只要掩其後,則青州軍不戰自敗。」
紀靈所謂的北方未定,指的自然是冀州的袁紹。
袁術冷笑一聲,「無須寄希望于本初了。如今他尚且自顧不暇,能保住冀州已算是他有本事。」
如今冀州四面受敵,一旦袁紹敢在冀州出兵襲擊青州,到時只怕都無須劉備出手,單單是幽並二州,已經足以讓他止步不前。
紀靈不再言語,他自雒陽時起就跟隨袁術,如何不知自家主公的性子,一旦下定決心要去做的事情,從來沒有人能讓他改變心意。
袁術見無人再出言反對,笑道︰「既然無人言語,那便是都應下了。咱們接下來就商議一下對付劉備的計策。」
…………
與袁術遙遙相對的青州軍主帳里,劉備同樣是召集了眾人議事,只是相較于袁術營中的殺機畢現,此處的氣氛要緩和不少。
劉備笑道︰「曹孟德果然投奔了荊州,不過以如今荊州的形勢,他應當也難得劉景升重用。」
一旁的賈詡聞言一笑,「曹孟德確實是有些本事的,只是即便他再有本事,想必也不能空手取荊州。所以他此番南下,只怕其目的,不在荊州,而在江東。」
劉備點了點頭,「如此也好,剛好可以畢其功于一役。」
「不過曹操倒是看的極準,即便主公贏下袁術,只怕短期之內也確實顧不得江東。」
賈詡笑了笑,隨手遞給劉備一封自青州來的密信。
如今青州有荀或坐鎮,沒有要事,絕不會輕易來書信。
劉備將信打開,其中只說了兩事。
其一是身在冀州的袁紹听聞劉備正在徐州與袁術交戰,想要再起冀州之兵進攻青州,只是被幽州公孫瓚和並州呂布所牽制,難以成行。
袁紹怒急攻心,身染重病,這些日子已經臥床不起,冀州之事則是交到了他幾個兒子手中,而他幾個兒子早有嫌隙。
其二是自潛伏在雒陽的密探處送來的消息。原來是雒陽城中有些人見劉備逐漸做大,再也顧不得他這個漢室宗親的身份。
四處奔走,想要將他這個即將「功高蓋主」的「漢室功臣」拉下馬來。
劉備看過了信上的內容,只是搖頭一笑。
「早就想到會有這一日,只是不想他們如此沉不住氣,看來我之前還是高看他們了。」
賈詡也是點了點頭,「如此人物,確實難成大事,只有一事,主公切不可顧念舊情。」
劉備笑了笑,沒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