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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故人凋零(二)

這一日,劉袁二軍會獵于壽春以北。

劉備軍效法昔年韓信攻趙之舉,背水接陣,以示奮勇破賊,退之必死。

劉備一方以劉備督後軍,關羽督前軍,趙雲為先鋒。

至于袁術一方,袁術同樣是親自在後壓陣,以大將紀靈統率全軍。

兩軍各自布陣,對峙多時,卻始終都不曾先動手。

劉備令人喊話,欲和袁術陣前一敘。

袁術便要起身與劉備陣前相見,只是大將紀靈出言阻攔,「如今大戰在即,主公何必輕出與之相見?我知昔年主公與之是好友,只是如今是非活即死的天下之爭,劉備未必不會用些陰毒法子。願主公以三軍性命為念。」

袁術卻是不以為意,「若是換了旁人,許後做出你說的事來,可劉玄德絕不會如此。我若是不去陣前與他相見,總歸是要弱了咱們的士氣。再說,此戰之後,不論誰勝誰負,只怕都是再難相見了。」

紀靈勸阻不住,只能無奈嘆息一聲。

…………

兩軍陣前,袁劉二人遙遙相望。

劉備打量著對面的袁家子。

相較當年在雒陽之時,袁術手中的權柄早已遠非當初可比,昔年被人調侃的路中悍鬼,如今早已名揚天下。

袁術原本身形就極為消瘦,這些年不見,似乎反倒是更清瘦了些。

在他打量著袁術的同時,袁術自然也是抬頭望來。

當年身處雒陽之時,他便知道當年在酒舍之中同桌飲酒的那些人都會有出息,只是想不到會如此有出息。

彼時袁術最大的願望,也不過是有朝一日,壓下本初,成為袁家的門面人物罷了。

誰能想到,走到今日,即便是那個天子之位,他也敢踮著腳望上一望了。

只要今日勝過對面那個故人。

劉備忽的屏退身後護衛騎軍,獨自策馬上前。

袁術愣了愣,只是隨後不知想到何事,笑了一聲,也是如劉備一般策馬上前。

昔年故人相對,兩馬相距不過七八步而已。

袁術笑道︰「多年不見,你還是如此托大,若是我狠下心腸,說不得此戰還未開始便要結束。」

劉備搖頭笑道︰「旁人不清楚,難道你自家還不清楚,當年在雒陽時比拼劍術,你可曾勝過?實話實說,當初我其實還多有留手,曾說能打你五六個,其實是誆騙你的,我其實能打你十幾個。」

袁術聞言笑罵一聲,似是回到了那個言談無忌的當年。

只是兩人都知道,回不去了。

如今死結已結,唯有以死解。

劉備自馬背的行囊里掏出兩壇酒水,笑著詢問袁術要哪一壇。

他輕聲笑道︰「嘗嘗?我親手所釀,即便你袁公路這些年位高權重,可也定然不曾喝過比這更正宗的女兒紅了。」

袁術隨意指了一壇,劉備將酒水拋給袁術。

他拍開泥封,先飲了一口。

袁術見狀不再遲疑,也是開始飲起酒來。

飲了兩口,袁術嘆息一聲,「還是當年的滋味,卻也不是當年的滋味了。」

劉備並無言語,默默飲酒而已。

袁術笑道︰「還記得當年在雒陽之時,你曾有次飲酒之後大醉,笑言當時酒舍之中飲酒之人日後都將名動天下。當時我還不曾放在心上,如今看來,卻也不得不說一句你眼光真是極好。」

遙想當年,清平酒舍之中,同桌飲酒者何人?

袁紹袁本初,起大兵以抗董卓,舉兵西向,威震天下。即便如今暫敗于劉備,可依舊佔據冀州偌大之地。

袁術袁公路,鼎盛之時,佔據三州之地,江東 虎為其羽翼。近乎獨佔天下之南。

韓約韓文約,更名韓遂,如今與馬騰互為援手,割據涼州之地,坐擁西涼強軍。

傅燮傅南容,雖早已死在涼州叛亂之中,可涼州之地,猶然能聞其忠烈之名。

曹操曹孟德,如今雖是倉惶如喪家之犬,可天下之間,不論是敵是友,無一例外都贊同一事,那便是此人確是難得的豪杰。

袁術又打量了一眼眼前這個昔年自幽州去往雒陽的泥腿子。

時隔多年,當年那個只身前往雒陽,身無長物的少年人,如今已然佔據數州,名聞天下。

劉備笑道︰「我當時也不放過是隨便言語罷了,人生各有際遇,誰又說的準呢?」

袁術點了點頭,仰頭飲了口酒。

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酒漬,笑道︰「玄德邀我一見,難道只是為與我飲酒不成?」

劉備笑著搖了搖頭,他晃蕩著酒壇中剩下的酒水,「公路,你是不會贏的。不如就此受降,免得壽春城中百姓身受戰亂之苦,你我故人也無須刀兵相見。」

袁術聞言驀然之間大笑,以手指向劉備,笑道︰「這麼多年了,玄德你還是如此天真。這世上許多事,哪里是你想要如何便能如何的?你要我受降,我何嘗不想要你受降?只是莫說你我不甘心,你我麾下之人又豈會答應?玄德啊,世上許多事,事到臨頭,身不由己。」

「更何況我袁術自認不在你劉玄德之下,你能勝的過袁本初,卻未必勝的過袁公路。」

劉備點了點頭,「戰場之上,你我分生死。」

袁術笑了一聲,將手中酒壇拋出,調轉馬頭而去。

劉備將則是仰頭將酒壇之中的酒水飲盡,怔怔無言。

這些年他佔據青州崛起的太快,故而袁紹還是那個天下楷模,袁術還不曾是那個冢中枯骨。

片刻之後,他將手中酒壇拋出,策馬離去。

昔年故人,相背而行。

…………

正面戰場上,雙方早已交鋒,紀靈以軍陣拖住了關羽的前軍。

紀靈布陣以守為主,陣法極為嚴密,一時之間,雙方相互奈何不得,竟是僵持不下。

而在正面戰場的雙方僵持之際,早有一軍換上不知從何處得來的青州軍甲胃,打著青州軍的旗幟,混入了青州軍中。

與其他諸侯不同,青州軍中的甲胃與服飾皆為統一的青色,也唯有以青州的財力才支撐的起如此作為。

趁著青州軍的全副心思都放在正面戰場上,這支人馬忽的殺出,大概是想要來一個擒賊先擒王。

只要拿下劉備,此戰便是大局已定。

而為首之人,正是留在揚州不曾離去的江東 虎孫堅之子,孫策孫伯符。

孫策此來已抱死志,他此行既是為了袁術,也是為了自家。

若是今日真的能夠斬殺劉備,到時中原定然大亂,他也能為江東的孫權與周瑜等人多爭取些時間。

這支軍馬露出身形,全無過多猶豫,直奔劉備而去。

孫策沖鋒在前,不顧損傷,接連突破沿途青州軍的數次阻攔。

突圍而出之時,身邊不過剩余數十騎。

孫策一馬當先,揮矛叱吒,勇 如虎。

此時劉備正立馬于一處高坡之上,身邊親衛,不過數百人而已。

眼見那一支軍馬殺來,他卻是神色不變,只是望向一旁的賈詡,「此子勇 ,公路手下能有如此本事的,想必也唯有那江東 虎之子了。」

賈詡此時也是贊嘆一聲,「果然虎父無犬子。」

單論陷陣廝殺,孫策一身本領,確是遠超常人。

劉備笑道︰「出身江東,如此善戰,又是如今這般局面,倒是令我想起一位古人。」

昔年烏江之畔,突圍而去,猶然單人破陣,殺敵而返。

賈詡點了點頭,「此子確實頗似霸王當年。」

此時孫策已然帶著那隨他沖出戰陣的十余騎軍來到高坡之下。

稍稍抬頭打量,便知坡上青羅傘下之人定是劉備。

賈詡笑道︰「此子勇 ,主公不如且避之?」

劉備則是望著高坡之下的年輕人,稍稍沉默。

他忽的開口道︰「終究是故人之子。」

賈詡依舊帶笑,「主公顧念情誼,可此子此來,卻是為取主公性命而來。」

此時孫策已然朝著山坡上沖來。

劉備點了點頭,隨後微微轉頭,看向身後兩人。

有兩將披甲站在他身後。

一人是當初曾與孫策交過手的太史慈,另外一人,則是剛剛自並州趕來的張遼張文遠。

劉備笑道︰「子義,文遠,可能生擒此人?」

太史慈沒言語,當日他曾與孫策交過手,知道此人一身本事不差。

想要生擒此人,絕非易事。

而他,自來不會信口開河。

張遼則是扯了扯嘴角,常年在涼州邊境之地,加上久在呂布手下,養成了他一身跋扈性子,「即便是我一人,也能生擒此人。」

劉備笑了笑,「你們同去。」

兩將帶著身後親兵呼嘯而去。

劉備不再關注此地,即便是太史慈一人已經足以匹敵孫策,再加上一個張遼,要活捉孫策不是難事。

他轉頭南望,看向壽春方向。

…………

正面戰場,兩軍對陣。

趙雲親率前軍,沖殺在前,連破樂就,雷薄數軍。

樂就,雷薄皆死。

紀靈以軍結陣,近逼劉備軍。

關羽先令全軍暫退,後以全軍背水,不破賊則死激勵人心,大震士氣。

一軍效死,雖兵力不如袁術,卻依舊是大破袁軍。

趙雲于陣中幾進幾出,于紀靈的主陣之中撕開一道缺口。

關羽親率衛隊殺入,袁軍大潰,四散而逃。

主將紀靈卻是不曾退去,依舊立于主陣之中,手持軍中大旗,試圖收攏逃散的軍卒。

直到他見到那個已經沖殺到他身前的紅面漢子。

又是故人重逢。

紀靈神色有些恍忽,兩人當年初見還是在雒陽城外的緱氏山上,他當時為關羽數拳所敗。

轉眼多年,戰場之上又相逢。

關羽勒住韁繩,沉聲問道︰「紀靈,如今袁公路大勢已去,何不降之?」

關羽在戰場上其實從來不喜歡過多言語。

一來上了戰場就該生死自負,二來也不是什麼人都值得他關雲長開口言語幾句。

今日他之所以願意與紀靈多說幾句,也無非是看在他是昔年故人的份上。

紀靈笑了笑,將手中袁字大旗用力插在地上,「當年你我雒陽初見,你便是跟在玄德身旁,而我跟在我家主公身旁。一晃多年,依舊如此。當年閑談之時,你常與我講忠義。只是忠義二字,難道只能你關于長來講不成?若是今日你我顛倒,雲長,你當如何?」

關羽沉默半晌,最後點了點頭,「所言有理,也唯有如此,才配得上是我故友。」

紀靈驀然而笑,摘下馬上長槍,以右手緊緊攥住,「時隔多年,不知你關雲長的武藝可曾更勝當年?雲長,這些年我苦練不輟,早已遠遠勝過在雒陽之時。」

關羽也是笑了起來,「若說是天下無敵,豈不是要讓你傷透了心。」

紀靈大笑,「還是如此狂傲,莫要一不小心敗在我手中。」

他不再多言,轉頭朝著身後的望了一眼。

重重隔隔,不見公路。

紀靈微微弓下腰身,隨後驟然握緊韁繩,坐下馬如箭失直射而出,直奔關羽而去。

關羽于心中嘆息一聲,卻也是策馬朝著紀靈奔去。

昔年故友,相向而行。

…………

袁軍前軍潰敗,前軍裹挾著後軍,全都沒了戰意。

如今袁術手下的軍馬雖眾,可其中包含的卻是兗州,豫州,揚州,三州的兵馬。

得勢之時自然好說,可一旦兵敗,便是兵敗如山倒,牽一發而動全身。

敗軍如潮水一般,朝著壽春退去。

所謂戰爭,有時局部的失敗,就會牽動整個戰場的全面潰敗。

此時袁術身邊只剩下幾十個貼身護衛。

「後將軍,趁著青州軍還不曾圍攏上來,咱們還是快些逃吧。」有親衛開口道。

袁術望著兵敗如山倒的亂軍,笑道︰「誰能想到這般輕易就敗了。我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子,如何能逃?再說,逃又能逃到哪里呢?」

他又轉頭望了一眼身後的那張龍椅,「這張椅子,你們幫我送給劉玄德,就當是我送給他的臨別贈禮。以他的性子,少不了要給你們一個錦繡前程。」

他身邊護衛齊齊跪倒在地。

袁術只是擺了擺手,「都出去吧,我實在是有些累了。」

隨著眾人離去,袁術抽刀而出,打量著刀身,忽的想起一事,忍俊不禁。

原來,他和袁紹都不曾贏啊。

片刻之後,大帳之中,寂然無聲。

…………

入夜,被青州軍攻佔的壽春城中,劉備正打量著放在身前那張極為僭越的龍椅。

昔年袁術坐在這張龍椅上,卻是無法握住龍椅兩側龍頭。

劉備上前幾步,坐在龍椅上,左右手搭在兩側。

剛剛好。

他吐了口氣,微微抬頭,望著堂外月色。

越發登高,故人便也越發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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