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壽春城里，袁術望著眼前來送消息的孫策，皺了皺眉頭。
「如此說來，曹孟德是要舍棄兗州了。當年在雒陽時我就看出他是個外強中干的，嘴上說的厲害，可惜手上的本事也不過爾爾。」
「如今事到臨頭，涉及性命，到底還是露出本來面目了。他退，老子不退！不過是一戰決生死而已，誰生誰死，各憑本事。」
孫策在下首沉默不言。
他之前的想法倒是與袁術頗為相似，覺的曹操遇事則退，全無半點豪杰氣概，最後還是周瑜點醒了他。
曹操在兗州所佔之地，原本也不過三縣而已，如今又被劉備搶去了東阿，手中剩下的不過兩縣而已，而且曹操早就與兗州的士族勢同水火，他有什麼舍不得？
如今兗州于他而言反倒是有些雞肋了。
袁術嘆了口氣，「不過無論如何，沒了曹孟德，咱們在兗州確實少了一大助力。如今徐州落入了劉備手中，揚州的兵馬也暫時動不得了，只依靠豫州的兵馬，只怕未必能擋住劉備的青州軍。」
孫策點了點頭，這也是孫堅的擔憂所在。
如今天下之間，只怕無人敢說能以一州之地抵擋住新勝了袁紹，士氣正盛的青州軍。
袁術忽的站起身來，「既然一州之地對付不得他劉玄德，那我便聚三州之地，回去告知文台，豫州無需再守了，將豫州兵馬都帶到揚州來，咱們就在揚州與他劉備決一勝負。」
孫策本就是豪勇之人，聞言也是心神激蕩。
只覺得如此行事，才不負男兒平生志向。
…………
數月之後，身在徐州的劉備便得了幾個消息，和一封來自南方的密信。
第一個消息是曹操自兗州兩縣悄然撤軍，據說是向南而去，看樣子是要南下去往荊州。
其間倒是還出了件趣事。
今年兗州大旱，曹操軍缺糧，沿途劫掠當富戶以補充軍資。不想路過乘氏，不但不曾佔得便宜，反倒是為乘氏的李家所敗，頗為狼狽。
那李家的李典，更是親自率人追殺曹軍數里。
另外一個消息則是同樣從兗州撤離出去的孫堅等人，不曾回到豫州，反倒是朝著揚州而去。
袁術的心思倒是不難猜，看來是想與他在揚州來一場決戰。
劉備反倒是希望他如此，一戰定勝負，生死自負，清清爽爽。
所以他除了命人佔下兗州的郡縣，另外一事就是集中兵力，將大半兵力都拉來了徐州。
不過相較于那封密信，這兩件事其實都是小事了。
原來這封密信是來自荊州，只是寄信之人卻不是如今坐鎮荊襄的劉景升，而是蔡家的蔡冒。
荀或看過了書信，感慨一聲，「這世上聰明人實在是太多了些，也正是聰明人太多，這世道才會如此之亂。」
原來密信之中，蔡冒暗中向劉備表了忠心，以為荊襄之地，非王者不能駕馭，當初他們以為劉表便是這個王者，只是如今看來，荊州尚需明主。
顯然他認為劉備就是這個明主。
所以這封密信，其實是一封投誠信。
劉備笑了笑，「蔡冒這般人慣于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如今不過是見咱們勢大罷了，算不得聰明人，最多可說是識時務。」
荀或點了點頭，覺的劉備說的有理。
劉備忽的笑道︰「如今曹操南去，多半是想要暫時投靠劉表。身居東南，以觀天下時變。如今看來，只怕到時有他的苦頭吃了。」
荊州自家尚且矛盾重重，如今又加上一個外來的曹孟德，還真是熱鬧的很。
蔡冒這種人，旁的本事不大，可這窩里斗的本事，卻是數一數二的厲害。
荀或笑道︰「這蔡冒在信上還說要送咱們一個大禮，只是不知這大禮是何物。」
劉備也是笑道︰「此事我也有些好奇，倒是想看看他們能拿出什麼禮物來。」
…………
豫州，荊州，揚州，三州有部分邊界相臨。
如今孫堅已經命孫策將豫州的大半人馬都帶去了揚州，他自己則是帶著自州中最後新籌措出的千余新兵去往揚州。
有劉備這個大敵在，唯有抱團取暖才能與劉備爭鋒。荊州于揚州早已結為了同盟，所以孫堅此行沿途並無凶險。
今日剛好走到三州邊界，連日趕路，人困馬乏，孫堅便讓他們暫且休整一二。
休歇之時，孫堅打量著這支臨時拉攏起來的新軍，又想到在兗州見到的青州軍，心中泛起些憂愁。
以如此兵馬，即便是人多勢眾，可真的能戰敗那些青州強軍不成？
即便是素來以在戰場上勇 著稱的孫堅，其實此時心中也全無把握。
正在孫堅出神之際，在不遠處出現了一支騎軍，人數不多，只是行動之間極為鬼祟。
見了孫堅等人，立刻便朝著北方奔去。
孫堅見這些人行動詭異，被發現後又直奔北方，以為是青州軍中派出來的斥候，來到此處刺探軍情。
如今他心中正是滿心煩悶之時，見狀立刻喚起隨行軍士，隨著他追擊而去。
只是不想那支騎軍行軍極快，追趕多時，不但不曾追上，反倒是漸漸被他們拉開了距離。
孫堅起了性子，快馬加鞭，一馬當前。
只是不想追著追著，忽的就追入了一處峽谷。
谷中已經不見了前面那些騎兵的蹤影。
孫堅到底是久經戰場的人物，立刻便察覺到有些不對，似乎這些人是特意將他引來此處。
他立刻約束軍馬，準備撤出山谷。
只是還不等他下令，忽的從山谷前後各自竄出一支騎軍，將他們圍攏其中。
其中一人腰間系著幾個鈴鐺，馬匹前行之時，鈴鐺會輕輕作響。
而隨著這支騎軍的出現，兩側更是出現了不少手持弓箭的弓手。
孫堅冷聲道︰「不知你們是何人麾下，孫某不過一介武夫，也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他原本以為這些人是青州軍馬，只是如今看來，絕非如此。
對面為首之人笑道︰「孫將軍，你我是見過面的，想必是將軍入了中原，闖下了好大的名聲，貴人多忘事，又或者我這個小人物實在入不得將軍的眼？」
孫堅這才仔細打量了此人一眼，倒是依稀有些印象，他冷笑一聲，「原來是劉表帳下的黃祖，不想劉景升竟也投向了劉備。」
黃祖一笑，「若是我家主公真的決定投效劉備那便好了，可惜他始終不開竅啊。所以我等這才特意前來，想要借將軍的頭顱一用。到時即便他不想與劉備為敵也不行了。」
孫堅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此時佩帶著鈴鐺的那一騎策馬上前，開口道︰「將軍，不如讓我去取下此人的頭顱。」
黃祖擺了擺手，「孫堅勇烈，非是常人可敵，興霸雖勇，可要對付此人只怕也要費些功夫。今日能將他引入此處不是易事，還是穩妥的送他一程吧。」
說完，他揮手示意手下弓手，只管射殺孫堅。
兵圍重重，莫說是他孫文台，即便是霸王重生，只怕也是插翅難逃。
孫堅自知再無幸理，環顧左右，嘆息一聲，「不想我孫文台征戰多年，不曾死于戰場之上，反倒是死于你們這些小人手中。」
黃祖也不用言語，只是催促著手下人放箭。
霎時之間，箭如雨下。
孫文台閉目待死。
臨死之前，這個一輩子想做大事的江東 虎，心念之間，想起的不是未競的宏圖霸業，而是自家那兩子一女。
平安就好。
…………
而此時遠在揚州，剛剛帶著軍馬進入一座城池的孫策忽的感到心中季動，連忙示意手下軍馬暫時停下稍稍休整。
孫策本人也是立馬一旁，險些落下馬背。
原本在後軍約束軍馬的周瑜來到前軍，見他神思不屬，問道︰「出了何事？」
孫策搖了搖頭，以手捂住心口處，「不知為何，忽的心神季動。這麼多年，從來不曾有過。」
周瑜也不多問，孫策做事向來自有主張。
周瑜開口道︰「袁公路此人志大才疏，只怕不是托付性命的好人選，我以為不可將全部希望都壓在他身上。」
孫策也是點了點頭，袁術身上那些江湖氣雖然確實不差，可做大事，不可沒有江湖氣，卻也不可全是江湖氣。
「你打算如何？」
周瑜笑了笑，「江東才是孫家的地盤，如今既然中原爭勝不可得，不如暫且回到江東，以觀時變。」
孫策沒有立刻應下，只是笑道︰「在江上，確實無人是你周公瑾的對手，不過此事我也做不得主，還是要問過阿父的意思。」
周瑜點了點頭，「應當如此。」
數日之後，他們不曾等來孫堅率軍前來匯合，反倒是得了孫堅為荊州劉表的部下黃祖所襲，戰死在了豫州的消息。
得到消息之後，孫策當場便拔劍而出，要帶著手下的江東軍馬前去斬殺黃祖，為孫堅報仇。只是被袁術攔了下來。
袁術勸他要先求證事情的真偽，若事情是假的，自然不能因此事破了與荊州劉表的情誼，尤其是在這個即將與劉備決戰的關鍵之時，多一個盟友，就要多出不少勝算。
若事是真的，孫堅是他好友，到時無需孫策相求，他親自帶兵前去為孫堅討要個說法——
荊州，襄陽。
荊州牧劉表極為頭痛。
之前蔡冒私自調兵，襲殺了江東孫堅，之後更是將此人的頭顱送去給了劉備。
蔡冒倒是不曾和他隱瞞此事，因為要他和袁術決裂，從而投效到劉備一方，本就是蔡冒私自動兵的理由之一。
劉表對蔡冒的心思自然心知肚明，只是如今蔡冒此舉，確實是將他架在火上烤。
這些年他實行保土之策，少有開疆拓土的對外征伐，故而世人皆以為他只是個守成之人，可當初他匹馬入荊州，以一人之力而定下荊襄九郡，如此豪杰，又如何會是個甘居人下，沒有野心的人物。
如今偏安荊州，不過是想要暫且坐觀天下大勢罷了。
聯弱抗強，昔年戰國縱橫之術。
如今他雖是明面上與袁術聯盟，其實不過是坐山觀虎斗罷了，又豈會親自涉足其中？
他招徠曹操也是此意。
有曹操在，可以作為他們荊州應對劉備的藩籬。
只是如今為蔡冒所累，即便他說此事不是他的謀劃，袁術那邊也難相信了。
「主公召我前來？」
蔡冒自外而入，倒是依舊一臉悠閑之色。
劉表見了此人的神情，原本強壓下去的怒火復又大起，上前一腳踢翻蔡冒，怒道︰「你可知惹了多大的麻煩！如今荊州危矣！」
蔡冒雖然表面一臉惶恐之色，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有恃無恐。
他依仗的自然不是自家妹子是劉表的夫人。
荊州從來都不是他劉表的荊州，而是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的荊州。
蔡家，蒯家還有其他剩余大族。
當初劉表匹馬定荊州，說來威風，還不是他們這些人選中了劉表。
不然憑他一個手不能提的文弱之人，如何降伏那些州中賊人？
憑借他那個漢室宗親之名不成？
果然，劉表雖然怒氣沖沖，可到底不曾將蔡冒如何。
他嘆息一聲，「我也是為了琮兒考慮。受降于人，哪里比的上面南背北，獨坐一方？」
蔡冒聞言一喜，「姐夫終于想通了？」
劉表有兩子，長子劉琦，次子劉琮，而次子劉琮為蔡夫人所生。
袁本初也有數子，袁紹也是同樣偏愛少子袁尚。
只是兩人到底還是有些不同。
劉表之偏愛劉琮，當中多少帶著些政治意味。
劉表點了點頭，「只是如今你做下這件事來，只怕再想與袁術聯手，不是件容易事了。」
蔡冒吐了口氣，有些後悔，他們之所以想要暗中投效劉備，便是因劉表在繼承之事上遲遲不肯吐口。
「事已至此，又當如何？」
劉表嘆息一聲，「只希望袁公路能夠顧全大局了。」
…………
徐州。
如今已經當家作主的劉備正在與荀或等人飲酒。
忽的收到了蔡冒送來的禮物。
是一個被層層包裹的木盒。
劉備將木盒打開，隨後嘆息一聲。
匣中所藏，故人頭顱。
他將手中酒水傾倒在地。
且以杯酒敬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