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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誰人籌謀帷幄中(5.4k)

穎陰,高陽里,荀家。

荀爽正在廳中為二荀講論經義。

荀家二子,荀或雖是年幼一些,可言談之間文采斐然,見解獨到,言語之時更是神采飛揚,令人心折。

加上荀或一表人才,平日里又喜以燻香燻染衣物,即便是第一次相見之人,也會對這個少年郎高看一眼。

也就難怪何當日說他荀或有王左之才。

非止何一人如此言語,凡是見過荀或之人,都言此子日後當有大名。

而與荀或相比,荀攸則是顯得尋常了不少。

雖也是一表人才,只是有荀或在前,且潁川之人向來喜愛品評人物,兩人自然會常被人拿來比較。

加上荀攸訥訥不善言談,在喜好高談闊論的穎川文士之中自然不受喜愛。

故而坊間常有大荀不如小荀之說。

此時荀或辯經已畢,重新跪坐下來。

荀爽笑著點了點頭,「阿或之言有理,公達可有說辭?」

荀攸搖了搖頭,「攸無所言。」

「你們叔佷二人倒真是半點也不相似。」荀爽笑道,「昨日我收到了一封廬江盧植送來的書信,這可不是常見之事,你們猜猜他信中所言何事?」

荀或略一沉吟,「盧公海內名儒,文武兼資,如今又是以朝廷大義而往,想來對付那些南蠻叛軍並非難事。那書信所書,定然不是為了對付南蠻之事。莫非是為了那個與盧師同行的弟子?」

荀攸沉默不言。

荀爽將兩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隨手拿起身側的一份帛書,交給兩人翻看,「阿或所言,雖不中,卻也不遠矣。」

「這個盧子干,平日里無事之時也不曾見他有過半封書信往來,如今為了這個弟子,倒是讓他費了一番心思。」

盧植的來信之上,除了敘舊之外,更多的是言及了劉備在陽泉之事。

倒是不曾添油加醋,只是將事情平鋪直敘而已。

可其中凶險之處,哪怕只是寫在信上,也足以讓人看出其中的殺機。

「好一個劉家雛虎。」荀爽嘆息一聲,「看來當日公達所見不差,這個劉備確是個人物。短短時日,倒是真被他做出了些事情來。」

「你們說盧植此信是何意?」

「想來是希望咱們為這劉備揚名,只是此事竟會出在盧公身上,到是著實有些出人意料。」荀或看完書信,將信交給荀攸。

如今世上誰不知盧植剛直不阿,從來不徇私情。

「攸也是如此看。」荀攸也是點頭道。

荀爽一笑,「好啊,難得他盧子干開口,咱們就助他盧植一助。」

潁川之地,文脈匯聚,而穎陰荀家更是文脈之首。

他荀爽只要言語出口,對某人評論一番,要不得多少時日,便能傳遍關東之地——

前往雒陽的大道上,有數騎奔馳。

正是自廬江北返的盧植幾人。

原來當日盧植平定南蠻叛亂之後便已然上書請辭。

他的志向本就不在此處,自然也不會貪戀這郡守之位。

如今得了朝中的批復,他便帶著劉備等人晝夜兼程,返回雒陽。

「玄德可還記得當日我所言要幫你揚名之事?」

盧植勒馬休整之時,轉頭回顧。

「不知盧師何意?」劉備一臉不解。

「當日我曾給穎陰的荀爽去了一封書信,信上寫了些你在陽泉之事。」

盧植並未多言,可劉備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多謝盧師。」

他也知道要盧植這般人做出這種事情來有多不容易。

于有些人而言早已習以為常的尋常事,卻是許多人即便是身死也不願觸踫的的底線。

盧植望著遠處田地之間的景致,只是嘆了口氣,「玄德,莫要忘了當日咱們于廣武山上初次相見時你所談及的志向。」

劉備沉聲道︰「備不敢忘。」——

穎陰的邊界之處,有故人久侯。

今日只有荀爽與二荀。

策馬而來的盧植等人翻身下馬,迎向正在路旁等待的荀爽三人。

「你盧子干真是好大的威風。要知在這天下,來往能讓我相迎的人不過一手之數而已。」荀爽笑道。

盧植也是笑道︰「慈明無雙,如何會因這些小事抱怨。」

兩人相顧一笑。

荀爽看向盧植身後的劉備,「玄德倒是在廬江做出好大的事情。劉家雛虎,聲震東南,如今玄德的名頭在這穎陰之地也是響亮的很。」

「荀公過譽了。」劉備連忙謝道。

故友重逢,盧植與荀爽沿著一旁的隴上而行,劉備幾人則是站在原地。

荀爽看向站在壟下的幾人,笑道︰「看來你對這個弟子寄予厚望啊,不然如何會讓你般人都能破例。」

盧植抬腳將地上的土塊碾碎,「莫要說我,難道你不曾對那二荀寄與希望?不過是一般道理罷了。」

他無奈的談了口氣,頗有些英雄遲暮的蕭索,「慈明,你我這代人,少年之時誰不曾想著澄清天下,落得一個青史留名。」

「那時少年氣盛,莫不以為自家是書中那救世的英雄豪杰。只是你我辛苦半生,世道不曾變的更好,反倒是江河日下,越來越向下走去。如今皇甫規已然離世,張奐半隱,段失了英雄氣概,你我如今也是輾轉在鄉野之間。仔細想來,苦尋半生,一事無成。」

他也是看向那些正聚在壟下閑聊的年輕人。

少年之人,唯有滿腔的熱血,滿腔的雄心壯志,自以為挽天傾者舍我其誰。

故而越有雄略,越有抱負之人,越是受不得年歲漸老,歲與日馳。

故有秦皇尋長生,漢武秋風客。

荀爽也是點了點頭,「是啊,你我都老了。」

田壟之下,劉備倒是與二荀攀談了起來。

荀或言談得體,雖是年少,可言語之間滴水不漏,倒是不愧是日後那個荀令君。

荀攸則是言語極少,多是在一旁笑而不語,唯有偶爾才會開口言語幾句,而所言的也多是些可有可無的言語。

劉備笑道︰「公達似是不喜言語?」

「攸語遲,倒是還要請劉君見諒。」荀攸笑道。

劉備一笑,「二荀之名,備早有耳聞。不知公達可曾听過一句言語。」

「良謀須深藏。」

荀攸神色不變,只是微微眯眼,打量著劉備。

「玩笑罷了,公達莫要當真。」劉備一笑。

此時盧植與荀爽已然走下田壟,他帶著劉備告辭而去。

荀爽也是帶著二荀回返,只是荀攸又回頭望了眼黑馬之上的劉備——

離開多日,緱氏山上風光依舊。

盧植直入雒陽,劉備則是牽馬返回了山上的自家小院。

院子里,關羽正捧著一卷竹簡在誦讀春秋,看到高興處,忍不住便要模上幾把新長出來的胡須。

傅士仁則是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著桌上的幾枚五銖錢愣愣出神。

簡雍盤坐在地,手中拿著一塊小石,在一旁的一小塊沙地上寫寫畫畫。

劉備站在門前,重重的吐了口氣,雖然分別時日算不得長,可于他看來卻是恍如隔世一般。

他輕輕咳嗽一聲,一時之間,所有的目光都是朝他望來。

關羽向來視手中的春秋為珍寶,此刻卻是隨意將其丟在一旁,大踏步上前,給了劉備一個熊抱。

「雲長,輕些,不然你兄長不曾死在南方的戰場上,倒是要死在自家了,傳出去不是讓人笑話。」劉備被關羽摟的實在是太緊了些,只能艱難發聲。

關羽這才放開劉備,他撓了撓頭,好在他本就膚色略紅,倒是看不出面紅。

此時簡雍等人也是湊了過來。

簡雍笑道︰「既然回來了就不要站在門口了,快些進來,只把這里當成自家就是了,莫要拘束。」

「好你個簡憲和,我不過才離開些日子,你就想反客為主不成?」劉備笑罵一聲。

他在陽泉之時謀劃頻出,殺伐果斷,卻也心弦整日緊繃,無一刻敢松懈下來。

唯有此時回到院中,與故人重逢,見故友依舊,心弦驟解。

原來此心安處是吾鄉,也可做此解。

他大笑一聲,「走,進去談。你們不知,我在陽泉城中可是威風的緊,出城殺敵如砍瓜切菜一般。那些南蠻之人聞听我劉玄德的大名,立刻便是逃散開去,害得我平白少了不少功勞。」

他左右看了看,一霎時,他像變回了當初在涿縣時的游俠,正在暖和的日頭下與身邊的兄弟們吹牛扯皮。

簡雍若有所思,沉默片刻,笑道︰「這些都先不急,我看玄德有些累了,還是先歇上一歇,畢竟咱們當初一飲酒可是要徹夜的。」

劉備聞言一笑,吐了口氣,不再遮掩身上的疲倦之色,笑道︰「是啊,確實是要歇上一歇。」——

劉備這一覺睡的昏昏沉沉,好似是做了一場大夢。

夢中他憶起了上一世的許多事,只是混雜不清,都是如剪影般飄然而過,模模湖湖看不真切。

反倒是這一世的諸多事情,哪怕已然過了多年,依舊在眼前清晰可見。

他憶起和關張以及簡雍等人在酒舍里暢飲至天明。

憶起帶著他們在涿縣之中收伏其他游俠,意氣風發。

最後是那一片桃園。

風吹而過,桃花隨風而起,飄揚空中——

劉備 然起身,抹了把頭上的汗水。

此時身上衣服已然濕透,他站起身來,重新換上了一件嶄新的衣衫。

院子里,眾人齊聚一堂,圍桌而坐。

劉備仰頭將碗中的酒水一飲而盡,開始給關羽等人講起他在廬江的故事。

「話說我那日到了廬江……」

講到精彩之處,劉備還會站起身來,以手中木快為劍,給他們演示當日是如何刺殺那南蠻賊將。

一旁幾人都是听的聚精會神。

之前在涿縣閑來無事之際,劉備也會給幾人講些他們從來不曾听過,更不曾在書上見過的故事。

其中有個關于姓賈的世家子的故事,即便是連關羽這般持身極正之人,都是怒罵了一句不當人子。

此時劉備的故事已然講完,雖是多有些夸張之處,可其中驚險之處,其實半點也不曾夸大。

此時眾人一陣沉默,他們雖也听說了些東南之事,也知劉備遇了些危險,只是不想當時竟會如此危急。

良久之後,簡雍最先開口,「阿備,咱們走到今日不易,你何必如此行險?按部就班,咱們也是能做出事情來的。」

劉備將方才拿在手中,當作驚堂木的木碗放下,笑道︰「當時機會就在眼前,有此一事,便能省下咱們數年的功夫,哪里容得我細想。現在不是平安無事,如今看來都是值得的嘛。」

「阿備,不是我苛責你,如今聚在此處的人也好,涿縣的益德他們也好,說到底都是因你一人而聚,若是你出了事情,只怕所有人都要分崩離析了。」

簡雍平日極為灑月兌,如今日這般語重心長實在不多見。

「憲和說的有理。」劉備歉意一笑,「日後我行事之前定然細細思量。」

兩人一番言談之後,此事便也算過去了。

關羽忽然道︰「方才兄長言那周泰武藝過人,不知比羽如何?」

「幼平雖勇,終是一夫之勇,到底是不如雲長萬人敵。」劉備一愣後笑道。

關羽滿意的點了點頭,忽然記起一事,「說起一夫之勇,這些日子羽在雒陽之中倒是听聞了一個劍術名家,听說此人劍術無雙,成名多年,只是許多年不曾動武了。雒陽城的權貴世家子,都以能與此人學劍為榮。只不過此人收徒只看資質,不論門第,所以弟子其實算不上多。」

「不想雒陽還有這般人物。」劉備倒了碗酒,舉碗欲飲。

「當日曾與兄長比試過劍術的史阿便是此人的弟子,此人姓王名越。」

劉備端著酒碗的手抖了抖,笑道︰「如此人物倒真的該去拜訪拜訪。」

關羽點了點頭,「兄長劍術資質好,說不得能被此人收為弟子。」

劉備搖了搖頭,他心中其實另有打算。

「這些日子羽還將那太學前的石經抄錄了幾份,回頭送兄長一份。」關羽忽然道。

「咱們之中反倒是你最像個讀書人。」劉備苦笑一聲——

第二日,劉備早早的便起身帶著關羽趕赴雒陽。

入了雒陽城,兩人直奔城西的酒舍而去。

此時正是正午,酒舍里卻是酒客稀少。

一半自是因酒舍不是開在城中,又地處偏僻,往日里的酒客多是些鄉里的農戶,此時正在田間勞作,到了黃昏之時才會熱鬧一些。

而另一半,則是因酒舍里坐著一個須發半白,不怒而威的老人。

雒陽城中,誰人不識段司隸。

劉備帶著關羽邁步而入,此時段正在與陳續閑坐飲酒。

「這不是如今風頭正盛的劉家雛虎嗎?听聞你昨日才隨盧植回到雒陽,今日便迫不及待的來了。」段笑道,「看來你還真的將老李的事情記在心上啊。」

劉備也不等段相邀,自顧自的上前落座,坐在兩人對面。

「當日段公曾言,只要備有了名聲,便可入此酒舍,不知段公之言如今可還作數?」劉備笑問道。

「我之言自然作數,只是我當日之言可不是要你只有這些虛名。你以為就憑你如今做下的這些事,便足以讓你走上仕途不成?天真!」

「段公何意?」劉備沉聲道。

「你在南邊確是做下了一些事情,只是那又如何?還能有我當初西擊羌胡的功勞大?當時我的下場如何?你難道不曾听過?」

「即便你有潁川那些人為你揚名,又能如何?名重如陳蕃,還不是死于宦官之手。少年郎,諸般皆是假,唯有得陛下之心才是真。別看你如今名聲已然傳到了雒陽,可你的功勞未必能上達天听。」

劉備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到底還是年輕,這雒陽城中諸多關系錯綜復雜,哪里是你一個剛入中原的邊塞武夫能明白的。」段笑道。

「不知段公有何教我。」劉備給段倒上酒水。

「要對付陰險詭計,便要用同樣熟知詭計之人。」段一笑,「我倒是可以告知你一人,此人當年為山賊所擄,報上我的名號才逃月兌一難。如今此人就在雒陽城中,而且頗為不得志。若是你能讓此人為你所用,也算是你的本事。」

「不知此人何名?」劉備笑問道。

「此人姓賈名詡,字文和。」

劉備又和段喝了幾碗,起身告辭離去。

「你何必告訴他賈詡的消息,此子與賈詡只怕非是同路之人。」陳續嘆了口氣。

「我之前不是說過。」段望著劉備離去的背影,「他是有些像當初初入雒陽城的我的。」

「這些日子我常會想,若是當年我入雒陽之時身邊能有一個賈詡,如今又會如何?」——

劉備帶著關羽直奔城北賈詡所在,路上他有些恍忽。

對于要不要招納賈詡一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賈詡智謀自然無話可說,可此人心性。

此時兩人已然來到賈詡所居的民安里之前,兩人正往里行去,劉備在心神不屬之下撞上了一人。

那人身形頗為瘦弱,留著兩撇短須,一副文士模樣。竟是被劉備撞的後退了幾步,此人身後有個高大漢子,立刻上前一步,與同樣上前的關羽對峙起來。

自家有錯在先,劉備連忙賠禮,「這位郎君,是我等失禮了。」

「無妨,小事而已,郎君無須放在心上。」那個短須文士笑了笑,將自家身後的漢子攔了下去。

劉備二人朝里中走去,而這兩人則是朝外走去。

「子厚,來的路上我便與你說過,此地是雒陽,不是咱們的涼州,不可在此放肆。」短須文士笑道。

只是他雖是笑著言語,可身後的高大漢子還是唯唯諾諾,噤若寒蟬。

「李君,叫俺華雄就是了。」高大漢子笑道。

短須文士點了點頭,「可惜此次不曾見到賈詡,可惜了。」

華雄都囔一聲,「尋啥賈詡?咱們有李君在就已然足夠了,那賈詡再厲害,還能比的過李君不成?俺是不信這世上還有比李君更聰明之人的。」

「人才,總是多多益善。不過這次雖然不曾尋到賈詡,可沿途探查了不少中原之地的消息,更是搭上了何苗這條線,無論如何也不算白來一趟了。」文士笑道。

此人姓李名儒,今為董卓謀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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