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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 其色昏昏。

白鴿其翼, 穿過晦暗的疊雲, 飛向城外。倏得風聲被利箭劃破, 巨大的力道帶著這只可憐的白鴿柔軟的身軀, 摔回城牆。郭嘉順著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獨得日光的狹狹一隅,諸葛亮負手而立。兩人四目相對,同時勾起唇角, 笑意都未到眼底。

「好箭術。」郭嘉蹲撿起失去氣息的白鴿, 「昔日呂布轅門射戟, 射的也不過是靜物。而這位壯士卻能在這麼遠的距離, 一箭射下這特意訓練過的鴿子。不知孔明可願為嘉引見一番?」

「如果奉孝在這城下,與亮一同匡扶漢道, 舉手之勞, 亮定欣然為之。」忽是瞥見一抹銀光,諸葛亮雙眼微眯, 「可此時奉孝在這高高的城牆之上,還將利箭對準亮。恕亮實無法遂奉孝所願。」

「嘖。」郭嘉輕嘆口氣, 對隱藏在城牆後的弓箭手搖搖頭, 示意他退下,「嘉來樊城十日,連孔明軍中將士數量都沒探明, 這才放出這只鴿子, 想和孔明做個交易。孔明當真要這麼不講人情?」

「和奉孝做交易, 十個中有九個命喪黃泉,還有一個夷族三服。亮不敢托大,只知避免輸的最好方法,就是不為。」諸葛亮語氣愈發和氣,「況且,城中余糧日少,鴿子雖小,仍能充饑。亮不忍奪饑者食。」

這時,卻見城中守將之一的滿寵來到了城牆上。他手中似乎提著什麼東西,待走到郭嘉身邊,他往地上一扔,只听那東西悶哼了一聲,竟是個活人。此人身上皮開肉綻,鮮血淋灕,被滿寵拽到牆邊,壓著他的後頸時,還能听到他的痛呼。比起慘不忍睹的身上,他的臉倒還算干淨,足以讓諸葛亮認出,這是埋在曹軍中的探子之一。

血順著牆壁流下,蓋住方才鴿子墜落時,濺到城牆上的斑點。寬大的衣袖中,明知無謂,諸葛亮還是不禁間攥緊了雙拳︰「亮派入樊城的都是死士,刑訊對他們並無用處。忠節之士,可殺不可辱,請奉孝思量。」

「刑訊無用?」郭嘉眼中神情似笑非笑,「伯寧,把你得到的東西,都說給孔明听听。」

「是。」滿寵說話時,手上力又重了一分,那個探子痛呼一聲,昏死過去,「樊城城外共有徒兵五千,糧一月余,又裨將黃忠、趙雲二人,各分領五百騎兵,半月之糧,屯于城西北、東南二角,應各方城門之急。此外,城□□混入細作一十八人,其中征南將軍麾下五人,四方城門守衛各兩人,掃撒僕人三人,其余二人扮作夫妻居于城南羑巷,通過城中井水傳遞情報。」

「除了眼前這個,其他的都死了。不過,是在九天前。」換言之,郭嘉到樊城一天過後,就已揪出了全部的細作。至于後來傳到諸葛亮手中的情報,自然都出自郭嘉之手,「所以,孔明猜猜,這樊城的糧草是多是少?」

「城中糧草,足人足食,可食五日;足人半食,可食十日。第十一日,城中糧盡。半個月之後,城中會有餓殍之尸。」他的語氣平淡而篤定,不是猜測,是陳述,「那些情報雖是都出于奉孝,但並非全然為假。比對參照,並不難得出這個結論。」

「就像之前說的,嘉想和孔明做個交易。」「除了糧草,嘉還可以告訴孔明,嘉來樊城最大的目的,除了情報,就是為了絆住你。有嘉在,城一日不破,你便一日不敢離開。作為交換,嘉想知道你的意圖。」

「亮想和奉孝下一盤明棋。」

風掠起青衫與鬢邊的青絲,諸葛亮看到秋霜落在郭嘉的眼瞳,此外,還有他自己同樣失去笑意的面容。

「你我都清楚,樊城並非全局的命門。在相聚樊城之前,你我都做了布置。而現在,奉孝困在城中消息不通,亮被絆在城外對千里之外鞭長莫及。你我二人就都呆在這里在這里,靜看這盤棋,孰輸孰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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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成都府

一個青灰色的身影游走在喧鬧的街巷。他沒有名字,從小就沒有。不久之前,別人曾以「應平」這個名字稱呼過他。但比起這兩個平平無奇的字,他更喜歡更久之前那個雖不獨屬于他,模糊且陰沉、卻聞之令人生畏的稱呼——

蛸。

六年前,涼州平定,天下長平。蛸是生于亂世的產物,亂世結束,蛸自然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與他們預想的不同,郭嘉除了將洗去紋身的藥水與足夠下半生揮霍的錢財給了他們,再未提任何要求。天高海闊,山南水北,任他們自由來去。

可就像常年飲酒之人會有酒癮一樣,常年浸染陰謀殺戮之人,在太平之世,只會格格不入。他走過天下許多地方,試過許多的事,可生活卻始終充斥著乏味。他不想就這麼隨波逐流的老去。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重新賦予生活意義的契機。

前不久,機會終于出現了。

借著一些關系,他見到了劉備,還接下了陪他在諸葛亮面前演戲的任務。從一開始他就清楚,這一出虛假而低劣的戲,根本沒可能騙過被郭嘉那般重視的諸葛亮的眼。而他之所以來作此兒戲,不是為那無用的金塊,而是為了將計就計,殺掉劉備。

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十年,帶甲十萬,粟如丘山,勁弩、利劍不可勝數,卻在出師前斃命于寸匕。想想看,世間豈有比這更戲劇之事?而完成這出大戲的他,必能于青史竹籍間,比名于荊軻郭解。

然而事與願違的是,諸葛亮來的比他估計之中要快得多。在諸葛亮威嚴的目光下,明知自己武功高于彼,明知道屋中不過三人,他就像隨荊軻同赴暴秦的秦舞陽,渾身發冷,像是被什麼束縛住了手腳。最後,短匕還未出懷,他已尋了個借口翻牆而逃。

待到跑出好遠,他才漸漸冷靜下來,緊接著,卻是更巨大恐懼席卷全身。剛才在那堂上,他竟然退縮了!在那一刻,佔據了他大腦的居然全都是一旦殺掉劉備與諸葛亮,他肯定無法全身而退。心髒咚咚的顫栗聲絕望的宣告著,無論他多唾棄平靜的生活,這冗長無趣的六年,還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居然開始害怕死亡!

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接受自己變成了懦夫的結論。原因還有很多,比如他只是一時沒有習慣,比如當時的情境再作圖謀是更好選擇……可無論他能想到多少個可能的原因,他都無法說服自己撕去在那之上寫著「借口」的標簽。

真正有用的解決辦法只有一個——把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劉備帶兵離開益州,軍中森嚴,匹夫之勇無用武之地,但還有益州。他在益州生活了有一年之久。益州在劉備與諸葛亮的統治之下,乍一看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如今劉備與諸葛亮俱不在此,被壓制許久的豪族夷王必然蠢蠢欲動,他們缺的只是一顆火星。

他就是那顆火星。

這段時間,他已走過建寧、越嶲、牂牁等地,拜訪過雍、高定、朱褒多人,昨日才回到成都。連日的奔波談不上辛苦,但多少有些疲倦,以至于白日走在街上,一向小心謹慎恩的他,竟又犯了個錯誤。因為心不在焉,他越走越偏,居然不小心撞到了路人。

「抱歉。」

肩膀相撞時,他匆匆瞥了一眼。這人的面容竟有幾分熟悉,似乎……

然而,被撞到的人也沒想與他糾纏。等他回頭再想細看時,那人已不見了蹤影。沒必要為無用之事費神,他轉回頭繼續向前走,卻發現眼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

「在下費費文偉。」未等他問,來人已溫和的自報家門,「素好棋藝,聞先生近日走遍南中,無往不利。已在家中備好茶水,還請先生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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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裔看著眼前的車馬與武士,笑道︰「名為‘賞光’,實為威逼,若我執意不去,幾位壯士可要強行綁了在下?」

「您說笑了。我家公子知曉您此來江東,是有要事同孫將軍商談。您急,我們也急,不如您早些上車,彼此都方便。」

這為首之人看著五大三粗,其貌不揚,話卻說的極為穩妥,絕不似一般的僕人。張裔目色微沉。也罷。這些人不是孫權故弄玄虛,就是曹操的人,縱使是後者,也沒必要殺了他一介說客。想到此,張裔索性不再推月兌,痛快的上了車。

然而,馬車並沒有駛向哪座府邸亦或酒樓,而是一路向南,到了城郊。「盛情」邀他前來的人,獨坐在竹林的幽靜深處。隔著斑駁光影,他听得見沉雅的琴聲,聞得見清冽的酒香,獨看不清彼處的真容。

僕人引他在一旁的席子上坐下,奉上備好多時的茶。這時,琴聲止息,人聲隨風混雜在沙沙的竹葉聲中,听的清,辨不清︰

「先生有要事在身,在下便也開門見山。冒昧請先生來,是有一事想與先生商量。」

「命力士當街攔住我,強行帶我至此,現在卻連個面都不露,哪里談得上‘商量’二字。」

張裔的氣怒是故意的。博弈之道,己方又相對弱勢,自要先聲奪人,讓對方以為自己別有依仗,心生忌憚。若是能激得對方露面,更是一舉兩得。

然而,綠竹彼處傳來的聲音,依舊溫和沉緩,未受任何影響︰「事情緊迫,多有失禮。倘若在下與先生說完此事,先生不願答應,自會放先生離去。」

「你且說說看。」

「在下知道,先生此來江東,是為了勸說孫權與劉備結盟,共同對抗北方的曹操。」

他果然知道。張裔心中暗想。

「而在下想與先生商量的,正是此事。在下希望先生能放棄此行,立刻帶其余蜀人回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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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裔猛得站起身,往竹林外走去。沒走幾步,就有武士攔住了他。

「方才你說我若不想答應,就放我離開。現在怎說話不算數了?」

「先生還未听在下說完。」

「受命而來,或會失敗,但絕無可能臨陣而逃。恕難從命。」

「那先生就不好奇,為何在下敢篤定,先生听完我的話之後,必會改變主意?」

「……」

他不該好奇的。張裔心里很清楚這一點,可猶豫片刻後,他還是沒控制住自己,坐回了席上。

倘若他今天晚上還未回去,隨他一同前來的人立刻會將諸葛先生親筆寫的書信送往孫府。左右耽擱不了正事,他打探的透徹些,也沒什麼。

竹林中的人自然早也料到了他的舉動。見他重新坐下,輕笑了聲。

「先生可知,如今的江東是何形勢?」

張裔不答。他知道,對面也並沒打算听他回答。

「孫家經營江東多年,帳下文臣武將人才濟濟,又握有重兵,前些年燒掉的戰船,如今也已陸續修好。與蜀結盟,二分天下,外人看來,孫權有這個實力,也有這個野心。

但有些內情,僅有久居江東之人才能知曉。造船、征兵,每一樣孫氏都需要向世族與百姓征稅征糧;又因為近幾年江東夷匪頻頻作亂,典獄吏治愈發嚴苛,夷族滅家之事屢見不鮮。與此同時,荀家則會時常辦月旦評簡拔人才,每逢水患天災乃止年歲佳節便廣施錢糧,又在各郡縣修建學堂、主持鄉禮……一方在取民之財,一方在廣施恩惠,縱使前者握有重兵利器,如今究竟誰才是江東真正的主人,先生應當看的明白。」

使敵奪民之利,使己惠民以實。在來江東之前,諸葛亮曾與他講過孫權的困局。縱使孫權看出其中的算計,為了養兵造船,也不得不順而為之。不過,除此之外,諸葛亮還說過——

「以王道得民心,少則十年多則三世,如今掌控江東者,自然還是孫氏。」

沒想到,竹林中的人反而低低笑了一聲,似乎正等著張裔這個回答︰

「那如果在下再告訴先生,江東大部分的產業田莊都各交予世族經營,而實際上則已然握在我荀家手中呢?

鐵器、布匹、谷粟……江東離不開世族,而那些世族又已離不開荀家,這些年孫權造的每一艘舟船、每一件兵器,看似藏得深,實則每一筆每一項早就在從兄那暴露無遺。這一次,如果我是從兄,一旦孫權敢與你們結盟,先斷鹽鐵、再斷衣糧。各方困頓,百姓怨憤,孫權豈敢繼續一意孤行?

那麼現在,我再問一邊先生,這江東之主,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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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平跟著費走進大門,穿過廳堂,還沒走幾步,就已到了後院。比起蜀中那些富麗堂皇的高門大府,這費的家中簡直可以稱得上簡陋。看著僕人端上來的這杯中只可憐的漂浮著幾根細桿的「茶」,應平不禁又想到剛才載他來的那具四尺高,一人寬的鹿車,恐怕連稍微富裕一些的人家,都不會願意用那種車載人。整個府中唯一說能值些錢的,怕是只有眼前對弈用的棋子,色澤溫潤,觸手生溫。拿上好的玉石千磋百琢,方堪堪得此兩盅。

「少時喪父,一直依族父生活。家中最貴重的,恐怕就只有這兩盅棋了。」費似乎很清楚他在想什麼,神色自若地抿了口那杯「茶」,溫聲為應平解釋,「早些年叔叔掌管益州時,日子還好過些。如今時局動蕩,能得這片瓦安居之地,已是知足了。」

叔叔?

察言觀色,揣度人心那套本事,是蛸的基本功。一般面對陌生人,且懷有戒心的陌生人,大部分人不會選擇在話中主動透露新信息。或是示好或是陷阱,總而言之,這段話絕不可能僅是簡簡單單的一句閑聊。

而應平的確從中嗅到了蛛絲馬跡。費口中的叔叔,指的似乎是益州前州牧劉璋,而劉璋的生母,據他所知,正是姓費。劉璋收留昔時無處可歸的劉備,卻沒想到養虎為患,丟了益州,郁郁而終。費,抑或說費家,一夜間從州牧貴戚變得寄人籬下,心有怨氣,的確是人之常情。

更重要的是,他這次從南中匆匆趕回成都,就是因為有人托線人給他送信,道願共圖大事。信上沒有落款,只說他到了成都,自會去接他。如今看來,眼前這位費,多半正是寫信之人。

南中起兵,說到底也不過是邊亂、夷亂,若是能借著費家的口子,鼓動一群益州大族從成都起兵,才是徹底掀了劉備的老巢。

「以在下觀之,費兄眸亮神清,儀表堂堂,片屋陋瓦怎配得上費兄大才。雖然劉伯父不幸為奸人所害,但在下听說,還有一位公子——」

「應兄指的可是劉闡公子?曾見過他,公子岐嶷夙成,博學通達,若逢天運相助,必將著有不世之功。」

「天運難測,倒是——」

「文偉!」

突是冒出一個聲音打斷了應平的話。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月白色衣衫的少年正往這邊走來,後面跟著面色焦急的費家僕人。

「實在不好意思,小人和喻公子說了少爺正在會客,可喻公子還是……」

僕人告罪聲間,這位不速之客已走到了近處。通過衣衫,應平認出這少年正是之前他在街上不小心撞到的那個人,但真正讓他變了臉色的,是這少年的容貌。這竟是——竟是——

而這時,這位喻公子已毫不客氣擠著費的席子坐下︰

「文偉的朋友不是找他下棋,就是找他商量大事,若是前者,奕也是嗜棋之人,若是後者,奕更不能讓油嘴滑舌之徒騙了文偉。」他輕快的語氣像在說著玩笑,「所以,文偉,你們方才聊的,是棋事,還是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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