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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鳥自遠方的山間薄霧而來,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面, 最後停在湖邊雅致的宅院的屋檐上, 將餃著的小蟲喂到巢中的雛雀口中。

天朗氣清,和風徐徐, 冰雪消融, 又是荊州一年暖春。

比起幾經戰亂,生民百無一的北方, 處于溫暖的南土的荊州實為亂世之中的安樂鄉,吸引著天下一批又一批經受了多年流離之人前來,沉醉于湖光山水色之中。日上三竿方懶懶起身思天人之變, 星辰月景則邀好友二三,攜濁酒幾壇, 清吟長賦,于醉眼朦朧中思莊周安夢,寄此心于蝶翼,暢游于天地。

然夢終究是夢,一聲叩門, 足以驚擾。

「是誰啊。」睡眼惺忪的門僕一邊抱怨著一面把大門大開, 朦朧中隱約看到門口站著兩人, 沒好氣道, 「這大清早的,有何貴干啊?」

早?

門口等了半天的兩人瞟了眼早已當空的灼日,默然無語。片刻後,二人中看上去年歲尚輕容貌英俊的男子開口道︰「不知荀諶先生可在此?」

「荀先生一般未時才會回來。」門僕不耐煩的回答道。對于又擾了清夢又不自報家門的不知禮數的來客, 門僕實在是擺不出什麼好臉色,「兩位若是為荀先生,不如隔些時候再來。如果是為宋先生而來,就請入門過試。」

「父親,我們……?」年輕人看向身旁的人,等待他的命令。

門僕方才粗略打量二人一眼後,注意力都在年輕人身上,此時順著年輕人的目光看去,瞬間被眼前的另一人驚醒。此人看上去年長不少,鳳眸薄唇,劍眉入鬢,身作文士蒼袍大袖打扮卻難掩久經沙場才會磨礪出的銳氣。他站在這里,就仿佛是在和煦溫暖的水鄉春色中陡然插入了一把寒光利劍,駭的門僕立刻瑟縮低下頭,諾諾請二人入內。

因為宋大儒與水鏡先生在此講學的緣故,多有四方學子奔于此地向學,家財豐厚者有,出身大族者有。這門僕自以為自己早就見慣了達官顯貴,也不過是兩耳一嘴,凡人模樣,然今日來的這兩人,門僕卻本能的生出了敬畏之心。

「宋先生?宋忠嗎?」蒼袍男子鳳眸微眯,心中已有一番計較,「既然來了,去看看也好。」

「既是如此,那請兩位先移步西院,過了試方可听宋大儒講經論道。」不知何時,一個鴉青袍的男子來到了門邊,接替已然不敢說話的門僕。他樣貌平平並無出彩之處,然許是浸染荊風已久,平凡的眉眼組合起來也自帶有分曠然之氣,「在下山陽王粲王仲宣。觀二位面貌不似荊土人士,千里奔波,想是辛苦。然既入此府,就不得不守此處的規矩。」

「是何規矩?」

「二位請隨粲來,邊走粲邊為二位解釋。」

二人隨王粲向所謂的西院走去,邊走邊听王粲為他們解釋道︰「自宋大儒任劉州牧五業從事,四方慕先生之名到此者眾多;師從鄭學欲與宋大儒辯駁經義者亦是眾多,如此多的人,宋大儒實難但有請帖就相見,所以才有這西院一試。」

三人走過一亭,亭外有一石刻,其字走筆龍蛇。

「‘貳不’?」年輕之人見之疑惑道,「請問先生,此二字作何解釋?」

「喚我仲宣便可。」王粲溫和的一笑,順著年輕人的目光看向立著的那處石刻,「在這學府中,可言賦而不可言政,可論道不可論兵,是謂‘貳不’。」

「身為士人,一不言政,二不論兵,這又是為何?」年輕人又問道。

「因為這世上言政論兵的人太多了,多我幾個不多,少我幾個不少,何必棄大鵬之遨游,墜浮生于虛無名祿。此豈非愚人之擇?」突然前方一人走出院門,插話道。見到眼前三人,和王粲笑笑打個招呼,才對其余二人虛一拱手,「在下裴潛裴文行,河東人士,客居襄陽。二位既已到了,便請入院過試吧。」

二人與王粲依言而入,院內僅有兩塊空白的半人高的石頭,旁邊各擺著一碗墨,卻沒有一支筆。還未等二人疑惑,已听裴潛道︰「其實此試十分簡單,一不考二位經學,二不問二位師從。這里有各有一石,一碗墨,只要二位中一人在這石上作詩勝于潛的這位朋友,便算二位過試,潛便帶二位去見宋大儒。」

裴潛話音剛落,便從暗處走出一人,腰間佩劍,頭戴斗笠,不辨容貌。

「子桓。」蒼袍男子時隔這麼久終于又開了口,聲音不自覺地帶著威壓,「你去試試。」

「是,父親。」

頭戴斗笠之人與年輕人都從腰間將短劍拔出,走到石前。斗笠之人未動,但見少者輕挽一劍花,劍尖輕點濃墨,側眼看了下王粲,而後以力落墨于石上︰

西北有浮雲,亭亭如車蓋。

惜哉時不遇,適與飄風會。

吹我東南行,行行至吳會。

吳會非我鄉,安得久留滯。

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

隨著年輕人以劍為筆往下寫,王粲的眸光愈發明亮,口中喃喃︰「棄置勿復陳,客子常畏人……好一個‘客子’,文溫以麗,意悲而遠,情感真摯,實乃難得的佳作啊!」

然年輕人落下最後一字,卻突然轉了力道,短劍劈下,剛好將身旁那人的斗笠劈開。哪知此人並非忍氣吞聲之輩,方才一時不察才讓年輕人佔了先機,現下回過神來,立即手握劍柄,剛要拔劍

「元直。」

突是一個聲音響起,止住了人的動作。人猶豫片刻,將手從劍柄移開,皺皺眉,還是道︰「此位公子贏了。庶只善經書,不會用劍,也不會賦詩。」

裴潛暗暗掃了個白眼過去。若單說不會賦詩便罷了,當年縱橫荊土的游俠卻不會用劍,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止住徐庶動作的老者走入院中。他看了看做賊心虛的裴潛和還在驚嘆石上詩意境的王粲,以及此時背對著他的年輕人的背影,嘆了口氣,半是無奈半是和藹道︰「文行,定是你又拉著仲宣和你胡鬧。宋公一心向學,有遠道而來求學之人,他怎會還設下障礙。還有你,元直,你怎也來縱著文行的胡鬧了?玄德公那邊……」

「司馬公,」突然,老者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來自那位蒼袍之人的。這聲音渾沉如鐘,晦暗不辨喜怒,卻足以讓司馬徽霎時白了臉色,「操對司馬公當真是慕名已久啊,今日終得一見,真是幸事。」

司馬徽僵硬的回過頭,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張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面容。

這個時候,他不在北方休整軍隊,或者在軍中隨大軍南下,怎麼會孤身一人出現在這里?

司馬徽不禁生出了他心︰既然人現在孤身之人,那他未嘗不可以就此將此漢賊殺死,永除後患。

然而下一秒,他就否定了這個愚蠢的打算。他知道,此人雖然現在看似一人,但這院子周圍,一定有無數隱在暗處的護衛,一旦他冒生異動,恐怕還未出了院子,就已身首異處。

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的?蛸。

很快,所有人都意識到院中氣氛不對了起來。年輕人收回劍回到蒼袍人身後,而蒼袍人則似笑非笑的向司馬徽走去,每緩慢的一步都重似千斤,步步砸在司馬徽心頭。

「他死了嗎?」司馬徽緊攥住拳,還是忍不住問道。

蒼袍人挑眉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他本可以不用死。」司馬徽繼續道。他已經逐漸冷靜了下來,恢復了一派大儒的風度,除卻眉眼間陡然的滄桑,

「以他的才能,本可以更有作為,可惜……」

「可惜他沒有在初以你為夫子時,就將你殺掉。」蒼袍人冷漠道,「建安四年,你知道他當時為了戒五石散,有多疼嗎?要不要操讓你也試試?」

院中氣氛愈發壓抑。瞧著眼前越走越近之人眉宇間的殺氣,徐庶不自覺地,手暗暗握緊劍柄,局面一觸即發

「曹公,」突然,一個溫和聲音驅散了滿院的殺氣。荀諶走入院中,聲音平平道,「你是來找諶的,沒必要為其他事費神。」

曹操眼波微動,思考了一秒,終究還是散去了滿身殺氣,轉身走向荀諶。

「所以,你父親走了,你不跟上去?」王粲湊到還站在原地的曹丕身邊,小聲道。

「……父親應當不想丕來打擾他的正事。」曹丕抿了抿唇,輕聲道。

王粲皺皺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眼前這位華衣錦袍的公子,說出剛才那句話時不自覺帶上了幾分哀怨之氣,不過這到與人方才做的詩的意境很配,總之就是沒由來的不知所措與被遺忘的悲涼。

「那就走吧,粲帶你逛逛這里,順便等你父親。」

荀諶引曹操走入一間布置雅致的屋子,與曹操各自坐下後,又拂袖為曹操倒了杯茶︰「諶上午去見了位相士。他叫朱建平,與曹公是同鄉,曹公可能听說過他。」

「未曾。」曹操道,「他可說了什麼?」

「他說‘天機不可泄露,泄露輕則折壽,重則……’。」荀諶微頓了頓,隱下後面幾字,又道,「不過,他又給了諶兩字,以對得起諶奉上的金銀」荀諶說著,提筆蘸墨,在簡上落下兩字,推到曹操面前︰

應物

果不其然,曹操眸間露出疑惑。荀諶笑笑,為曹操解釋道︰「此二字在荊土是有特指之意的。自宋公與司馬公來荊土講學後,荊州學風大盛,時有探討固定問題的論經之會。此二字,出于‘聖人有情否’一議,然聖人出于天道,所以這問題實際是問︰‘天道有情否’。」

在听到「天道」二字時,曹操眸色微動,似乎突然明白了點什麼。

荀諶繼續道︰「若聖人不應于物,則天道不應于物。天人萬物,乃既定之軌道,純乎自然,本于無情。然若聖人應物而動,則天道亦當應物而動。洪荒天地,本無純粹之既定之軌道,換言之,若天道有情,則……」他頓了頓,不禁放低了聲音,唯恐為天聞,

「天道可違,天命可改。」

曹操袖間手微收,握緊那把陪他遠赴南土的折扇。

「諶方才所談,僅是玄理,于曹公可能過于無趣。」說著,荀諶站起身走到一旁小台上,將放在隱蔽處的幾卷竹簡拿了過來。簡上無塵,一看就經常被人翻動。他拿起一卷竹簡,在曹操面前展開︰

「曹公當初托諶來荊州,借劉表治下聚集的天下學人探究此事。曹公給諶的這些奉孝的記錄,諶細細看過,與此地學者隱去前因後果談過,再加上曹公與諶說得那些你夢中的蛛絲馬跡,諶已經大概有了線索︰

這些記錄乍看是郭祭酒跟在曹公身邊這麼多年的雜事紀錄。然有二處頗讓人覺得古怪。

第一處,是興平元年,曹老太爺一事。曹老太爺向來身體康健,且當時,奉孝救下曹老太爺時,老太爺也未受傷。何以在那麼短的時間呢就病逝于兗?

第二處,是建安二年宛城之役。此役依奉孝所記,之所以最後昂公子與典將軍犧牲,是因為乾玖此人擅自行事,最後導致事與願違,雖然拿下了宛城,然卻損失了昂公子與典將軍。尤其是昂公子,他本在城外,想要活下來,並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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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諶說到這里,頓了頓,抬眸看了眼曹操,「第三處,是建安四年許都董承密謀一事。奉孝記錄因為他記憶力愈發不好,所以零散的將更多的事記下,截止到他從非魚樓回來遇刺的前一日。

這件事是諶覺得最怪異之事。諶當時在許都,所以奉孝那時傷的有多重,亦是知曉的。那一箭近乎正中心髒,加上馬車的顛簸,和他當時被毒與五石散折磨的本已久無時日的身體,就算逼著吉平為他解了毒,又何以能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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