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妮珂萬萬沒想到,馬車廂底部,正掛著一個人。
也難怪想不到,以常人的臂力,很難堅持這麼長的路程;恐怕在半路上,就會因為月兌力而掉落,要是運氣不好,被車輪碾死都有可能。
但維耶爾神父不是普通人。
隨著馬車,他跟到了阿妮珂的住處——這叫他有些失望。這個地方,他先前趁等待王儲妃時已經跟車夫打听到了;他本以為阿妮珂在離開沙龍後,還會去拜訪別的地方。
等阿妮珂進門,趁著車夫不注意,他偷溜下來,在街邊打量這一處房產。一棟結合了意大利風格的巴洛克式建築,有筆直的廊柱、開闊的陽台和淡褐色的石牆,典型的頗有余錢的中產階級住所。
但維耶爾不敢掉以輕心。普通的住所住進不尋常的人,這本身就值得注意。
守了半個小時,並不見什麼特別動靜。維耶爾看一眼懷表,嘖一聲,盤算著是不是應該照老方法,給他的流浪漢朋友幾個錢,讓他們在這兒監視。
幸好他多留了幾分鐘,不然就要錯過這一輛馬車了——從馬車上下來的,正是年輕的沙特爾公爵。阿妮珂出來迎接,兩人在門□□換了一個親吻。
維耶爾心里吹了口哨。
「奧地利女密探,和法蘭西王室成員?是真情真意,還是陰謀詭計?有意思,有意思。」
巴黎在17世紀有了第一批路燈,後來又逐漸增添,到18世紀,又用煤油燈取代了蠟燭燈;不過,數量有限的街燈沒辦法驅趕所有陰影,大部分巴黎還是被籠罩在黑暗之下。在夜色中,馬車四角的頂燈和駕駛座的前燈能夠提供更可靠的照明。在進入一片沒有路燈的街區後,馬車忽然加快了速度。
瑪麗正默默想著維耶爾奇怪的舉動,忽然「咚」一聲,馬車一震,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
忠誠的衛隊長立刻出聲詢問,同時往前探去。
馬夫是由衛兵假扮的,他鏗鏘有力地回答︰「馬踩到了奇怪的東西。我會處理的,長官。」
而他的處理方式是一揮鞭子,讓馬車繞開前方繼續行進。
瑪麗隔著玻璃窗向外看,忽然厲聲道︰「停下!」
衛兵只好遵命。
「是不是踩到了人?為什麼不去查看情況!」
在昏暗的光線下,瑪麗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倒在車輪邊,一動不動。
博伊無奈地解釋︰「我強烈建議不要這麼做。」
「為什麼?」
「在黑暗的街道上停下非常危險。」
衛隊長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大串話來對王室之女解釋原因,但瑪麗已經猜到了。咬咬牙,她問︰「只確定那個人的情況就走?」
博伊略一權衡,點點頭,給衛兵下達指令。
這可能是一項有悠久歷史的活動——踫瓷,但也可能是為了對過路馬車搶劫行凶而設下的陷阱。但即便他真的被馬車撞倒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她也不希望因為此時的不作為而後悔。
衛兵提著提燈,將那人翻過來,照了照他的臉,模了模呼吸︰「他死了!」
「死了?」瑪麗大吃一驚。
「是被毆打死的。」衛兵報告說,「他臉上和身上有許多傷痕,已經沒有體溫了,可能死了很久。他剛好倒在路中間,被我們的馬踩到了。」
「殿下,這與我們無關。」博伊勸說的意味很明顯,「他的死有警察處理。」
瑪麗死死盯著地上那張蒼白、死氣的臉。
「不能繼續再這兒逗留,」博伊提醒,「殿下,我們應該馬上離開。這一帶有好幾家賭場,走投無路的人會想盡任何辦法弄到錢,變成小偷、劫匪、殺人犯。夜里他們經常對路過的馬車下手。」
瑪麗沉默片刻︰「我們繞道警察局再回去。」
她不好露面,報案的只有衛兵。從他的回報听來,警官們的反應是司空見慣的平淡。
第二天,瑪麗提出到蒂埃里夫人家去看望她。
雖然這位女侍只服侍了兩個月,但她的兒子終究還是因為她而受了不少罪,情理上去探望探望也沒錯。
博伊是慎重反對的——考慮到他們要前往的是馬萊區和第三等級聚集的聖安托萬郊區交界處,他擔心安全上的問題。
「只是白天去,天黑前就回來。」瑪麗表示。
維耶爾神父在盯梢阿妮珂和跟隨王儲妃之間果斷選了後者。反正那個女密探有他的流浪漢網絡盯著,而這一邊的王儲妃心里似乎在盤算著什麼。他既不想殿下對他起疑心,也喜歡站有熱鬧可瞧的一方。
正如維耶爾神父猜測的,拜訪蒂埃里是一件事,另一件則是觀察路途上見到的一切。
昨晚的那件意外,給瑪麗敲響了警鐘。
她不是沒有見證過死亡——她父母都已病逝。
然而這樣的死亡方式提醒了她,巴黎這座城市,不單單是享樂的天堂,也是薩德侯爵的「索多瑪」的靈感來源。這里藏污納垢,是世界上第一個有記載的連環殺人案的發生地——這可能是《理發師陶德》的靈感來源。
這個復雜的城市,需要她用全方位的視角去觀察。
動機也談不上多高尚——她得了解她的市場。
離革命還有二十多年+她手里有點閑錢+她以前是做企業的=她得干點什麼。而拋開實際情況,靠想象決策,就跟走在懸崖間的鋼絲上沒兩樣。
郎巴爾對法國已經有一定的了解,但她還是需要更直觀的第一手情報。
蒂埃里夫人的家,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一個法國18世紀中產階級的住所。她們住在聯排別墅中的一幢,有漂亮的白色露台和小後院。蒂埃里家境殷實,這也是她能夠放棄王儲妃侍女這份工作的原因。如果換成米澤里夫人,這個決定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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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埃里先生是一個律師,有自己的事務所,就開在家里一樓。瑪麗一行人剛到的時候,幾個辦事員還以為他們是上門的客人。
「尊貴的小姐,您有什麼樣的煩惱,需要像我這樣謙卑的人為您服務的?」
由博伊隊長說明來意,他們被引上二樓。蒂埃里夫人一見到她的臉,就吃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拜訪過程卻沒有什麼好說的,上司慰問員工這一套後世很熟。瑪麗帶著禮物去,回來的時候也沒空手——蒂埃里夫人的婆婆堅決要客人一些帶家釀的果酒回去;她的媳婦不敢說出王儲妃的身份,著急得冷汗都下來了。瑪麗則愉快地接受了土特產。
順理成章地,走出蒂埃里家,瑪麗又提出去拜訪米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