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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八點半, 榮銳走進一片雜舊的老城區。

窄小的胡同盡頭,一個破舊的老式門樓上掛著「妙手回春」的桐木牌匾,下面寫著「內外婦兒、跌打推拿」。

診所還沒開門, 榮銳叩了叩門上的銅環,一個年輕伙計探頭出來看了他一眼︰「榮先生?」

「是。」

「請進吧。」

門樓內是幽深的走廊, 進去之後便是正方形的天井, 四面修著兩層小樓。伙計指了指二樓東頭的房間︰「天字一號。」

榮銳上樓,推開虛掩的木門,房間里彌漫著艾絨和精油的氣味。丁天一裹著浴袍從里間出來, 打了個噴嚏,推開窗戶道︰「來了?坐吧。」

清冷的空氣灌進來, 藥味慢慢散去, 丁天一打開桌上的養生壺, 說︰「最近頸椎痛,過來做推拿……這兒很清靜, 不像茶館人多口雜。」

他氣色十分晦暗, 精神萎靡,浴袍衣領里露出尚未褪去的痧印,明明二十出頭的年紀, 卻給人一種頹唐沉郁的感覺。

水開了,冒出雪白的蒸汽,丁天一泡了一壺養生茶,給榮銳倒了一杯, 自己點了根煙,說︰「上次給你的東西,有用?」

榮銳點了點頭,說︰「謝了。」

「不客氣。」丁天一說,「干什麼用的?現在能說了嗎?」

「核實一個猜測。」榮銳道,「尤剛的案子,之前我們在吳星宇開的那輛車里找到了一根頭發,經查和你提供的dna相吻合……所以現在可以確定,案發當時洪穎曾經上過那輛mini cooper。」

丁天一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並不十分震驚︰「你們懷疑她參與了那件事?」

榮銳注視著他的表情,道︰「你應該已經猜到了吧?」

丁天一猶豫了一下,笑了︰「是。我只是驚訝你會這麼直接地告訴我。」

「就當謝禮吧,畢竟你幫了忙。」榮銳道,「你呢?這麼長時間了,你那兒有什麼發現?」

「交換情報嗎?」丁天一又笑了下,說,「說說也無妨……悶了這麼久了,我也想找個人聊聊。」

自從制皂廠火災之後,警方開始調查丁天一和他的助理,而丁天一在配合警方的同時,也開始反查公司內部,並追溯當初「星悅之美」被「無暇」並購的種種細節。

一查之下,許多不合常理的情況浮出水面——2027年,和「星悅之美」一起參與競爭的一共有四家企業,「星悅之美」不是其中資歷最深的,不是盈利最好的,甚至連核心技術都談不上什麼競爭力。

一輪又一輪的調查,一輪又一輪的評估,他們的綜合評分一直在末流徘徊,然而最終「無暇」卻出人意料地選擇了他們,放棄了另外三家更有前途的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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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丁天一剛剛大學畢業,自信且驕傲,一直以為是自己實力強運氣好,所以從未懷疑過洪穎的動機,可現在回頭想想,才發現整件事從一開始就透著詭異。

洪穎選擇「星悅之美」,恐怕從來就不是為了盈利,只是為了利用它斗垮方氏。他得到這樣的機會,也不是因為自己出類拔萃,而是因為他是蕭然的男朋友。

洪穎借著這個機會走近他,影響他,操縱他,一開始是工作,後來慢慢滲透到生活。于是他開始對蕭然不滿,開始覬覦方氏雄厚的資產,開始為方卉慈和蕭肅對自己的漠視而憤憤不平,心存怨恨……

與此同時,他曾經一起創業的親信陸續被排擠走了,全部換成了洪穎推薦的人手,尤其是他的得力助手。而正是這個助手,一個多月前借他的名義暗示了王玉麟和他的堂兄,搶劫綁架了方卉慈和周律師。

「她接近我,從頭到尾就是為了蕭然,為了方氏。」丁天一慢慢啜飲著養身茶,道,「我現在才明白,我一直就是她手里的一粒棋子,說不定哪天,還會成為棄子……」

他抬起頭,諷刺地笑了下,說︰「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制皂廠那件案子,她已經想把我拋出去了,只是中間有人插了一杠子,又發現了我一點新的利用價值。」

「你說告蕭肅那件事?」

丁天一挑了下眉,問︰「你說,她到底和方家有什麼仇?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其實迄今而至,榮銳也沒有想通她為什麼要針對方家,確切地說,是針對方卉慈。難道真的像蕭肅說的那樣,因為方卉慈當初拆散了她和方卉澤嗎?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里,少年愛上了美艷的少婦,可方卉澤並不是直男,而洪穎也並沒有可以令人瘋狂的美貌。

這說不通。

榮銳拿了一根他的煙點上,說︰「我不知道,如果你知道,可以告訴我……不過我可以交換另一個情報給你,關于尤剛案。」

丁天一給他添上茶,道︰「洗耳恭听。」

「洪穎早在前年年底,就開始接觸尤剛的情婦了。」榮銳將自己和孫之聖查到的線索告訴他,「她是做養生的,借助工作之便和尤剛的情婦搭上關系,成為閨中密友,去年夏天,那個情婦甚至讓尤剛的私生子認了洪穎做干媽。」

「前年年底……」丁天一喃喃道,「哦,這麼說她在給我下套的時候,也開始給張嬋娟下套了?」

榮銳不置可否,接著道︰「尤剛把私生子藏得非常好,他很清楚張嬋娟最無法容忍的,是女兒尤莉的利益受到侵害,所以修改遺囑這件事一直牢牢瞞著她。」

「可最後她還是知道了。」丁天一「呵」地笑了一下,「因為她也有洪穎這個好閨蜜。」

「我已經向尤剛的情婦證實了,洪穎看過那份遺囑,就在案發前幾天。」榮銳道,「我懷疑案發當天,就是洪穎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張嬋娟,然後慫恿她和尤剛對峙,並在對峙的過程中添柴加火,挑起兩個人的爭執。否則,無法解釋為什麼張嬋娟後來會委托她處理尤剛的尸體,也無法解釋她的頭發,為什麼會出現在吳星宇的車……」

話音未落,里間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個女人快步沖出來,語聲帶著濃重的驚怒︰「你說的是真的?洪穎她一早就認識那個賤人?」

尤莉雙目泛紅,氣息急促,仿佛一只發怒的母獅。榮銳吃了一驚,沒想到丁天一竟然直接把她給帶來了,還讓她躲在里間偷听。

進門的時候他看到丁天一穿著浴袍從里間出來,下意識以為這里只有他一個人。

「尤莉,尤總,你應該認識。」丁天一也有點意外,不過很快鎮定下來,拖了把椅子過來,對尤莉道︰「你冷靜點,坐下說。」

尤莉深吸一口氣,坐了下來︰「抱歉。」

「對不起。」丁天一聳了聳肩,對榮銳道,「我稍後再跟你解釋吧,不過你放心,她不會透露任何消息。事實上,她和我一樣是抗衰針事件的受害人……不,她比我受到的傷害更深,損失更大。」

榮銳迅速權衡著利弊,其實他和孫之聖重新調查這件案子,最終目的是說服尤莉指證洪穎。或許,今天丁天一把尤莉帶來,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意外之喜。

「其實早在我媽被捕的時候我就懷疑了。」尤莉取了根煙,打火的時候抖了幾次才點著了,深深吸了一口,開始講述那件慘案發生的始末,「那天,事發的時候我沒有在現場,直到中午接到電話,才知道我爸死了。」

回憶起當天的情景,至今尤莉無法平靜。那天她接到電話,火速飛車趕到別墅,結果看見父親倒在血泊當中,母親完全精神崩潰,坐在沙發上痛哭不止。

她整個人都驚呆了,幾乎無法接受這麼可怕的現實。是洪穎溫語安慰,一再保證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她和母親才慢慢鎮定下來。

之後,清理現場、偽造死亡時間、尋找替罪羊、制定拋尸計劃……全部是洪穎幫她們制定的,當時她和母親驚恐交加,張皇失措,只能听從洪穎所有的安排。

直到凌晨時分,她冒著大雨把父親的尸體丟在十水嶺,駕車返回別墅的時候,才隱約覺得她們母女倆好像被綁架了——從今往後,她們最大的把柄握在洪穎手中,洪穎讓她們干什麼,她們就得干什麼,而她們唯一的靠山,她的父親,已經死了。

大錯鑄成,張嬋娟後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晚了,警方發現了尤剛的尸體,過失殺人變成了蓄意謀殺和拋尸,外帶嫁禍,她們只能按洪穎編好的劇本往下演。

再後來,吳星宇月兌罪,鉑金包上的血跡被發現,警方帶著逮捕令上門……尤莉恍然間發現一切都在朝著最壞的方向發展,洪穎的計劃並沒有保住她的母親,而她自己也被牽連了進去,今後只能听憑洪穎的要挾。

家破人亡,重罪纏身,他們一家三口因為這件事全軍覆沒,而最大的受益人,是洪穎。

「我最後一次去看守所見我媽的時候,問她,洪穎為什麼要告訴她私生子和遺囑的事。」尤莉抽完一根煙,又點了一根,「我還問她,那麼重要的遺囑,我爸肯定動用了他最信得過的律師,那洪穎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冷冷笑了一下,接著道︰「我媽當時什麼也沒告訴我,只對我說,以後要小心洪穎,千萬不要被她牽著鼻子走……我想她當時也在懷疑了,但已經沒有能機會查清這件事,而我……太女敕了,根本斗不過洪穎,她只能把一切咽在肚子里,讓我小心應付。」

她雙眼通紅,眼淚滾滾而下︰「那次見面之後沒幾天,我媽去了,我連她最後一面都沒能見上,再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在斂房……」

丁天一將紙巾盒子遞過去,尤莉擦了擦臉,說︰「我媽走了之後,洪穎先是假惺惺地安慰我,後來爆發了假抗衰針事件,她才慢慢露出爪牙,威脅我服從她的安排,讓巧顏變成她的傀儡。」

榮銳研究過尤家現在的情況,尤剛死後集團公司一團亂,股東各自為政,尤莉基本被架空。而巧顏又陷入各種丑聞,因為抗衰針事件被相關部門關停調查,連續數月虧損。

尤莉現在陷入兩難的境地,最好的選擇是將巧顏轉手,騰出所有資金穩住集團公司,那畢竟是尤剛幾十年攢下的家業,只要保住老本,遲早還有翻身的機會。

但洪穎不會讓她這麼做。

「你現在完全受制于人。」榮銳對尤莉說,「這樣下去巧顏和你爸的集團公司遲早被拖垮、抽干,等你徹底失去利用價值,她……」

「我知道。」尤莉打斷了他,「我早就認清她的真面目了,只是苦于沒有確切地證據,而且……而且我媽到死都在保護我,我不想讓她在天之靈失望。」

榮銳拿起養生壺給她斟了杯茶,說︰「其實,事發當天如果你母親沒有听從洪穎的安排,直接報警,根本判不了死刑,她年紀很大,又有嚴重的心髒病,完全可以申請保外就醫。」

尤莉握著茶杯,手指微微發抖。榮銳道︰「有時候,生死成敗就在你一念之間,尤總,如果你母親此時此刻能夠看到這一切,你覺得她會希望你怎麼做?」

尤莉渾身一震,猶疑茫然的眼神慢慢變得清明,良久,將茶杯往桌上一頓,道︰「榮先生,你之前所說的,洪穎和那個賤人關系密切,認干兒子的事,有確切的證據嗎?」

榮銳點頭,她深吸一口氣,毅然道︰「好,我決定自首,那晚是我和洪穎幫我媽拋尸,栽贓給吳律師。不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她策劃的,她誘導我媽殺了我爸,又阻止我們報警,掩蓋真相……我手機里有她發給我的微信,還有後來她每次要挾我的電話錄音。」

榮銳眉峰一挑︰「很好,這些證據都在你手里?」

尤莉一旦想通,在不拖延,當即將證據傳給他一份,道︰「都在這兒了,我現在就去自首。」

榮銳沒想到她這麼果斷,送她出門時提醒道︰「路上聯系一個靠譜的律師,你這個情況,應該判不了多重。」

尤莉謝過了他,匆匆開車離去。

外面風停了,太陽在層雲之間隱約露出一弦金邊,榮銳將養生壺關了,問丁天一︰「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我?等調查結果唄,抗衰針的案子,方阿姨的案子……」丁天一點燃最後一根煙,笑了一下,「星悅之美可能保不住了,我現在只能想盡辦法收集證據,保住我自己,反正我還年輕,有的是機會東山再起。洪穎……她這麼害我,自己也別想好過……對了,我總覺得她又在謀劃什麼,最近她動向很怪。」

「哦?怎麼奇怪?」

「無暇每年都會搞團建,往年都是晚春或者初夏的時候,今年她忽然提前了,改在這周末。」丁天一說,「現在正是倒春寒的時候,山里雪還沒化呢,搞什麼團建?我看她一定另有所謀。」

榮銳心中一凜︰「團建地點在哪兒?」

丁天一打開手機,發給他一條微信,上面是無暇向各中高層干部下發的通知,讓他們3月24日上午至某溫泉集合,參加為期兩天的封閉式團建。

榮銳點開微信里的定位信息,心中瞬間了然——那個溫泉酒店的地址,就在關九藏身的避暑山莊以南,不到兩公里的地方。

她又要動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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