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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六章 固倫山脈(4)

「雨水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天黑之前我們沒能趕到名叫薩拉特的驛站,但幸運的是貝納德憑借一點點的記憶,成功地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獵人小屋,沙彌揚人說在夏天到來時,這里會成為進山狩獵的人們的臨時居住地,如果運氣好,我們能找到他們沒用完的木柴,還有床。

我們的運氣當然不錯。

所以我才能繼續我的日記——雖然我早已經不再記錄日期,也不再試圖回憶與計算故鄉的時間,那實在是一項讓人疲憊並且絕望的工作。莫提亞爾發現了我的秘密,好處是我終于不用再用失憶這種見鬼的理由作為掩飾,壞處則是——它甚至連一個人也算不上。

莫提亞爾拒絕我將它視為人類,它認為思考並非人類所獨有的權利,所以它建議我用及物的代稱,類似于英語中的it。

在這之前我拒絕接觸有關蘇倫森林的一切,但諷刺的是現在我必須前往那里,莫提亞爾告訴我那里也許有能夠解決問題的辦法——那個連它也不曾听說的問題,我的識海廣袤並且深厚,魔力深厚,與魔網的聯接也迅速而有效,我記憶的咒語比絕大多數同道者要多得多,我能夠看到更為強大的力量,甚至感受到它的脈絡,但是,我無法接近它。」

夏仲將鵝毛筆插回墨水瓶中,合上自制的日記本——貝納德向他遞來一碗熱湯,里面按照沙彌揚人的做法丟進了蓬杜拉草——和法師所熟悉的某種辛辣的蔬菜非常類似,生姜和風干的羊肉,再撒上一大把胡椒,滋味濃厚,在這個寒冷又潮濕的天氣里喝上一碗,夏仲極為緩慢地嘆了一口氣,感覺骨頭縫里都在冒汗。

他緩慢地轉動手腕,揉捏手指,然後在厚重的靴子里試著掀動腳趾,感受著腳部的皮膚傳來因為過度用力繃緊而導致的疼痛,法師總算可以宣布,他渾身上下沒有因為寒冷而少掉點什麼。

「說真的,」貝納德攪動著小鐵鍋里的湯水,「在現在的鬼天氣里還能找到這樣的宿營地,大概預示著之後的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算是佣兵獨特的迷信麼?」偶爾夏仲也會不想再翻閱哪怕一頁羊皮卷,例如今晚;偶爾七葉法師也會有聊點什麼的興致,比如現在。

「不。」似乎驚訝于夏仲居然也有聊天的想法——沙彌揚人過往的經驗告訴她,自己所追隨的星見比最嚴肅的長老更加無趣,「這是我們的傳統——我是說,沙彌揚人的。」她有些緊張地舌忝舌忝嘴唇,「當然,也是薩貝爾人的。」

「噢,那很好。」七葉法師干巴巴地回答,然後他拙劣地轉移了話題︰「我們不來點茶嗎?」

沙彌揚人聳聳肩,將笑意隱藏進眼角的紋路里,「當然。」她說,同時決定要將此事牢牢地記住,以待有朝一日能夠作為族人親近夏仲的辦法之一——也許惹怒他的可能性更大些。

火苗歡快地****著漆黑的壺底——旅人果然在臨時的落腳點發現了夏天遺留的干柴,得以避免在雨天去樹林里收集徹底濕掉的樹枝,更重要的避免讓自己成為燻肉。沙彌揚人動作很快,片刻之後滾燙的茶水就讓夏仲徹底告別了寒冷,他捧著茶杯滿意地小心啜吸,動作謹慎而小心,避免因為魯莽而讓自己的舌頭受傷。

在很短的時間內,兩個人都保持了沉默,愉快地享受著旅途中難得的休憩時光。

「您真的決定了麼?」首先打破安靜的貝納德,她的神色有些猶豫,「我是說……」

「你是說前往蘇倫森林的決定。沒錯,」夏仲以一種極少出現在他身上的爽快說道︰「我的確如此決定,並且還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趕去。」

「亞當啊……」沙彌揚人一臉驚嘆,然後迅速變成喜悅——證據是她的臉上綻開極為熱烈的笑容︰「長老們對您的回歸期待良久!感謝命運之神的指引,您的河流終于拐進了正確的河道!」她以傳統沙彌揚人說話的方式暗示道︰「幼星的回歸是整個部族的大事,命運長河上的撐船人打開了船帆。」

「也許。」貝納德認為夏仲的語氣在冷淡之外還藏著一絲惱怒與無可奈何,這讓沙彌揚人生出了幾絲按捺不住的竊喜——在絕大多數時候,深感無奈的通常是女戰士本人。不過沙彌揚人深諳見好就收,她明智地談起了另外的問題︰「我想明天會停雨對嗎?」

「對。但並不長久,至少在晚飯之前就會繼續。」夏仲將手伸到火堆前不斷翻轉,以便這堆小小的篝火能將溫暖均勻地傳播到法師手掌皮膚的每個角落,「來吧,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在很多書上都看過關于蘇倫森林的描寫,還記得我們曾談論過那些只有薩貝爾以及沙彌揚人才知道的傳說麼?」

「蘇倫森林變化了不知多少次——每個不同的季節,風和水,人和動物,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使森林發生改變。但那些構成部族的根本,我是說星塔和卡爾德拉湖。」

「是的,我听說過這個。」夏仲一邊思索一邊說道︰「傳說中尤米揚大陸面積最大的湖和——」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選擇了繼續︰「薩貝爾人的聚集地。」

沙彌揚人在法師提到薩貝爾人時有一些緊張,但很快她就恢復了鎮定。「星塔的燈火很多年沒有燃起了。」她的表情有些黯然,「自從,我是說那件事之後,剩余的星見們選擇退入森林的更深處,那里是外來者絕對無法接觸到的地方。」

夏仲發出一聲剪短的嘆息︰「是嗎?」他說道︰「傷害過重後,哪怕報復都是一種負擔。」他的心情有些沉重——法師曾從古老的文獻中讀到,當蘇倫森林在開放的那個時代,每到夜晚,星塔中亮起的燈光倒映在卡爾德拉湖泊中,映襯漫天星光,這是尤米揚極為著名的景色,但諾頓的瘋子國王毀了一切。自那以後,星塔黯淡無光,卡爾德拉湖邊也再也不曾響起人們的歌唱。

沙彌揚人注視著幽藍的火焰,「我沒經歷過那一切,」她隨手往篝火中丟進兩根干柴,「但在我熟悉的家族中——那幾乎就是整個沙彌揚部族了,沒有哪個家族逃月兌犧牲,被迫和自願的都是。那場戰爭之後,沙彌揚年齡最大的男人不足十五歲,而所有的女人則成了寡婦或者是失去兒子的母親。」

「更年少一些時,我曾經對薩貝爾人心懷怨恨。」貝納德神色平靜,「所有記錄那場戰爭的書籍中都不曾提到過,諾頓的瘋子國王,卡爾薩特馬斯二世曾秘密要求蘇亞特,就是那位被絞死的大星見為他預言,被蘇亞特拒絕之後要求薩貝爾人向他臣服。」

「他拒絕了。」夏仲說道。

「的確如此。後來的事就和記載的一模一樣,國王絞死了不肯屈服的異族祭司——他們直到現在還認為薩貝爾人是我們的祭司。」

「不是所有人都有興趣了解你們的傳說和過往。」夏仲平靜地說道︰「而知曉星見意義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更多人把你們和西薩迪斯上的荷爾人,或者是哥斯邊牆外蠻族混為一談。」

「如果薩貝爾人屈服,或許就不會發生那樣慘烈的戰爭。」貝納德換了個姿勢,她曲起雙腿,環抱膝蓋,將下巴擱在膝蓋上,「我想長老們對我印象深刻的原因一定是因為這麼多年以來,我是第一個向長老提出類似問題的戰士。」

「我認為沙彌揚的長老應該不會贊美你的寬容和勇氣。」

「不,他們把我送進了空蕩蕩的星塔——‘直到悔改為止,你就在里面體驗祖先的痛苦吧!’——那可真是把我嚇壞了。」

「如果薩貝爾人選擇了妥協,我想現在應該找不到,噢,抱歉,你們和他們是一伙的——他們的影子了,一個也別想。」法師點評道︰「一個為國王做出語言的星見是不會得到諾姆得雅山寬恕的,能夠立刻得到死亡的安眠已是那幫白袍子的寬容。」

貝納德對此非常贊同︰「很多年後,我是說我成為佣兵以後,親眼見過類似的事之後才算徹底理解了當時的蘇亞特——從那之後,我為家族的犧牲而感到無線驕傲。」沙彌揚人轉過頭,她盯著夏仲,眼神鋒利而明亮︰「大人,我的部族將榮譽和生存都系于薩貝爾人之手,而我亦然。」

夏仲沒有試圖移開視線,只是他的眼神中溫度不斷下降,剩下的都是一些冰冷而堅硬的東西。貝納德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對她來說,真正重要的早已被放進了心底,無法動搖。

「噢!薩蘇斯啊!」有個尖利而夸張的聲音響了起來,「總算還有個躲雨的地方!」

貝納德和,好吧他的國王,有志一同地朝門口的方向看去,然後兩個人的臉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

「噢,還有除我意外的其他人?真是難得,除了古德姆,真難想象還有誰選擇在這個見鬼的天氣趕路。」身上的斗篷還在往下滴水,但半身商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將斗篷甩到地上,任由帶著水汽的沉重衣物就這樣和滿地的木柴混在了一起。

他興致高昂,掏出了一把隨身攜帶的小酒壺,「來吧來吧,伙計們,這寒冷的天氣怎麼也得喝上一杯。」

「我記得你之前對待酒精並沒有特殊的喜好,但是現在看看你,價值八十個迪爾森銀幣的酒壺里裝著十個銅子就能買到的劣酒——我簡直要以為你大大損失了一把。」

古德姆的臉色立刻變得僵硬,就好像寒潮突然侵襲了身體,他一寸一寸地轉動腦袋,然後在視線內(「這個世界難道是右法師寫定的劇本麼??」)發現了一張相貌異常熟悉的臉。

然後,這位半身商人中的佼佼者仿佛被扼住了喉嚨一般慘叫了起來︰「夏仲•安博先生!」他狠狠地喘上一口氣,「父神在上,我沒看錯吧!我沒記錯的話,你原本應該在安卡斯大陸享受午後茶時光,可為什麼我在阿肯特迪爾王國又冷又濕的野地里發現了你的銀幣?」

「我的朋友,這只能說是命運之神的安排。」夏仲彎了彎嘴角,只露出一絲雪白的牙齒,算是給古德姆送上一個表示熱情和歡迎的微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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