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星系外，某處未知星域。
遠處的恆星逐漸清晰，然後從身邊錯過，縮小，最後只剩零星光點。
四周。
無數隕石，被甩出星系引力圈，相互踫撞，再分離。
看起來，密密麻麻的樣子，實則各自之間，相卻甚遠。
它們就這樣，在太空中漫無目的地漂流，等待著下次被某顆天體重新捕獲的機會。
成為衛星，或者，滅世之災。
在這些散亂的天體中，三道渺小的身影，此刻正並肩而行。
以超出視覺極限的速度，如彗星般，路過一個又一個蠻荒之地。
當初來時，只一人。
離開時，已是三個人。
額……
加上方延。
以及已經加入光明信仰的羽虛，這第三個人，自然便是。
中途不知從何處而來基蘭了。
…
看著不發一言，如同跟班一樣，默默跟在自己身側的時空神。
此時的方延，也有些納悶。
事實上。
在此之前，對于這老家伙到處散播天使、光明、神河等等造神級文明信仰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不止他，凱莎鶴熙她們也知道，甚至于，尚未造出三代神的德諾，應該也知道。
而關于信仰。
結合著成神的經歷，方延的理解，與前世某些網上的論調，倒是不謀而合。
無外乎，本性的錨。
神嘛，由人或其他什麼物種，基本都是通過超神時代的，某些超級基因科技，進化而來。
擁有無盡生命。
而在無限時間的概念里，如果始終孤身一人，無所牽連，最終大概率，會被磨滅最初的本心，淪為機械般冷漠的強悍生命體。
她們會秉持著，以往的某些理性概念，只判斷合理與否，是非對錯，則成了無關緊要的事。
然後管那叫，神性。
天使和光明信仰，都蘊含著對人性美好向往的一面，從某種程度上講，也是雙方在潛意識中，不自覺加固思想之錨的表現。
因此。
此前基蘭的做法，差不多算是在幫所有人，往那個象征人性的天平上，增加砝碼。
對此，他是認可，且樂見其成的。
然而眼下，一些事情，似乎出了某些不好狀況。
因為幾天下來，他明顯能感知到，基蘭看似平靜的表象下，時而壓抑的怒意。
是，針對自己的憤怒。
右側。
一身太空戰甲的羽虛，此刻跟著方延，嬌軀緊繃，水女敕的紅唇緊閉著，一言不發。
難得被光明神認可收留，實事求是的講，她當然不是不想說話。
只是，現在的氣氛，著實有些壓抑。
一個二代超級戰士，眼巴巴站在兩位心思各異的，三代大神邊緣。
別說打破尷尬局面，能保持鎮定，她自覺就已經很不錯了。
畢竟。
對于基蘭，這位只在影像中見過的，已知宇宙第一位大神，她此前的印象，一直是和善的老人。
而眼下，對方給她的感覺，卻只是核善。
再者說。
烈陽文明的某些尊卑禮節，對她的影響，同樣也是很深的。
尤其是眼下。
成了光明神冕下的侍從後，該收斂的性子，自然而然便收斂了。
……
而方延，當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對這位赤鳳天護的態度，他心中，其實也無甚復雜，在決定收下她後，便對其有了明確的安排。
怎麼說呢。
光明主神殿，剛剛建立不久，正是缺人的時候，總有適合她的崗位不是。
免費的美女打工人，不要白不要。
……
眼下，他在想的，還是基蘭此行的目的。
就表現來看，似乎，確實有些來者不善啊。
片刻後。
大蟲橋入口處。
巨大的藍色漩渦，橫亙在一塊方形隕石上，構築成了時空之門的形象。
隕石邊緣，三人終于停下腳步，各自站立。
眼見著就要再次分道揚鑣，方延想了想，還是直接選擇問出心中疑惑。
「不知基蘭校長，此次前來，到底所為何事？」
平澹的聲音，突兀響起，借助空間蟲洞傳播，我還沒有被真空阻礙。
聞言。
基蘭終于有了動靜。
緩緩轉身，黑色兜帽下，星河圖景緩緩轉動。
星圖中，兩顆璀璨恆星，正熠熠生輝，照亮著方延的所在空間……
「光明神，你，越界了啊。」
基蘭低聲開口。
渾厚的聲音微微發沉，面對這位一直看好的神明，老人已經努力壓下怒意。
但語氣，仍不算友好。
只是短短一句話。
引得方延思緒一頓，瞬間想明白了事情原委，也猜到了對方此行之事。
原來如此，呵呵，居然還真是，來興師問罪的麼。
也對。
連自己都能察覺到的時空異樣，他這位最古老的時空神，又怎會發現不了。
而他所做之事，也從未遮掩，稍加思索，能聯系到一起，也正常。
如此一來。
一直主張不改變時空軌跡的基蘭，又怎會繼續任由他「胡鬧」？
只是。
對方能忍到他離開烈陽，才出來「問罪」，倒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
「呵呵。」
輕輕一笑，方延灑然搖頭︰「您是覺得，我做得不對？」
語氣溫和，平靜的問詢，卻再次惹得基蘭有些心中不快。
猶記得當初在天城時，自己為了預防此類事件，他還專門給光明神和凱莎女王科普了相關理論及危害。
可。
這才多久，這家伙非但罔顧未來軌跡，還不知對錯？
「自然是不對的！」
基蘭聲音鏗鏘，半點不委婉地否定了方延的作為。
在他看來，這件事與當初卡爾所行之事相比，也是不遑多讓了。
接著，想了想，再次開口，幽幽的目光，帶著隱晦的審視︰
「光明神，如我所料不錯，你心里應該也清楚得很，虛空，是真實存在的！」
聞言，方延眉頭微挑。
……
兩人自然沒注意到，這短短極具的對話，早已將一旁的羽虛，雷得外焦里女敕。
小嘴微張，瞪大著水潤眼眸，左右打量著兩邊，一連串驚嘆號、問號在腦門上快速浮現。
「我是誰？我在哪？這就是兩位大神的對話嗎？為什麼全是听不懂的概念！」
是的，她也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遠門，世界觀就要受到這般沖擊。
這。
自然也不能怪她，畢竟關于時空，此時的已知宇宙，研究最深者，也不過四人。
而那個名為「虛空」的新興概念，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在未散播之前，便已封鎖。
所以不止是她，即便是如今的帝鴻坤，對此也知之甚少。
但是。
這也只是開始，接下來的對話，或者說對于時空觀念的辯論。
才是平地起驚雷。
即便是當事人之一的基蘭，也被震驚得不輕。
……
听到基蘭的話，方延輕輕一笑，也不否認︰
「校長說的沒錯，拋開那些荒謬提議，卡爾提出的概念，無論是虛空，還是終極恐懼，我都有過考量。
的確不能排除真實存在的可能性。
說起來，基蘭校長的反虛空，也側面證明了她們的真實性，由不得我再裝聾作啞。」
他沒有提凱莎，二人都清楚，她代表的，是另一種觀念思想，于此處作辯論論點，意義不大。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麼偏偏做這種事？」基蘭眉頭皺起，有些猜不透這位光明神真實想法了。
說罷，又繼續開口，語氣稍顯失望地質問道︰
「你可知道，如今的時空，因為你的擅自主張，已經開始變得模湖，未來的不確定性，正在增加！」
言至此處，方延嘴角突然微翹︰「哦，校長便是為這事而來？……呵呵，很有趣的樣子，願聞其詳。」，
他並不著急，因為對于時空軌跡、命運的一套觀點，自己腦袋里，可是還有大招沒放。
而基蘭的底牌，或者說壓注，他自然知道是什麼。
無外乎。
未來的銀河之力嘛。
他既然能夠看透時空，想必某個時候，已經關注過那個畢生心血的成長了。
通過大時鐘？還是時空能力？暫未可知。
同時。
也不知道，對方是在自己來之前，還是來之後觀測的。
來之後還好，如果是來之前……
嗯~~
看他目前的表現，似乎出奇的，對那位銀河之力。
很滿意？
呵呵，這就很有意思了。
突然，一個念頭劃破思維。
方延眉間一動。
嘶！
對方從一開始，就那般堅決地執行三大造神工程計劃，加上與自己py交易。
似乎又只是一時興起。
沒準。
還真有可能，是很早以前，在他沒來之前，就觀測過的！
而這一邊。
見他仍是一副老神在在，風輕雲澹，一臉無所謂的態度，基蘭眼皮不由直跳。
當即不再隱瞞。
「成神之初，我曾驚鴻一撇過，遙遠未來的景象。」
深呼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負面情緒，他開始娓娓道來︰
「在那些畫面里，我看到了神河之力，他得到了發展，反虛空同樣被應用。我還看到來自虛空的力量被壓制，甚至被打敗，那都是很好的結果。
可現在，某些與之交叉的時空軌跡，在你一番自作主張的行為後，來試發生變化了。
未來已經被迷霧遮蓋，我們，快要失去先機了，光明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對方說話間，方延一直保持靜默，只是到最後，突然眸光一亮，嘴角含笑。
「成神之初，時空迷霧？原來如此。」
這麼說來，他看到的，還真是原來的歷史軌跡啊。
且現在來看，似乎基蘭也只能短距離預測時空軌跡，足夠遙遠的未來，被遮掩了？
呵呵，意外之喜。
這倒是挺好，畢竟在他看，自己的未來，還是不要被誰提前窺伺的好。
而眼下……
先打發了這老頭再說。
想到這。
他斟酌著言語，露出似是不屑的表情，輕輕一笑︰
「這便是基蘭校長，對于未來的考量嗎？將未來，放到一個驚鴻一瞥的神河之力上？」
「因為他創造了希望！」
「是，希望，讓基蘭校長看到了反虛空對抗虛空的可能，的確是希望，但是……」
方延神秘一笑︰
「這個被安排在時空節點，等待著歷史車輪軋過的，呵呵，希望幼苗，真得能頂住您看到的，壓力嗎？」
聞言，基蘭眉頭微皺︰
「你這話，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方延灑然一笑，繼續開口︰「不妨告訴校長，自從听您說過所謂的「時空軌跡」理論，我一直有個問題，哦不，應該說，一個懷疑。」
「懷疑什麼？」基蘭雙眼微凝。
從始至終，他對于這位光明神的態度，基本都是十足重視的。
這也是為什麼，即便對方做了這等越線之事，他也沒有什麼過激行動的原因之一。
當然，只是原因之一。
「懷疑什麼，自然是您說的未來啊。」
帶著笑意的聲音，帶著點點自嘲，引得一旁的羽虛微微出神。
這樣的光明神，倒還是第一次見。
她也有不自信的時候嗎？
「懷疑，未來？」
話題。
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方延帶到了奇怪的地方，但不可否認，基蘭的好奇心，也被激起了。
「沒錯啊，基蘭校長所謂的時空軌跡，在凡間，有另一個稱為，想必，您應該听說過吧。」
這一次，沒有等到基蘭開口，終于听懂一些的羽虛下意識餃接道。
「命運。」
「命運？」基蘭重復著這個詞匯。
他自然知道這種說法。
凡間生靈，一生不過百年之間，對于時空，自然不得知。
他們大多，習慣性自以為的管命中注定之事，稱作命運，是一個趨同性的定義。
百八十年，命中時運，倒也貼切。
方延輕輕一嘆，童孔中九彩絲線極速舞動，將本就幽深成謎的眼眸，襯托的更加夢幻深邃。
「是啊，數千年間，我踏過數百文明，見證過無數短暫的、凡人的故事，他們其中大多數，都明白一個道理。」
方延笑著看了眼剛剛助攻的羽虛，然後轉向基蘭，語氣鄭重︰
「那些彈指一揮間的生命，大多數，至死都堅持，命運難測，但，該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校長，您貴為時空之神，瞬息間便能洞察他們一生，為何數萬年歲月，仍自囚于令圄中？」
「這……」
基蘭目光呆滯片刻，那七彩星圖的空間面罩，亦是短暫靜止。
「這，我所做的，不正如你所說，在掌握命……」
此刻的他，也下意識地，將時空軌跡一詞，改成了命運。
但不幸的是，話未說完，再一次，被熟悉的藝能搶斷了。
方延見他入套，沒有任何猶豫，當即收網。
「掌握命運？」
他呵呵一笑，將基蘭即將出口的話率先說完，然後，那一項溫和禮貌的眼神。
第一次，絲毫不掩飾其中的不屑。
「您所謂的掌握命運，就是戰戰兢兢，努力掃清時空軌跡上的枯枝落葉，確保歷史車輪舒服的碾壓而去？」
「難道……不對嗎？」
基蘭已經被這話搞得拎不清頭腦了。
看到最遠的未來，將事情的發展想著好的一面引導，這難道，不是時空神應該做的嗎？
還有，明明是自個來興師問罪的，怎麼到最後，反而成了被訓的那一個。
看著光明神，那徹底丟棄尊老愛幼的眼神，他心中無奈，靜待著對方的回答。
同時，心中也隱隱升起一股這，莫名的緊張感覺。
自己堅持萬年的行為準則，很有可能，要在下個瞬間被。
打破了……
「當然不對！」
一聲暴喝，將一旁看得入迷的羽虛，驚得一個冷顫。
此時的方延，氣勢暴漲，身形仿佛化作萬丈之軀。
披靡的眼神，越過二人，望向那片無盡星河。
而他看的方向，卻令得基蘭，眼角微抽。
沒錯了，那個方向是，銀河系！
難道，他也看到了？
不……
不可能的。
自己當初看破那般遙遠的時空，大半原因，其實是容納時空基因時，被丁格黑教授用大時鐘的算力輔助時搞出的意外。
當時還差點把自己搞成什麼數據意識，極其凶險，那個過程，幾乎不可復制。
所以，即便是如今的自己，也無法做到那一步。
只能在大時鐘的支撐下，從各個時空軌跡中，演算出那個結果。
而驗證的方法，也很簡單。
只要每次結果都相同，那就證明時空軌跡的運行，是正確的。
這些年，他用的，也只有這個方法。
所以很難相信，一個最多只是，掌握了時空方面相關理論的光明神，能看到那樣的未來。
方延看著那片熟悉的星系，作為未來矛盾沖突的中心點，諸神混戰的導火線。
輕輕呼了口氣，莊嚴開口，說出一句明明是問題，卻帶著篤定含義的話語︰
「基蘭校長，你真得可以肯定，自己所看到的未來，那一顆顆等待發芽的時空節點，不是有人提前栽下去的種子麼？」
「你真的覺得，億萬年間，自己是那個唯一？就沒有可能出現其他的時空神，看到更遠的未來？」
「你真的相信，按照只有你一個人看到的，‘時空軌跡’，走下去，就一定可以避免，重蹈那些上古文明的覆轍？」
一連三問，字字珠璣。
身旁，雖然一些概念仍舊不懂，但卻差不多領會對話中心點的羽虛，听著這些懾人心魄的問題。
神情震撼。
玲瓏心竅中，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本以為，已經盡可能將光明神放置心中高位了，沒想到，自己的目光，依舊如此短淺。
她原來，竟有如此宏志嗎！
心中原本的情感再次轉換，徹底由凡俗心悅升級，便作真正地，對于一位神明的崇敬，信仰！
而他們對面，似是被震掣心魄的基蘭，整個人怔在原地。
遙遠的黑暗星雲。
冥河星系。
死歌書院中，被驚醒的卡爾，慢悠悠地穿好衣物，悠悠然進入暗位面。
然後。
當看見眼前的景象後，數萬年來，頭一次，露出呆滯神情。
只見，共享暗位面中，從來都平緩轉動的大時鐘。
正以前所未有的效能，極速運轉著，海量數據在封頂算力的沖擊下，得出一個又一個結果。
並在出現的瞬間，弭消于無形，絲毫不給他截取結論的機會。
「老師，您，到底遇見了什麼？」
略帶疑惑的聲音，在暗位面中悠悠響起。
並無回應。
哦不，也是有的。
回應他的，只有，大時鐘那罕見過熱的機械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