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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一葉凌濤斬黿鼉(一)

幽暗的地牢里,一直看不清楚面孔的傳教士向著鐘老四喋喋不休地說著些信十字教的好處︰「救主是愛人的,自然也是愛你的。鐘老四兄弟,惡霸可以用苦難來整治你,可以勾結官府來欺壓你,但是你的身體受苦了,你的靈魂便蒙福了。不管有多少人拿著刀劍,讓你沒了吃食果月復,沒了衣服遮體,沒了銀錢花用,然而你將心靈放開,請神住進去,你便是有福了的。救主只憑愛,就勝過了一切世上的力量,救主愛你,你也要愛救主,這就得了聖品,讓你在最後審判的時候,坐在救主的身邊了。」

「來吧,我來教你一段經文︰我們為你的緣故終日被殺,人看我們如將宰的羊。然而,靠著愛我們的主,在這一切的事上已經得勝有余了。因為我深信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神的愛隔絕。這愛是在我們的主基督耶穌里的。」

鐘老四只是迷迷糊糊地看著這個傳教士,斷斷續續地跟著他念完了這一段話,卻見著這個傳教士突然又跳了起來︰「什麼?是誰?是誰在破壞我的安排?這股灼熱到讓人坐立不安的力量又是從哪里來的?!」

教士歇斯底里地跳了起來,隨即又重重地跪了下去,向著鳳府的方向,喃喃地唱起了一首讓鐘老四根本听不明白的異邦歌謠。

那陰沉而悲郁的調子,听得人心中一陣陣地發疼,如果鐘老四曾在廣州做過買辦和通事,便听得出來,這是一支西洋歌子︰

「人類讓天父蒙羞,

天父于是判決人類毀滅,

天父的憤怒將會落在罪人的身上。

看哪,

天主將這樣發泄其復仇的火焰,

硫磺和瀝青混合著苦膽,

撒旦將這些全都傾灑在這些罪人身上。

為了耶穌我們盡力鞭打自己,天父通過耶穌會帶走你的罪。

為了天上的父我們揮灑我們的血,這益于我們處置我們的罪。

主啊,我們大聲回答你,請接受我們報答您的服侍,並請拯救我們以免我們在地獄被焚燒!」

在這樣的歌聲里,傳教士拔出了一只又粗又尖的錐子,緩緩揭開了他穿在身上的粗羊毛僧侶袍,露出了攢滿老泥,不知道多久沒有洗澡的後背,在他的背上卻紋著一幅大宅院的圖樣。

如果從天空望去,這重檐疊廊、一時間數不清楚有多少屋舍的宅院,正是佛山鎮最為豪闊的鳳府。

……

………

鳳府里,管他是繁花鋪地錦,管他是金波漾玉盞,管他是絲竹歌管弦,如今就只做了一個杯筷狼藉、尸首橫陳的廝殺場。

桑飛虹帶著五湖門的弟子就守在戲台上,也不與五虎派合力應敵,也不去助「金錢幫」一臂之力。

圓性尼姑就立在一群神思不屬的五湖門女弟子之間,持著拂塵目光冷淡地看著鳳天南父子與魏野凶險萬分的內力比拼。

桑飛虹這位五湖門掌門,此刻就一面注視場上情形,一面寸步不離地守著圓性尼姑。

這位妙齡女尼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其師卻是峨嵋派中有名的前輩高人,當年也是叱 武林的狠角色不說,如今江湖上不論白黑兩道,那些名宿耆老听見她的名號都要自居晚輩。按理說,武林中人收徒也有規矩,闖出字號的門派,極少見老師傅小徒弟這回事。便是有輩分極高的名宿見著了衣缽傳人,往往只傳藝不收徒,仍將這樣的關門弟子收在晚輩門下。

這樣處置,也是免得亂了輩分,讓一個後生小輩與一群五六十歲的武林前輩平輩論交,實在是亂了長幼之序。只是自從滿清入關以來,各門各派行事都越發地不要臉了。就拿號稱天下武林正宗的少林寺來說,康熙朝的名臣鹿鼎公韋小寶替康熙做替身,出家在少林寺。

為了討好康熙,那一代的少林寺住持晦聰和尚便替其早已圓寂快四十年的本師觀證和尚收下了韋小寶做關門弟子,法號晦明,與少林寺住持做了師兄弟。滿少林寺七八十歲、不用燒都能結出舍利子的澄字輩和尚,見天腆著臉喊一個十幾歲的小滑頭師叔,絲毫不以為恥,如今少林寺那一方「敕建少林禪寺」的牌匾就是這般掙回來的。

有了少林寺開了這個好頭,峨嵋派也是宋元之際久已知名的名門正宗,哪能不有樣學樣?何況圓性尼姑的師尊在手段狠辣、脾性古怪這兩點上,可算是得了峨嵋派歷代祖師的真傳,說不得還有些青出于藍的勢頭,她教出來的這個徒弟也著實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桑飛虹望著鳳天南父子聯手發出的那一道碧綠毒煙在魏野雙掌催發的灼熱炎氣面前寸寸後退,不由得說道︰「圓性小太師叔,這道士嘴上輕薄浮浪,不想武功卻這般厲害,鳳天南只怕是今日難逃公道了,過了今天,江湖上也沒了五虎派這個字號。咱們是就這樣看著,還是先離開這是非地為好?」

圓性尼姑卻像是渾然未听見桑飛虹的問題,只是喃喃自語道︰「話雖如此說,鳳天南始終是我的親生之父。他雖害得我娘兒倆如此慘法,但我師父言道︰‘人無父母,何有此身?’我拜別師父、東來中原之時,師父吩咐我說︰‘你父親作惡多端,此生必遭橫禍。你可救他三次性命,以了父女之情。自此你是你,他是他,不再相干。’眼見得他如今就要死在這位道長手中,我卻不能不遵從師命救了他的性命。」

說罷,圓性尼姑也不顧桑飛虹阻攔,身形晃動間就踏著滿湖荷葉,一步數尺,極盡峨嵋派身法輕盈之妙!

魏野掌運洞陽離火,正是步步逼近的時刻,猛听得腦後勁風襲來。

那是一柄拂塵以軟鞭的手段絞殺而來,而何思豪此刻欲擋已遲!

魏野面上神色絲毫不懂,肩頭桃千金已然猛地出鞘數寸,正擋在了拂塵襲來的路上。那數百根拂塵長絲收之不及,已然卷上了桃千金的劍鋒。

拂塵木劍一相逢,卻是嗤嗤一陣輕響,拂塵帚尾瞬間就被燒斷落地,何思豪順勢抽出腰刀,使了個太極刀中野馬分鬃的功架,正好將圓性尼姑隔了開來。

何思豪既然動了手,還不忘要向魏野邀功,大聲喝道︰「你這小尼姑處事毫無道理,這鳳天南對你母親始亂終棄,又害死了你那有緣無份的繼父,今日老天開眼,就要讓他死在了這位仙長掌下,你卻怎麼不分好歹,想要來幫這惡霸出頭?」

圓性尼姑正待答話,魏野已經冷笑出聲道︰「還不是那隱居蔥嶺天池上的峨眉老尼姑混賬,明知道鳳天南不是個玩意,她卻不肯下山除惡,只嫌棄髒了自己那世外高人的手。那老尼姑又給這又蠢又呆的小尼姑定下了一個規矩,非要替鳳天南化解去三次殺身之禍,方才算是還了骨肉恩情。只是你這小尼姑的恩怨情仇,又關魏某何事?既然今日動手,佛山鳳家滿門便要完納了這場殺劫,斬草除根,一個不留,你若再攔,我倒不介意多饒一個添頭!」

這幾句話說出來間,鳳天南廝混江湖半生,何等精明老練,深知死中求活就在此刻,不由得叫道︰「好孩子,苦命的孩子,是老夫對你媽媽不起,自從她離開了佛山鎮,我又何嘗不在心中時時痛悔?如今老夫引頸就戮不要緊,然而你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鳳家族里好幾房老幼,連著五虎派中弟子門人,又豈是各個該死不成?好孩子,我便一命償了你媽媽的冤屈,只望你千萬救你哥哥一救!」

鳳天南這里喊救人,魏野也冷哼出聲,喝道︰「何思豪,這小尼姑就交給你攔住,讓我先了斷了這老王八再說!」

便在此刻,魏野猛地一踏石舫地面,借勢就要向前,然而一股轟然異力卻從遠處直襲而至,石舫在這股異力沖擊之下,登時地面迸裂,不論是廝殺在興頭的魏野與鳳天南一家,還是一心要抱端木道人這根粗腿的何思豪,連著流年不利的李瑞麟和佟游擊這兩位佛山鎮的最高長官,都從石舫中落了下去!

……

………

身形下沉的瞬間,魏野心知中了隱身在鳳天南背後那人暗算,哪敢藏招,手一揚,數道訂購來的紙符飛出,繞身一旋間,符紙勾招四周罡煞之氣無火自燃,甫地生出一股靈機護住魏野周身。

借靈符之力催發,魏野足躡清風,飄然而落,一面環顧四周。卻見石舫之下卻是個空蕩蕩的地穴,陰沉沉地難見虛實。

李瑞麟不通武功,朝下一落當下就把膽子十停里嚇掉了九停,佟游擊輕功稀松,何思豪的輕功也算不上出眾,這反倒成了魏野的累贅。

不得已,魏野劍訣一引,引風化勁,分出余力來托著這幾個家伙不要直接摔個臭死。然而就在這一卡殼的當口,鳳天南已經打了個呼哨︰「這點子太扎手,一鳴,好閨女,咱們走!」

圓性尼姑只是愣了愣,卻還是隨著鳳天南就向著地底幽暗之處退去。

李瑞麟、佟游擊、何思豪三個落了地,還在愣神,魏野已經拔出了桃千金,劍訣在法劍鋒刃間一劃,灼灼紅光就照亮了整個地穴。

從地上一趔趄坐起身,李瑞麟終于忍不住大叫道︰「你們這些武林人,莫要太過分!須知如今還是我大清的天下,不是說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等本官回了衙門定要……定要……定要……」

魏野的聲音冷冷地傳過來︰「定要怎麼樣啊?」

然而這時候李瑞麟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只是朝著四周望去。

這並不是是天然形成的洞穴,而是一個長長的甬道,構成甬道四壁的卻不是普通的石板,而是一塊塊瓖嵌著細密的貝殼的牆壁。

這些貝殼色澤光潔,中間很能見到諸如紫貝、琥珀螺、子安貝甚至硨磲這類天然五色光潤的名貴貝殼。各種色彩的貝類映照著桃千金上的灼灼火光,散射出古怪而陌生的華美光暈,讓人疑心走入了非人之地。

牆壁的表面以高浮雕的形式,雕刻或著某些惹人注目而又反常得令人困惑的圖案。它們大部分只是旋轉著的幾何形狀,然而在某些特定的地方卻是用昂貴的子安貝與硨磲拼接成與海洋有關的壁畫。

所有的圖案都帶著與這個時代常見的藝術品味格格不入的疏離感,然而它們扭曲而精巧的畫面,卻讓看到它們的人不由自主地沉醉進去。

魏野還不覺得如何,何思豪也只是關心這些瓖嵌在牆上的貝殼都敲下來能值多少銀子。然而李瑞麟和佟游擊卻是滿眼憧憬地走近了這些雕琢拼接得幾近天衣無縫的牆壁,像是最虔誠的教徒朝聖一樣撫模著濕漉漉的牆面,並且發出一陣陣不似人類的叫聲︰「呃啊——嗯啊——咿呀——咿呀——咿呀!」

何思豪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李大人、佟大人,你們這是……這是吃錯了藥了嗎!」

魏野一抬手,攔住了何思豪,隨即一把拖過李瑞麟,卻看見這位進士出身的佛山同知眼中露出狂喜的紅光,在他的嘴里,好幾條的章魚觸手就這麼地伸了出來!

這個異變,著實地嚇了何思豪一跳,他怪叫一聲,朝後跳去,卻不料正好被佟游擊攔腰抱住。與李瑞麟的反應如出一轍,這位游擊將軍不但從嘴里伸出了長長的章魚觸手,就連他的臉都漸漸朝著失去人形的混圓模樣變化。

那張臉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頭章魚。

面對這樣的變化,魏野絲毫無懼,只是冷笑了一聲︰「是朝異怪轉化了麼?可惜佛山鎮的文武大員還對我有用,倒不能讓你們這麼隨隨便便地變成怪物,壞了魏某的好事!」

對魏野的話語,這兩位也算是廣東地面上的高官,已經一句人話都說不出了,只是用那伸出章魚觸手的嘴不斷地重復道︰「咿呀——咿呀——克蘇魯——伐它肯——」

魏野不怕,卻不表示何思豪不怕,這位藍翎侍衛只是拼命攔著佟游擊將那些觸手朝他臉上亂伸,一面掙扎一面慘叫︰「仙師、真人,救我,快救我啊!」

「怕什麼,這兩個倒霉家伙只是體質被異術感染了,沒有說一步就變成了妖怪,你要肯打,照樣打得過。」

魏野一面說,一面欺近了李瑞麟身前,這位進士出身的同知老爺一輩子何嘗與人近身搏殺過?當即就被魏野猛地扣住脈門,硬給壓到了牆壁上,魏野一手將桃千金在他腦後辮子上一劃,截下半截頭發來。

將這半截辮子當成樣品,魏野隨即連接上了星界之門數據庫︰「本時空點針對變異人類進行的標本采樣,申請檢測——」

不過片刻之間,一道道淺綠色的數據流已然在魏野的視網膜上流淌而過︰

送檢結果︰人類不完全變異體

受到特殊咒術感染的人類,導致身體構造開始向著類人深海生物轉化。轉化的過程自消化系統開始,漸漸侵入人體內部組織,送檢標本系淺度變異體,如果要終止變異過程,請進行咒術淨化。推薦使用「移除疾病」類的法術,或請獲取完全變異體的活體細胞,以供制造血清。

「污染型變異嗎?而且還是從消化系統開始的——嗯!」

魏野沉吟片刻,隨即一劍拍上李瑞麟的後腦勺,將這個倒霉的佛山同知直接打得昏死過去,他自己卻是模出一道九鳳破穢靈符,一抖手,靈符無火自燃,魏野向著何思豪的方向一丟,這一道火符就直接落入何思豪的口中。

何思豪還在慘叫,只覺得一道熱氣猛地從口中直沖進來,隨即一股灼熱之氣沿著喉嚨直貫入胃袋之中。他只覺得喉嚨一梗,隨即就是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就大吐特吐起來。

眼見得九鳳破穢靈符下肚就有了反應,魏野走向前去,向著何思豪嘔出來污物仔細看了一看。那些肉食果子的殘渣依然,然而在這當中,卻有一些透明的物事,緩緩地蠕動起來。

仔細看去,卻是鳳府上招待客人的燕窩與魚翅殘渣,只是這些物事細細看來,卻都變成似蟲非蟲,似魚非魚的東西,在它們周圍,還有小小的卵帶在蠕動著。

何思豪見著這些玩意,也顧不得自己正在大吐特吐了,只是一疊聲地慘叫︰「蠱蟲!蠱蟲!鳳天南這老王八好惡毒的心思,都說他豪闊愛交朋友,結果卻是在偷偷給大家的飲食里下蠱!」

「蠱蟲?不一定了,要是蠱蟲的話倒還好說些。」魏野看了一眼再差一步就要轉為異類的李瑞麟與佟游擊,感慨道,「再過些時候,這佛山鎮上倒是不知多出了多少披著人皮的魚怪出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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