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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零五章 是佛是魔(四十二)

長安,驪山,華清宮,九龍殿。

武後遲鈍地轉著僵硬的脖頸,看向宰相班。

權策在外賑災,狄仁杰留守洛陽,歐陽通和韋巨源為孝和皇帝李顯治喪。

只剩下排班第四的豆盧欽望和排班末位的楊再思和宗秦客。

這三人,豆盧欽望老而彌辣,干了一輩子的角斗士,才死了兒子,仍然不安分,但終究有幾分才情本事。

楊再思和宗秦客,一個是溜須拍馬的諂諛之徒,一個是掛在裙帶上的內史宰相,本事稀松平常。

再往下去,地官尚書王同皎,陪同權策賑災去了,天官尚書武攸暨、春官尚書宋之問、秋官尚書黃選、冬官尚書張柬之,都留在了神都協助治政。

隨駕在驪山的,只剩下夏官尚書袁恕己一人,他此時臉色陣陣發青,惶惶不可終日。

再往下,就是御史大夫葛繪、大理寺卿薛崇胤和翰林院掌院學士韋處厚了。

此時,細心打量伴駕在側的這些人,武後有些不安,掌握事權的有司重臣,太少了。

視線游移,轉回了御案上,武後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兒閉上了眼楮。

上頭放著三份奏疏,都是棘手的壞消息。

一封是以安西大都護公孫雅靖名義上呈的軍報,龜茲城落入論欽陵之手,安西軍折損近萬人,右豹韜衛近乎軍覆滅,左領軍衛六千人死傷近半,余者追隨公孫雅靖退守疏勒。

如此慘敗,要是往常,武後少不得沖沖大怒,不殺個人頭滾滾,罵個狗血淋頭,賜下幾個羞辱性的姓氏,不會罷休。

然而,這一回,武後卻難以開口。

因為附在軍報後頭的,還有一封信箋。

是太孫李重俊寫給郁林王李景榮的。

有了這封信,武後幾乎能還原出西塞前線的明槍暗箭,驚濤駭浪。

說到底,仍是她的子孫們,在各逞機心鬼蜮,隔空斗法。

龜茲之敗,非戰之罪,讓她如何張得開口叱責邊將?

第二封奏疏,是神都來的,來自恆國公張易之,他與宮中女官謝瑤環一道前往查案,這奏疏,謝瑤環卻沒有聯名,顯見其中也是不簡單的。

張易之奉命查探李顯之死、方城縣主之死和北郊兵變三大案,卻罔顧先後,只揪著北郊兵變不放,還先斬後奏,闖入了太平公主府,將安樂公主李裹兒拘捕下獄,聲稱李裹兒有重大嫌疑是北郊兵變的幕後主使。

他掌握的罪證,就是安樂公主府的管事,在大雪天深入虞山,謊稱打獵山貨,卻暗中與虞山軍都尉密會,捉拿了個現行,另外,有人揭發金吾衛有中郎將是安樂公主門人。

似是而非,牽強附會,動作倒是利索。

武後輕哼兩聲,以她老于爭斗,眸光犀利,將這兩封奏疏擺在一處,便不難看出,一方為李旦月兌罪,一方構陷李重俊,配合得倒是親密無間。

兩封奏疏,說到底,都是她的龍子鳳孫惡斗的衍生之物。

武後心頭一陣陣翻滾,嫌惡之感無處宣泄。

本心里,她並不反對皇族內斗,甚至是樂見的,但卻不是這個斗法。

不顧家國之利,不顧血脈之親,毫無底線原則,毫無胸襟格局,一味猛殺猛打,卻不想著如何收尾托底,如何在朝廷上粉飾遮掩,更不為她這個母皇和皇祖母預留台階,真真是丑陋不堪,惡臭難聞。

武後莫名地想念起了權策,與他主導的一系列朝爭相比,這些混賬東西的表演,等同于在高台之上扭著黑  的,轉圈兒獻丑。

想到權策,武後雙目如刀,刺向了戰戰兢兢的袁恕己。

第三封奏疏卻與她的兒孫無關了,是這位夏官尚書的岔子。

袁恕己主掌軍需,轉運軍械馬匹,轉運隊伍才出關內道,行至華州,騸了的公馬突地發情暴躁起來,朝著母馬群中猛沖,隊伍大亂,最後點檢下來,軍械倒是無恙,這一批轉運的近萬匹馬,卻連零頭都沒有剩下。

因為此事,權策再度延遲歸期,要督導地方官府,將馬匹收攏起來,減輕朝廷損失。

「傳旨,申飭神武道行軍大總管、魏王武延基,令其與麾下將領戴罪立功,務必收復龜茲,剿滅論欽陵叛逆,戰事不利,神武道將官,中郎將以上,數罷職為民,終身不得入仕」

「傳旨張易之,令其謹慎行事,多與謝瑤環會商,毋得恣意,神都三大案,遷延日久,地下人不安,另增太平公主、河間王武尚寶,同領查案之責」

武後運轉如意,舉重若輕,又暗藏殺機,玩弄人心,她所願也。

倒是要瞧瞧,涉及到切身前途利益,神武道眾將官還敢不敢懈怠縱容?

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的人馬卷入進查案之中,李旦和張易之的同盟效用又能有幾何?

心頭身上的惡氣宣泄一空,武後身子輕松了不少,面上浮出絲絲冷傲笑意,拂袖站起身,指著袁恕己道,「子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不教而誅,朕不取也,你是立了軍令狀的,有所閃失,必負其責,朕罷你夏官尚書之職,轉任太僕寺卿,以觀後效」

「夏官尚書一職,由宰相豆盧欽望暫攝」

這般發落,袁恕己固然如喪考妣,朝班中卻另有人悲憤莫名。

正是太僕寺少卿韋爽。

本想著借軍馬轉運有失的罪名,將袁恕己拉下馬來,將夏官尚書的官位獻給權相爺,以為投名狀。

卻不料,空出來的位子,又讓豆盧欽望蹲上去了,反倒是自己的太僕寺,弄來個正牌寺卿,壓到了自己頭上。

韋爽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暗恨,恨不能啪啪啪給自己幾個大嘴巴。

偷雞不成蝕把米,虧大發了。

關內道,華州。

權策輕輕揉按自己的太陽穴,雙目緊閉,面如清水。

局勢的走向,復雜程度和酷烈程度,都超出了他的預計。

「張易之開掘地道,窺伺我家遲遲,還禍水東引,抓了我的裹兒……劉芳敏引狼入室,勾結吐蕃人……」

「你們吶,過線了,自己斗便是了,何必招惹我的人?何苦要賣國?」

「啪……」

權策重重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上頭的筆架、硯台和鎮紙,一同跳了跳。

本想袖手作壁上觀,做個面團團的和藹佛爺,你們卻偏生得寸進尺,咄咄逼人。

少不得,要讓你們見見真正的妖魔。

他身側,絕地低垂著頭,露出個冷酷的笑顏。

主人怒了才好,主人不怒,無字碑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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