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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金銀金銀(八)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神都苑的廬陵王府,現在成了相王府。

李旦是不滿意的,他是親王,這里是明顯的郡王府邸,旁邊的天水公主府,同是武後賜下,規制卻比親王府還要龐大兩倍有余,是神都苑中除了合璧宮之外最大的單體群落,兩相對比,差距有如天壤,嫡系正統,比不過旁支小輩,這叫他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李旦召來宗正寺卿趙祥,將此間不合營繕禮制之處一一指出,本就不是親王府,處處都不合禮制,記錄下來連篇累牘。

趙祥淡然跟在李旦身後,只是听著,李旦口干舌燥,給了趙祥兩個選擇,要麼將此地不合禮制之處全數修繕更正,要麼為他另覓居所。

趙祥沉吟了下,不言不語,拿出了武後的親筆手諭。

「……落地為兄弟,骨血可易,況乎宅邸,顯之故居,著賜予旦,以彰天家兄友弟恭……」

寥寥數語,看在李旦的眼里,卻充滿了一個母親對兩個兒子的嫌惡和嘲諷。

李旦的鼻梁一陣酸澀,他忍住了,沒有放任淚水涌出。

他是幼子,呆在武後身邊最久,也最是依戀,成年之後,他的雙眸幾乎離不開母皇身上,甚至夢中也常有,這是大逆不道之事,卻是遏制不住,數載磋磨,他除了在宮掖長跪,祈求母親恩寵,什麼都沒做,也沒有絲毫反抗之意,那是他深愛的母皇。

可母皇不愛他。

她愛武家人,更愛權策。

權策仇人之孫,卻扶搖直上,鋒芒逼人,三郎李隆基與他結怨,屢戰屢敗,直至喪命,他漸漸看清,母皇愛的,都是奮發進取、敢拼敢搶之人,幡然醒悟之下,他開始頻頻出手,卻節節敗退,連東宮都輸了出去。

眼下,母皇卻又因他爭搶儲位而厭惡他,令他又一次猛醒,痛悔不迭。

「呵呵呵,哈哈哈」李旦笑出了聲,越笑越大聲,甚至直不起腰,擺擺手,將趙祥打發了出去,眼角星星點點,他的母皇,愛的哪里是詭詐上進之人,她愛的,分明是強悍有力、有用處的勝利者。

李旦扶著腰,平復喘息,抹著眼淚花,似哭似笑。

「父王」一聲清脆的呼喚,一陣溫香襲來。

李旦抬眼一瞧,收攝心懷,擠出一絲笑意,「壽昌來了,听你大兄說,要你今日去參與宴席,為何還不去?」

壽昌縣主臉頰一紅,垂下頭去,十三歲的年紀,像抽條的柳枝,身量已足,漸有婀娜之態,面容雖不像裹兒傾國傾城,卻也模樣周正,頗是耐看,她是個溫吞性子,喜好嫻靜,甚少有違逆父兄之時。

李旦面色一沉,轉眼看向壽昌縣主旁邊的侍女。

「殿下,今日是千金公主府設宴,本來宴請的都是縣主這一輩的皇族貴人,但新安縣公又另外安排了個文會,請了滎陽鄭鏡思郎君,太原王之賁、王之咸兩位郎君,範陽盧炯郎君,趙郡李幼安郎君,鸞台舍人王,地官衙門度支郎中李,岳州名士陳耆卿、金吾長史張旭等人」

那侍女嘴皮子頗為利落,壽昌縣主更是羞窘,耳蝸紅透,有些透明。

李旦恍然,權策邀請的人中,有五姓七望,有博學鴻詞科進士,有朝堂後起之秀,有珠英學士,也有文壇名士,都是一時俊彥,想來是為著壽昌縣主的親事。

李旦心下有幾分得意,伸手撫著壽昌縣主的頭,柔聲道,「吾家女兒長成,你那權家表兄,是個有分寸的,多听他的話,莫要任性,可記下了」

壽昌縣主糯糯應了一聲,一步一挪地出去了。

李旦伸了伸手,終是沒有說出什麼來,武三思首鼠兩端,漸漸與他疏離,若能通過女兒聯姻,找到強援,那是再好不過,只是女兒的婚事,他從來都做不了主。

「交給權策,也好」李旦一聲嘆息,緩步走開,權策至少會尊重壽昌縣主的選擇,也不會拿她來換什麼利益,要是落到皇嫂韋氏手里,哼哼。

千金公主府,李家、武家兩姓皇室小輩雲集。

千金公主出身李氏,但曾阿附武氏,與武氏諸王有一份香火情在,後又與權策關聯密切,幾乎與皇族各支都有來往走動,她家設宴,除了業已沉寂的魏王府,已經驅逐到地方就藩的建昌王府,沒人缺席。

來客都是年輕人,千金公主布置的筵席氛圍很輕松,在府中各處景致設下坐榻,有人伺候,舞榭歌台都有歌姬舞女和百戲表演,從悅來客棧請來一隊角抵好手,作角抵表演,來客男男女女、三三兩兩聚在一處,各尋樂子。

千金公主以主人身份露了個面,說笑打趣了幾句,安排管事好生伺候,便起身離去了。

權策也沒有在宴席間多待,他的輩分雖與他們相同,但所作所為和朝堂分量,已然超月兌在外,再加上太平公主的關系,他在場,大多數來客都放不開。

權策張羅的文會,另在一處園林,他們席地而坐,在青草綠苔掩映間,流觴曲水,飲酒談詩,頗為暢快,這里是開闊地帶,不禁來去,偶爾會有皇族親貴過來旁听一二,許是月復中墨水有限,鮮少有人參與進去。

園林一角,有個兩層的閣樓,翹角飛檐,正好遮蔽在眾人頭頂。

「壽昌,我帶你下去瞧瞧如何?」權策掐了時間,壽昌縣主在這里居高臨下已經打望了個多時辰,也當初有了些印象,該近距離接觸一下了。

「表兄」壽昌縣主垂著頭,牽住權策的衣袖,擰了擰腰肢,不肯應。

權策笑了笑,這臉皮薄的表妹,倒是皇家一股清流,溫聲改口問道,「表兄忘了,千金殿下方才差人喚我過去,怕是陪不得表妹了,讓權籮和薛嫘陪你下去可好?」

裹兒就算了,不管不顧取笑起來,壽昌說不定會投了河。

壽昌縣主沒有出聲,卻也沒有拒絕。

權策了然,吩咐人安排了,目送三個姑娘家相攜下樓,輕輕舒了口氣。

「主人,太平殿下傳了話來,外藩忠誠度測試得差不多了」千金公主將螓首放在他的肩頭,吐氣如蘭,「你區別對待的藩屬部落,也如你所料,各有表態,吐迷度和沒廬氏協爾,都感恩戴德,日日登門,煩得了不得,也當給他們一個宣泄口呢」

權策點了點頭,轉過身,牽著她到閣樓內坐定,「你張羅這皇族小輩兒聚宴,所為何來?」

千金公主笑吟吟跪坐在他身側,伸手將他的頭抱在懷中,「奴奴沒旁的能耐,只會做些小事,這些小一輩的,大多不知事,留下些好意,以後長大了,少給主人惹些麻煩,奴奴就高興了」

權策在她懷中拱了拱,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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