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監和鴻臚寺取貢,破天荒出現了拒收和回贈,明晃晃將藩屬分了三六九等。
眾多藩屬尚且沒有回過神來,大周朝堂內部,先就鬧騰了起來。
對此事的激烈反應,也是破天荒超越了派系。
政事堂中諸位宰相態度各異。
歐陽通一言不發。
武三思、豆盧欽望、王方慶等人,在各個場合,都是對此大加抨擊,揚言如此作派,乃朝堂理藩之大害,落了天朝上國持正秉衡之要義,寒了朝賀外藩之誠心,遲早將大周天朝懷柔遠夷的成就毀于一旦。
向來以穩重中立著稱的宰相狄仁杰,也開了口,稱此事有欠考慮,當采取適當行動,亡羊補牢。
有宰相表態,朝中輿論幾乎一邊倒,成排山倒海之勢,宴席也好,文會也罷,只要有朝官在,都要義憤填膺地指責幾句。
一時間風起雲涌,主理此事的少府監武崇行,千夫所指,成了眾矢之的。
聲勢雖大,主事諸司卻穩如泰山,毫無動靜。
有去年的慘烈教訓在,一眾外藩大都在謹慎觀望動向,不敢貿然動作,眼見天朝朝堂上風潮興起,頓時頗有一些外藩蠢蠢欲動,好端端來神都進貢,卻遭到侮辱打壓,這口苦酒實在難以下咽。
鐵勒九姓的葛邏祿部頭領率先有了動作,接連遞本到鴻臚寺,強烈彈劾武崇行的惡劣舉動。
論欽陵緊隨其後,他的動作更為奸猾狡詐,也並不去找武崇行的麻煩,將矛頭對準了權策,刻意挑了個權策不在府中的時機,到新安縣公府求見,門房自然以權策不在為由謝客,論欽陵登時便瘋癲起來,在門前當街哭訴。
「吐蕃與天朝為舅甥之國,素來孝敬,年年朝賀,從未斷絕,雖分屬異族,香火之情可謂盛矣」
「論欽陵一人有行差踏錯,也早已贖罪,何以權侍郎竟咄咄逼人,層層凌虐不休?」
「論欽陵來朝,滿懷敬慕,貢物雖非名貴奢華,皆是吐蕃百姓涓滴心血匯集,精忠在天,何以竟遭權侍郎棄之如泥沙?」
「若權侍郎以為論欽陵當死,敢請歷數罪名,明正典刑,論欽陵若稍皺眉頭,便枉自為人」
「只是,我吐蕃生民何罪?吐蕃生民何罪啊……」
論欽陵哭嚎嘶鳴,如同瘋癲,他的隨從拿著一摞摞紙張,在人群密集處散發,上頭一樁樁一件件,寫著權策歷次對吐蕃的惡意,西峪石谷、安戎城,逼迫殺弟,再到吐谷渾斷糧,一個窮凶極惡的惡霸形象,躍然紙上。
百姓議論紛紛,權策的形象在神都算得上堅挺,卻也頗有些人以為做得過了些。
論欽陵的隨從發的更起勁兒了,正巧,對面有一群穿著皂衣的人過來,人數很是不少,趕忙撲上前去發單子。
單子他們是收下了,然後很客氣地回贈了一套枷鎖。
洛陽府的官差來了。
這些隨從以沖撞貴戚、妖言惑眾的罪名,披枷帶鎖,拿捕入獄,論欽陵則遞解四方館,鴻臚寺派員負責他的安全,等同軟禁。
某種程度上,論欽陵的苦肉計得逞了。
洛陽府尹劉幽求的動作,徹底激怒了朝廷百官,不少人顧不得天朝體面,上疏彈劾權策等人胡作非為,擅權專斷,有辱朝廷清譽,奏疏如同雪片,幾乎將通事司淹沒。
石沉大海,武後封筆期間,除了她眼中的大是大非問題,並不會破例處置朝政,顯然,群臣眼中火上房的事情,在她眼中,並不當大事。
朝臣還待鼓起余勇,發動第二波攻勢,兜頭一盆涼水潑了下來。
上官婉兒出手了,她找了個言辭不謹、誹謗上官的罪名,將回朝不久的五品緋袍官崔,再度流放出京,這次直接將他發配到了安東都護府,到權瀧的地盤,與武崇望作伴去了。
這個酷烈的操作,令朝堂安靜了許久。
有一種解釋,上官昭容對叛徒痛恨入骨,不顧太子殿下的顏面,處置崔,雖是順理成章,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難保還有另一層意思,崔許是不甘于在五品官位置上待太久,急于表現,這次彈劾權策,他是跳得最高的人之一。
上官婉兒很快便揭曉了答案,翻過一個半天,她又以行事不謹、妄議宮禁為由,將衛尉寺卿袁恕己貶官,貶得很是刁鑽,令他為太子中允,袁恕己是相王李旦的死忠,卻做起了東宮屬官,等同于同時抽了李顯和李旦兄弟二人的耳刮子。
群臣寂寂然,這下已是再明白不過,袁恕己也是彈劾權策最凶猛的人之一。
武後顯然是借上官婉兒的縴縴素手,給權策撐腰來了。
四方館中也是一片死寂,眾多外藩使團在神都官場鑽營,暗地里打听消息,尋求支持,卻無人再敢接招,要麼閉門謝客,要麼裝聾作啞。
厚道些的,有一句話相贈,解鈴還須系鈴人。
天朝文化博大精深,四方館的外藩研究良久,才回過神來。
太平公主府車水馬龍,門庭若市。
「貴藩的誠意本宮盡知,天朝素來與人為善,即便有所展布,也不傷及無辜」
「貴藩向來忠耿,與天朝頗多助力,天朝絕不會忘記」
「貴藩不必多心,些許舉措,只是下僚所為,不損根本,還望貴藩莫要介懷」
……
太平公主忙得不可開交,每日里與外藩使團周旋,來朝的外藩幾乎都到太平公主府點過卯了,待客的花廳左側,有八扇鏤空的檀木屏風,後頭有一整個幕僚班子,將使團代表的位階,言行舉止,奉上的禮品,行禮的頻率等一一記錄在案,作為考量外藩忠誠度的依據。
沒廬氏協爾也登門了,太平公主細細打量了她,雖有些異域風情,但膚色實在太深,想來不會對她家大郎的胃口,松了口氣,卻發現這吐蕃貴女也在一眨不眨的打量她,眸子中的艷羨之色不加掩飾。
這副了無機心的純真模樣取悅了太平公主,想著權策還要籠絡她,便破例起身下階,牽著她的手,暢聊了許久,安撫了她的憂慮,還給了不少精巧物事做見面禮,惹得沒廬氏協爾待她極是親近。
「殿下,權祥管事來了,要稟報小郎君滿月喜宴之事」
「殿下,鐵勒九姓回紇部首領吐迷度求見」
沒廬氏協爾才走,門房便來通稟,卻是兩樁事踫在了一起。
太平公主扭了扭脖頸,頗感疲乏,默默咕噥了句,「沒良心的小賊」
「請吐迷度稍待,讓權祥來見我」